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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記晏然傳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屈指數(shù)算,她進宮尚不足四個月。這一次的新宮嬪里,數(shù)她在這四個月里過得最順——至少在頭三個月里是無人能同她比的。她若是聰明一些、性子再溫婉一些,焉知不是下一個長寵不衰的寵妃?

    “既然了了事,各位meimei就回去歇著吧。”宦官出來復(fù)命,皇后緩和了顏色向眾人道,“蘇容華受了驚嚇,明早不必來晨省了,好好歇一歇?!?/br>
    “諾。”蘇容華一福,與眾人一同告退.

    我忽然覺得很可怕。從寵極到命殞,一線之差??梢哉f她蠢在不自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不該得罪、得罪不起的人,故而喪了命??墒恰夷??我想我是比她清醒的,卻突然拿不準自己是否也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得罪了人;又或者,會不會有人像蘇容華對沐雨薇那樣對我,逼著我動手或是干脆安一個無可辯駁的罪名給我,然后,一杯鴆酒。

    其實每一次有宮嬪死后我都會有類似的后怕,但愉妃、瑤妃也好,和貴嬪也罷,甚至是同樣風(fēng)光一時的岳凌夏,她們的死都還有或長或短的一段鋪墊,失寵、降位、奮力一搏,然后喪命。

    沐雨薇也是有的,只是太快了,都在一個月間……其實還不足一個月,該從她前些日子解了禁足開始算起,那時的她都尚有三分自信,可那么快,她差點被打死,然后又這么快被賜死。

    “今晚誰在成舒殿?”回簌淵宮的路上,我忽而停下腳步問道。

    林晉一愣,答說:“陛下今晚沒召宮嬪。”

    只是一瞬的猶豫,我即道:“去成舒殿?!?/br>
    三更半夜不得召而去成舒殿,這該是我做過的最荒唐的事。于是連怡然見了我也很是一怔:“jiejie?”

    “陛下睡了?”我問她,她點點頭:“睡了。jiejie有事?”

    “嗯……也沒什么事,我想見陛下?!蔽铱跉馄届o,她微顯一詫,“可是這個時候,若是沒事……”

    “我自己進去便好,不會有什么事,有事不會牽連旁人?!?/br>
    “哦……”也許是太一反常態(tài)了,怡然的反應(yīng)有些木,我也不待她再說其他,兀自進了殿。門口的宦官亦都有一瞬的猶豫,到底是有“入成舒殿不必通稟”的口諭在先,終是沒人攔我。

    寢殿里只留了一個多枝燈照明,這般若在幔帳中便覺不出亮光。我站在榻前猶豫了一番,覺得此時掀開帳子他大約會被亮光驚醒,便走向了那多枝燈,一個一個地吹滅上面的蠟燭,復(fù)又回到榻邊。

    我在帳外靜默地安坐了一會兒,覺得心緒仍舊不寧才抬手去揭那帳子,他睡得安穩(wěn)未有察覺,我就在榻邊跪坐著,在黑暗中感受著面前這個人的氣息。

    這個護了我八年然后強要了我的人,我至今說不清自己對他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大約不會是愛,但也絕不是恨。

    他說他要護我一世安寧,我知道很多時候,這話是不可信的;但也有很多時候,我不得不信這句話。因為這是他的天下、他的后宮,如果說還有一個人可以做到說護我周全便能護我周全,也就只有大燕的帝王。

    “陛下……”我輕輕喚了一聲,聲音低得細弱蚊蠅,他沒有反應(yīng),我又輕喚了一聲“陛下”,他還是睡著,沒有動靜。

    太正常了,我本也不該這個時候來。他白日里有那么多事要處理,自然很累。

    靜靜一嘆,我起身離榻,放下幔帳,想著再點好那多枝燈離開就是了。

    “誰?”身后一聲問話,帶著些許警惕,之后又沒了聲響,似乎又睡過去了。我便沒有作答,繼續(xù)向燈前走了兩步,那聲音卻再度響了起來,深有不解,“晏然?”

    我一愣,轉(zhuǎn)回身應(yīng)了聲“是”。

    漆黑中隱隱看見他做起了身,猶有幾分睡意地問我:“怎么了?”

    “臣妾……”我有些不知如何解釋來意,遲疑片刻,靜默地一福,“臣妾告退?!?/br>
    “你來?!彼穆曇羟逦藥追郑獠辉儆痔砹诵σ?,掀開帳子向外一看,“你把燈都熄了?”

    “嗯……”我悶悶地承認了,低垂著首走過去,再度在他榻邊跪坐下來,“陛下恕罪,臣妾自知不該這時候來?!?/br>
    他輕聲一笑,手指刮在我的鼻梁上:“來都來了,還認什么罪?出什么事了?”

    “沐美人死了。”我黯淡地道出幾個字,他一怔,“什么?”

    “沐美人死了,她給蘇容華下了毒,謀害未果便敗露,皇后娘娘剛剛賜死了她?!蔽以捳Z清幽飄渺得仿若不屬于這個世界,用力一咬下唇,續(xù)道,“剛從瑜華宮出來……臣妾從未有過這樣的害怕?!?/br>
    我不住地發(fā)起抖來,被他有力地擁進懷中,所有的恐懼在那一瞬間化作淚水爆發(fā)出來:“陛下……每一次出這樣的事,臣妾都會怕,臣妾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又或者什么時候會輪到自己……沐美人這樣快的被賜死、愉妃jiejie當(dāng)時更是毫無先兆地就遭了暗算,陛下……”

    “好了,晏然?!彼o摟著我,用他的鎮(zhèn)靜給我?guī)硪环菪陌?,“過去了。這些事都與你無關(guān),朕不會讓這些發(fā)生在你身上?!?/br>
    “陛下……”我身上的顫抖好像就是止不住了,一陣又一陣侵襲著我,讓我逐漸無力,“陛下……臣妾不想去害人,從來都不想去害人……”

    “朕知道?!彼麕е睾偷男σ?,“晏然,別怕了?!?/br>
    “可是臣妾到底還是害了人……”我虛弱地道出這句話,感覺到環(huán)著我的雙臂微有一顫,我卻顧及不了那么多地繼續(xù)說出了壓抑心中的話,“是臣妾逼得沐氏對蘇容華下手……就是和陛下一同去瑜華宮看她那天,臣妾對她說了很多話,讓她知道自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臣妾知道那些話會把她逼到絕地、會讓她忍無可忍甚至逼得她自盡,臣妾還是說了……每一句話都是故意的,因為臣妾不喜歡她,只覺得她但凡在宮里都礙眼得很……”

    “晏然你……”他似乎驀地起了怒意,我不禁一瑟,伏在他懷里噤了聲,再不敢動。

    我想我犯了無可救藥的傻。

    他僵硬地摟著我不言不語,讓我覺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凝滯住了,只能感覺到他的一呼一吸,那近乎讓我絕望的一呼一吸。

    “晏然……”他長且沉重地發(fā)出一聲嘆息,“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陛下……”我驚惶地望著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讓我覺得更怕。他再度伸過手來,擁著我躺下,口氣雖是不悅但也說不上惱火:“朕不想為這些事怪你。睡吧。”

    我微微一滯,心底的忐忑不安無法就此平復(fù)。他靠近了我一些,額頭與我的額頭相一觸,近近地帶起睡意笑道:“別瞎想了,說不怪你,怕朕秋后算賬么?不過你若非不想睡……”他的手探了進來,被我面上發(fā)熱地按?。骸氨菹?,臣妾……暫時不便……”

    “嗯?”他抬了抬眼皮淡看著我,促狹地笑道,“信期還敢來投懷送抱?”

    “不是信期……”我低下頭,覺得臉上熱意愈加明顯,喃喃續(xù)道,“臣妾……有喜了?!?/br>
    正文111

    他怔了一怔,驀地坐起身,語氣驚喜不已:“你說真的?”

    我頜首,羞怯一哂:“是……”

    然后我聽到一聲短促的屏息聲,隔了一會兒,一聲似在驚訝中猶未回過神的笑聲,有過一回兒,那笑聲再一次響起來,變得舒緩而暢快。他躺下來擁著我,語中有分明的喜悅:“多久了?怎么不早說?”

    “前天剛知道?!蔽业椭^喃喃道,“沈太醫(yī)說……還不足兩個月吧?!?/br>
    他吻在我的額頭上,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話語中笑意不減:“太好了……晏然,朕盼這個孩子很久了?!?/br>
    我抬了一抬頭:“陛下希望是皇子還是帝姬?”

    “都好。”他答得沒有半分猶豫,“若是個皇子,等他開蒙,給他找個博學(xué)多才的老師……你說還麻煩御史大夫可好?”

    趙恒趙伯伯?那是他的老師,太子太傅。我心里一緊,低笑道:“陛下有這份心臣妾可不敢領(lǐng),讓滿朝文武覺得這是要立太子了,不一定爭成什么樣子?!?/br>
    “嗯……那就……”他認真地思索著,我嗔笑道:“還有幾年呢,陛下要找個好老師有的是時間。若是個帝姬呢?”

    “若是個帝姬,就把她寵大了?!彼钌钚χ?,“以后找的夫家也必須這么寵著她。當(dāng)然,她欺負誰都行,不能欺負她母妃……嗯,朕還得想個皇子的名字和帝姬的封號?!?/br>
    我忍不住“嗤”地一笑:“還有八個多月呢,陛下慢慢想?!?/br>
    他的手從我的后背滑到小腹上輕輕撫著:“上一次是朕疏忽,這次不會了,這孩子一定會平安生下來?!?/br>
    我一直覺得上一次是我的疏忽,至于這一次……我低下眉眼,喃喃道:“臣妾會保護好他的?!?/br>
    他輕一笑:“朕會保護好你們的?!?/br>
    睡夢中猶能感覺到那一夜他始終擁著我不曾放開,直到寅時他起身上朝。昨夜為沐氏的事折騰了半夜,此時我只覺困倦不已,連眼睛也睜不開。便覺他在榻邊坐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想要強睜眼,繼而被他的手捂了眼睛,他笑言道:“困就睡吧。”

    我半夢半醒地應(yīng)了一聲,覺得他好像放下了幔帳,然后同宮人吩咐了一句:“別擾了她,去回長秋宮一聲。”

    我就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jīng)泛明,坐起身,婉然上前掀起幔帳,兩旁的宮娥喜滋滋地一福:“恭喜貴嬪娘娘。”

    我輕撫了一撫額頭驅(qū)散困意,問她們:“什么時辰了?”

    婉然回道:“卯時二刻了?!?/br>
    我神思倏爾一陣清明,忙不迭地起身,婉然欠身笑說:“娘娘別急?;屎竽锬镏锬镒蛲硪驗殂迨系氖骂H感勞累,道是安胎要緊,晨省不必去了?!?/br>
    我抬眼示意旁人退下,沉聲叮囑婉然道:“你讓林晉回去叮囑簌淵宮上下,禮數(shù)上半點不可有疏漏,別讓旁人覺得我目中無人?!?/br>
    我不能是下一個沐雨薇。

    婉然恭謹?shù)貞?yīng)了聲“諾”,又垂眸道:“沈太醫(yī)奉旨在外候著,jiejie要見么?”

    “讓他去簌淵宮候著去?!蔽姨袅颂裘?,淡然道,“傳宮人進來服侍更衣盥洗吧?!?/br>
    到長秋宮時還是晚了多時了。平日里這個時候再過上一刻,就差不多要行禮告退了。見我到來,多位嬪妃都微有一詫,我只作不見,行至皇后面前端然見禮:“皇后娘娘萬福金安?!?/br>
    “寧貴嬪。”皇后微微而笑,抬手示意免禮,“本宮說了免你晨省昏定,你好好安胎就是了,不必拘禮?!?/br>
    我溫婉笑著,欠了一欠身,回道:“謝皇后娘娘,但臣妾不敢違這個規(guī)矩。當(dāng)初愉妃jiejie有孕,也是到了六七個月才免的晨省,臣妾這才不足兩個月,沒有那么嬌貴?!?/br>
    皇后和顏點了點頭,又道:“話雖如此,但貴嬪你本來身子就弱,若有個不適,及時差人來知會本宮一聲,莫要強撐著?!?/br>
    “諾。”我又一福,“謝皇后娘娘。”

    一眾嬪妃都來道喜,恭喜我有孕、恭喜我晉位,一時一片熱鬧。芷寒過來扶住我欲扶我回座,可道喜的沒完沒了,我含笑應(yīng)承著,芷寒亦應(yīng)付一會兒,終是蹙了眉,屈膝一福,聲音冷冷地道:“各位娘子要道喜,可否也先讓長姐去坐?”

    眾人一啞,訕笑著請我落座?;屎鬂M意地笑贊著芷寒:“婉儀很會照顧人。你這個長姐就是性子太要強了些,平日里就算病了,規(guī)矩上也不肯懈怠。如今她有了身孕,你在簌淵宮替本宮看著她,皇裔平安為重,旁的事都可以緩一緩?!?/br>
    芷寒扶著我坐好,上前一福:“諾,臣妾謹記。”

    我抬眼間正與對面的馨貴嬪視線相處,見她吟吟含笑,也報以一笑。與我結(jié)怨的人中,瑤妃已死,剩下的最大仇家便是姜家,自也包括她這個為姜家辦事的人。

    猶記我剛冊封之時,她已是正五品竫姬了,如今時隔三載,我已與她同在貴嬪位。若這個孩子平安生下,我至少要再位晉一例至從三品婕妤,她大約忍不得我如此越過她,這些日子,她便是我頭一個要防的人。

    “寧貴嬪真是好福氣?!避百F嬪羽睫覆下,和緩而道,“這是meimei第二回有孕了,頭一回因不當(dāng)心失了孩子,這就又有了一個,看來是老天庇佑,非要讓meimei有個孩子不可?!蔽衣犞茻o他意的話,淺笑著等著她想用這番話引出的下文。便見她起身向皇后施了個萬福,沉穩(wěn)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寧貴嬪素來身子弱,如今懷著孕,可身邊還有個皇次子?;蚀巫右采心暧祝饺绽锿骠[間若有個不當(dāng)心……皇次子也罷、寧貴嬪腹中之子也罷,都是出不得閃失的,依臣妾看……”

    她說著,有一瞬的沉吟,我便在這個當(dāng)間開了口,徐徐笑道:“馨jiejie體貼,臣妾也是這個意思。臣妾想著,暫將元沂交給芷寒照顧一陣子。芷寒會照顧人,又和臣妾同住一宮,元沂走動起來也方便。”說罷轉(zhuǎn)向皇后,莞爾一頜首,“請皇后娘娘恩準?!?/br>
    馨貴嬪被我這般突然地打了岔,不免一訝,立刻道:“晏婉儀位份尚低,年紀也輕些,若是照顧不好皇次子……”

    “就是怕旁人照顧不好,臣妾才挑了這個同住一宮的。”我微微而笑地直視著她,“芷寒是年輕些,但也還有馮瓊章和良美人在,荷才人更是懂些醫(yī)的,幾人合力,馨jiejie還怕照顧不好元沂么?”

    我不能讓元沂離開簌淵宮,半步也不行。遙想當(dāng)年愉妃去世之時,就曾一度鬧出過皇太后奪子之事。彼時宏晅態(tài)度分明,絕不可能讓姜家得了這個孩子。然則正因如此才更需小心,若是姜家奪子不成便欲除之,此時我有著身孕自顧不暇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候。

    馨貴嬪如此急著從我身邊弄走元沂使我更加緊張,我曾向愉妃起誓護好元沂,絕不能讓他因為我有了身孕就出半點疏漏,他和我親生的孩子一樣重要。

    何況……許多事總還是說不得的。

    皇后點了頭:“既然寧貴嬪是這般想法,就依她的心思。晏婉儀,你切記小心謹慎,如有個什么事,也盡量不要去打擾你jiejie安胎,先去問順姬?!?/br>
    芷寒起座鄭重地深一福:“諾。”又向順姬謙笑道,“先謝順姬娘娘了。”

    順姬和緩地掩嘴一哂,笑睨著她說:“沒什么可謝的。元沂能常來走動,永定也是高興的?!?/br>
    此事便這樣定了下來,我笑看著馨貴嬪不多言語,舒心地飲下盞中一口又一口的香茶。接下來的事必定少不了,我必定是最落不得清閑的一個,今天的這些,都不過是個開端吧。

    若能就此除掉那些個礙眼的人——比如馨貴嬪,也是不錯的。

    回到簌淵宮,明玉殿里一派喜氣,各宮的賀禮與兩位太后的賞賜不斷進殿,我淡看著眼前一切的同時,心里也難免為沐雨薇嘆了一聲好不公。嘖嘖,她前腳剛死,我后腳知會了宏晅有孕之事,闔宮上下都不會有人再顧得上為她哀嘆一聲了。

    我想起去見她那日,我貼在她耳邊告訴她:“陛下知道又如何呢?本宮和他相識十幾年了,還是他次子的養(yǎng)母。而且……我有孕了,你就算斗得過我,你斗得過皇子帝姬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么?”

    那是迫得她絕望的話語之一,所以我大約也不用替她感慨不公吧,她該從那日就意識到這一點了,她必然意識到了,否則她應(yīng)該會尋個機會將那些事告訴宏晅的,讓宏晅對我生一份厭惡。但她沒有那么做,因為她知道我有孕了,宏晅不可能因為我容不下她就廢黜亦或是冷落正有著身孕的我,等我生下這個孩子后更加不會。

    她從來都無足輕重。

    幾天后我尋了個晴朗卻不熱的好天往佛堂去了,無比虔誠恭謹?shù)卦诜鹎胺盍艘恢?,為了沐雨薇,也為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要發(fā)生的種種禍端,預(yù)料中的或是預(yù)料不到的禍端。

    我倏爾想起很久以前為被廢黜的夏文蘭焚香的事情,那時候是誠心為她祈福,現(xiàn)在同樣是誠心,卻不是祈福那么簡單了。

    更多的,大約是為給自己的心添一份安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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