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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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淑元皇后喪期結束、琳儀夫人接管后宮,至今已有兩個多月。靜妃什么動靜也沒有,安分得真像個賢妃。每日主動去向琳儀夫人問安、有事也都同她商量著,余下的時間時常帶著皇三子去長寧宮陪伴帝太后,不爭寵也不奪權。 “她那是知道自己爭不了寵也難奪權,只能一心撲在孩子身上?!表槼淙A冷笑道。她所說的“孩子”卻不只是皇三子了,這些日子皇長子元汲時常在長寧宮,靜妃多多少少是沖著他去的。 “宮里得了什么好東西都忘不了給皇長子留上一份,如meimei那般暗地里也還罷了,非得做到明面上去,生怕帝太后不知道她那份兒心似的。”天氣已日漸熱了起來,順充華頗有幾分慵意地執(zhí)起團扇緩緩扇著,又抿笑續(xù)道,“這般大獻殷勤也有半個多月了吧,她也該瞧出來帝太后的意思了?!?/br> 靜妃不會始終在成不了的事上費工夫,琳儀夫人多掌宮權一天,后位就離靜妃遠一步。得不到皇長子,她總會琢磨些別的法子來搏一搏。 我?guī)缀跏侨杖张沃膭幼骺煨兴鶆恿?,我才好有所動。那筆舊賬,我還眼巴巴地等著跟她算上一算呢。 這廂我各樣心事煩亂,無心理會宮外什么,連和兄妹的來往也少了許多。芷容忍不住主動入宮求見,琳儀夫人自是允了。她板著一張臉瞪了我良久,我陪著笑哄了她半天,她才氣鼓鼓地坐下,接過茶盞喝了,仍是沒好氣地向我道:“嫂嫂有孕了?!?/br> “真的?”我猛然一喜,芷容翻了翻眼睛:“自是真的,虧得長姐一點也不關心,兄長和嫂嫂成婚這么些日子也沒見長姐問過幾句。嫂嫂說了,長姐一日不問她就一日不提,日后才不讓孩子叫長姐姑姑呢?!?/br> 明擺著是怡然不高興了,芷容還是一副偏幫著她的樣子,一起對我不滿起來。我做事垂首向她一揖:“阿容,勞煩跟嫂嫂說說,我這里近來煩心事多得很,改日定求陛下準我省親去,再當面跟她賠罪。” 芷容臉上繃不住了,“嗤”地一笑,又道:“罷了長姐,嫂嫂說了,要我問問長姐近來碰上什么事了,有沒有她這個前宮正幫得上忙的地方?” 若說幫忙,她從前當宮正那么多年,跟底下相熟的人比我多得多,總有幫得上的地方??伤F(xiàn)在有著身孕,是頭等的大事,我又哪能勞她。當下?lián)u一搖頭,含笑道:“沒什么大事,左不過是宮里這些瑣碎的事情。你讓她好好安胎就是了,暑氣這么重,別為那些個有的沒的事情煩心?!?/br> 芷容遂站起身,隨意地朝我一福:“那我走了,還得替嫂嫂稟琳儀夫人一聲。” “哎……”我攔住她,嗔道,“琳儀夫人到底不是皇后,掌理六宮卻不管外命婦的事情。你回去就是,晚些時候我替嫂嫂去知會帝太后和陛下就是了?!?/br> 芷容卻理直氣壯道:“那我給琳儀夫人問個安去?!?/br> 言罷轉身便走了,多問一句話的機會也沒給我。 我暗自嘀咕了一句,不知這是怎么回事。紅藥在旁笑道:“聽三小姐近來常去大長公主府,今日大長公主進宮來看琳儀夫人,三小姐估計是見她去了。” 能和大長公主熟絡倒也不是件壞事。 . 五月底的一天,阿眉鬧著要找永定去玩,我?guī)еチ司_黎宮。她和永定在院中玩著,我與順充華便擺下一盤棋來解悶,黑子白子一顆顆落下,不覺間就到了傍晚。忽見林晉匆匆過來,朝我們一揖,看了看我又猶豫著一時未言。 “怎么了?”我眉頭輕輕一挑,淡笑道,“當著順jiejie的面沒什么可瞞的?!?/br> “諾……”林晉一揖,垂首沉穩(wěn)道,“荷蒔宮剛傳出的消息,靜妃娘娘有孕……” 一片沉寂。順充華執(zhí)著子的手一滯,錯愕地望向林晉。我點了點頭,只揮手叫他退下,粲然笑道:“jiejie別急,該我落子。” 一顆晶瑩的白子落下,我面上的笑意愈濃,帶著無法掩飾的快意:“jiejie,這是好事,她有了動作我們才好走棋不是?” “她有了孩子?!表槼淙A森森道,“只怕一顆子就能擱到后位上去?!?/br> “不會?!蔽矣朴崎e閑地笑著,嘖嘖搖頭道,“她若真能生下孩子,何必去奪皇三子?這么多年沒有身孕,偏偏在奪后位的節(jié)骨眼上有了,jiejie不覺得太巧了么?” 先前的那些年,我和她相熟,太知道她為何一直無孕。不是她不想,也并非真的不能,只是太醫(yī)說她體虛難保住孩子還有可能傷身。這樣得不償失的事情她自是不愿意做的,不過目下后位是頭等的事情,她不得不拼一把了。 她這個孩子,十有□是難生下來的。若平安生下來,我當真要后悔沒在宏晅面前表露出與她的不和讓他賜她一碗避子湯了。 不禁沁出一縷冷笑。不久之前,她曾譏我說,無論我如何得寵,后宮的事到底不是我說了算的。當真想知道,若她有朝一日聽說后宮嬪妃可否有子都要看我的心思,會是怎樣的神色。 190 宮嬪有孕,位份總是要晉一晉的,這已是宮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何況是靜妃這樣協(xié)理六宮又有帝太后做靠山的,自然不會虧了她。 次日就下了旨,靜妃趙氏位晉正一品夫人。 這便是和琳儀夫人位子齊平了。宮里又沒有皇后,她可算是坐到了最高的位子上。我聽罷林晉的稟報銜笑補問了一句:“加賜封號了沒有?” 林晉一揖:“自然,加賜‘媛’字封號?!?/br> 靜媛夫人。 “媛?!蔽壹毱愤@字須臾,笑意愈發(fā)幽然,“陛下擬的?” 林晉道:“不,是禮部擬的?!?/br> 遂更是放了心,莞爾問一旁的云溪:“你說這‘媛’字,是個什么意思?” 云溪想了一想,欠身回道:“美人為‘媛’、美玉沒‘媛’,是個好意?!?/br> “好意?”我笑容淡泊,踱到案前執(zhí)筆蘸墨,偌大的宣紙上只寫了一個大字:元。 云溪不禁一凜:“娘娘的意思是?” 我一邊垂眼輕笑,一邊將那張紙拿起來交到林晉手里:“禮部未必是這個意思,但我要六宮以為是這個意思?!?/br> 剛薨了淑元皇后,她就得了靜媛的封號——若她真生下皇子,再憑借著趙家,坐到這個位子上也不足為奇。不過目下正是宏晅不愿提立后之事的時候,出了這種流言,他多少會不快的。 . 宮里又是要熱鬧一番,各宮都到荷蒔宮去道喜,連琳儀夫人也去了,這么齊聚著,就好像真是給皇后晨省昏定一般。 不過不得不提的是,因為這個孩子,帝太后怕她勞累,親口下旨撤了她協(xié)理六宮之權。 “這些日子便要有勞jiejie了?!膘o媛夫人低垂著眼簾款款道,刻意咬重的“這些日子”四字別有意味。琳儀夫人柔和一笑,頜首說:“不礙的,六宮的事本宮早已熟悉,沒什么勞累的。meimei好好安胎就是,不必再為旁的事費神了?!?/br> 兩位夫人交談著,旁人俱不敢插話。待得她們說得差不多了,才輪到了其他人開口。已久不露面的程采女上前一福,堆笑道:“靜媛夫人可得好好把這孩子生下來,這是大喜事,六宮都等著借這個喜氣呢?!?/br> 輪得到她上趕著巴結。昔日她那般說阿眉,一句話挑起了不少流言蜚語,我至今想起來心中都不舒服,她這一番話又聽著虛偽諂媚,不禁心中一陣惡心。便聽得芷寒在旁清凌凌笑道:“采女小主這話可就說得不合適了。旁的姐妹若說想借借這喜氣得子也還罷了,采女你若是想沾這個光,直接來求靜媛夫人沒用,你得先上成舒殿去?!?/br> 這話直白卻又不露骨,只教人都知道程采女無寵。一時已有嬪妃掩嘴輕笑起來,程采女狠然回瞪芷寒一眼,又礙于身份到底不敢說什么。 “宜貴姬娘娘也太咄咄逼人了?!蔽已曂ィ质钱敵跄莻€和程采女一并譏刺阿眉又都因此被罰的高采女。心道這事真是有趣,都已然落到如此境地了還不長記性、非要跟宮中主位嘴硬。 宮里真是從來不缺爾虞我詐也不缺傻子。 “誰都知道充容娘娘和宜貴姬娘娘得寵,娘娘也不必一味地這么提醒著在座宮嬪。”她冷冷地垂著眼簾,有了兩分猶豫和惴惴,卻還是不甘地打著膽子道,“貴姬娘娘您到是不用先去成舒殿,不過這么多年也沒見您有個孩子,還不是靠著充容娘娘留下的皇次子么?” 芷寒面色一白。她這些年有寵卻無“寵”的事,她知、我知、宏晅知,再無旁人知曉。她自然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不能這會兒當眾明言了此事,故而高采女這話她駁無可駁。 我在袖中握了一握芷寒的手,輕緩了口氣,凝眉道:“你們兩個人挨罰挨得可真不冤?!鳖D了一頓,目光緩緩滑過她們的面容,輕笑道,“都降到什么位份上了還不長記性,竟爭到荷蒔宮來,有心給靜媛夫人添堵么?” “充容?!膘o媛夫人嗔笑一聲道,“這么多年了,還是一味的直率不知忍。不必計較這些了,本宮既有了這孩子,自會平心靜氣把他平安生下,無論什么人、什么流言,也不會給本宮添堵的?!?/br> 她說著只有我能明白的話,眼中亦有一縷只有我能看懂的恨意一晃而過。我抿笑坐到她榻邊,一如當年的親密無間般握住她的手,柔柔笑著對她說:“jiejie能這樣想最好。這孩子生下來,必是陛下和帝太后都會格外疼愛的,jiejie想來也會因此風光無限。” “這話說的?!彼托α艘宦暎澳膫€孩子陛下和帝太后不疼、不愛了?倒是怎么也比不過阿眉去。本宮倒也不想陛下那般寵他——若是個女兒也還罷了,寵大了總也沒錯;可若是個皇子,寵壞了,何堪擔大任呢?” 最后一句說得我聽到身后一片冷氣倒抽之聲,仍自笑容不變地看著她:“jiejie說得是,日后終歸是一定之王,定要好好教導著,造福一方百姓才好。若是寵壞了,只顧自己享福、不顧民間疾苦,就當真是大錯了。” 她與我相握的手陡然一緊,低眉間唇畔劃過一絲冷笑,仍是和氣道:“充容meimei說得很是?!?/br> 似乎都習慣了這樣在外人面前裝得毫無舊怨。我與她那筆帳,早晚是要算的,弄得人盡皆知就太復雜了,不聲不響地暗中解決了便好。在外人眼里,我們還是昔日無話不說的好姊妹。 婉然端了安胎藥進來奉給她,我同樣是帶著親昵的笑容問她靜媛夫人的情況,她也含著笑一一作答。可她一邊答著一邊喂靜媛夫人喝藥,難免有些顧不上。琳儀夫人在旁溫和一笑:“晏充容和meimei交好,meimei有了這胎,她自是恨不得把一切都問到了才放心。也罷,婉然你安心答晏充容的話就是了,換個人來侍奉靜媛夫人喝藥。” 婉然點頭,就要將藥碗交予別的宮女。我心下一動,抿唇道:“荷才人是沈太醫(yī)的女兒,侍藥的事情誰還能比她熟?叫她來吧?!?/br> 語歆上前一福,接下藥碗,小心地吹過后又在自己唇畔碰了一碰,才喂給靜媛夫人。我與婉然一問一答,她說靜媛夫人的胎很穩(wěn),吃睡也都如常。在座各人都露了欣慰之色。 . 自荷蒔宮退了出來,剛要踏上步輦,一宮女趕上來福了福身:“充容娘娘?!?/br> 我側頭望過去,是琳儀夫人在幾步遠的地方。遂行上前去,垂首莞爾:“夫人安?!?/br> “充容是不是覺得靜媛夫人的胎……”她的話到此噤聲,淡看著我。我搖了搖頭,輕道:“臣妾只是心中有個疑影,并不確信。只是覺得從潛邸到宮中這么多年,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驀地有孕太巧合?!?/br> 琳儀夫人點點頭:“本宮也是這么覺得?!甭砸煌nD,她又問我,“荷才人可信么?” “她信得過臣妾便夠了。”我輕緩一笑,抬了抬眼眸,“若當真有什么不對,臣妾自會立刻去回了夫人去。臣妾告退。” 簌淵宮門口,云溪扶我下了步輦,在旁低低道:“奴婢怎么聽著……琳儀夫人也是存心不想讓她這孩子生下來似的?!?/br> “那有什么不對?”我睇了她一眼:“不說別的,單說為了后位,琳儀夫人也不會讓她上去。你別忘了琳儀夫人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先帝親封的熙安翁主。若不是淑元皇后和陛下的親事早早定下了,你覺得堂堂一個翁主會給人做妾么?” 從前是沒別的法子,如今,她是斷不會再讓別人壓自己一頭的。 . 入殿歇了一會兒,宦官進來揖道:“娘娘,荷才人求見?!?/br> 我不禁眼睛一亮:“快請?!?/br> 語歆走進來,額上有著些許汗珠,似乎這一路都走得很急、回簌淵宮后也沒來得及回自己房中歇一歇就趕來見我。我忍不住一笑,不待她見禮便道:“什么事這么急?快坐。” 她在我面前坐下,黛眉緊緊蹙著:“jiejie,這話臣妾在荷蒔宮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不敢說,您若有機會,私底下悄悄知會靜媛夫人便是了?!?/br> 我心下一喜,面顯疑惑:“哦?怎么了?” “她的胎只怕不是婉然說的那么好?!闭Z歆重重一嘆,“臣妾聞著那藥味覺得不是尋常的安胎藥,偷偷一品,好幾味藥定是加了分量的。若不是胎像不穩(wěn),太醫(yī)斷不會這么干?!?/br> 我聽了只作無所謂地道:“你也太大驚小怪了,懷孕之初有個不穩(wěn)也是常事,調養(yǎng)調養(yǎng)好了便是?!?/br> “jiejie……”語歆一頓,更顯焦急,“一句兩句臣妾也解釋不清,反正瞧著那藥、瞧著靜媛夫人的氣色,就斷不是胎像不穩(wěn)那么簡單。jiejie如是信得過臣妾,必要提醒她一聲,她這胎……怕是……” 怕是保不住的。語歆不敢再往下說,我會意,緊蹙起眉頭,頜了頜首,話中有些森意:“竟這么嚴重?本宮知道了?!彼尖馄?,又道,“本宮自會跟她說,你不要多言,也不要去和旁人說這事。” 她重重點頭:“臣妾就當不知道這事。” 191 語歆心思淺,靜媛夫人卻從來不是傻子。她這胎的情況如何她必定心知肚明,哪還需要我去提醒? 我只挑了個合適的日子去拜訪了琳儀夫人,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琳儀夫人聽罷冷笑:“費這么大周折就為換個夫人的位子跟本宮抗衡,她也真豁得出去?!?/br> “反正她橫豎也是生不下孩子,拼一把換個夫人位也不虧?!蔽业χ?,“再說,有孕的時候最容易生事了。宮里那許多跟她不和的嬪妃,若能借著這個孩子壓下去,她日后也清凈?!?/br> “可惜了她在皇長子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绷諆x夫人銜笑搖頭,“良貴嬪才是撿了個大便宜。” 今日一早成舒殿傳下旨意,皇長子元汲交由良貴嬪衛(wèi)氏撫養(yǎng)。 琳儀夫人眺著窗外,幽幽地一聲長嘆:“僵局一破,紛爭更要不斷了?!?/br> . 但凡哪個嬪妃有孕,便會立刻成了六宮的焦點。胎像如何、精神如何,眾人都很是關心。這也沒什么可作隱瞞,大概的情況一般都是闔宮皆知的事。靜媛夫人這次,一直是胎像穩(wěn)固,大家都是安心的。 “穩(wěn)不穩(wěn)固她自己清楚,非這么一味地強調著,這是要生事?!蔽覉?zhí)著瓷勺在冰碗里舀著,一則因為靜媛夫人恰好有孕,二則今夏也不是很熱,故而并未去行宮避暑,“去告訴荷才人和馮宣儀,平日里少往荷蒔宮走動。不論送什么,都先讓太醫(yī)當著她的面驗過,免得說不清楚?!绷謺x低應一聲,我淡然又補了一句,“就說是怕旁人栽贓她們?!?/br> 這話傳下去的第二日晌午,荷蒔宮就出了事,琳儀夫人身邊的宦官匆匆來請我,說:“各宮主位都去了?!?/br> 趕到荷蒔宮,踏進宮門就見了好幾位太醫(yī)醫(yī)女,一時也未攔住他們多問,徑直進了殿去。果然是六宮主位齊聚,絕不是動了胎氣這么簡單。我上前朝琳儀夫人一福,便擔憂地不住向里望去。 琳儀夫人道:“靜媛夫人在寢殿歇著,無礙?!?/br> 我松了口氣,又急切問她:“究竟怎么回事?靜媛夫人胎像一直是穩(wěn)的?!?/br> 她又道:“宮正司的人在里面?!?/br> 不再多言。我們都知道,她的胎本就不穩(wěn),目下這種事,只能是她要借此除誰,我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順著她的意思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