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唱到第幾首的時候，橫里突然遞來一個杯子，男人溫煦的嗓音在很近的耳邊響起：“蜂蜜金桔，潤嗓的。”

    陽一一關(guān)掉麥，接過玻璃杯，對面前的那位紀(jì)總笑了笑，“謝謝紀(jì)總?！?/br>
    “紀(jì)離。叫我名字就好?！奔o(jì)離勾了嘴角微微的一笑，薄薄鏡片后的眼睛，清朗又柔和。陽一一清楚的看到他有一副極好的濃密睫毛，在這樣的光線下，覆著幽幽一片影，令人無法看到他眼底的情緒。

    陽一一不再探究這雙漂亮

    的眼睛究竟是無害還是危險，只低頭喝金桔水，沒有如他所說喊他名字。

    紀(jì)離被她無聲拒絕，唇邊笑意卻也沒變，略側(cè)身往身后遞了個眼神，跟隨他的一個年輕男人立刻過來，拉開隨身挎的黑色皮包，取出三沓厚厚的紅色，遞在陽一一面前。

    紀(jì)離柔聲對陽一一開口：“累了就回去吧，你們張總也已經(jīng)醉了?！?/br>
    看著面前的錢，陽一一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略顯天真地歪了歪腦袋：“不是酒，不要你錢?！?/br>
    紀(jì)離唇邊笑意深了些，“只是唱歌的辛苦費。如果讓你喝一杯只需這么點，剛那門口的胖子應(yīng)該也能給?！?/br>
    聽他稀松平常地說“胖子”二字，她也彎出一個笑容來，絲毫也不介意自己方才那刻薄又低俗的樣子被他所見所聞，玉白手指點在頰側(cè)，仿佛思索：“他是他，你是你。以紀(jì)總的模樣，多少小姐倒貼陪紀(jì)總喝酒也會肯的?！?/br>
    這話說的其實更是輕薄惡毒了，就連捧錢那小哥都不禁一個顫栗，可紀(jì)離唇角的笑意連一瞬的僵硬也沒有。

    陽一一黑白分明的眸中平靜倒映著這完美無缺的笑容，心中卻微微有了震撼。垂眸接過那三沓錢，她再抬首露出個嫵媚笑容：“謝謝紀(jì)總。下次紀(jì)總再來，我免費陪喝一杯?！?/br>
    紀(jì)離不置可否，轉(zhuǎn)身坐了回去。

    陽一一則起身出門，帶上包廂門的時候，她終究沒忍住再回頭往里看了一眼——真如鶴立雞群般的紀(jì)離正握著身邊攀附而上的嬌媚女人的手腕，禮貌又冷淡的將她從自己身上摘下。

    她看到他靠在沙發(fā)上，取下眼鏡，伸指揉了揉眉心，周圍一片奢靡狼藉里，俊朗的臉上極細(xì)微的一絲倦意。

    真奇怪，能將酒量驚人的張顯放倒，自己卻不過略顯疲憊，也算是個神人了。可陽一一怎么就覺得他的那絲疲憊神情格外勾人呢？

    勾人……

    陽一一微笑著帶上門，轉(zhuǎn)過背往金色的長長走廊行去，待走到底再轉(zhuǎn)彎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快將紀(jì)離忘記。

    再不平凡的樣貌、氣度和出手又怎樣？

    在這聲色犬馬的場合碰見，他和她終不過逢場作戲，互為過客。

    他來尋歡作樂，在這銷金窟魂銷予授；而她利益至上，于此放浪形骸。

    何況，她本就是這樣一個人。

    骯臟的事情見得多了，骯臟和干凈便都不再看入眼里。

    回到更衣間，開了柜子，將錢裝

    進(jìn)包里，裹好大衣出門，旁邊不遠(yuǎn)幾步就是自助銀行，將今晚所得系數(shù)存了進(jìn)去。

    機(jī)器提示交易成功的一霎，陽一一隨手抬腕看了眼表。

    此時凌晨三點鐘。

    作者有話要說：關(guān)于更新速度：本章之后，隔日更=3=

    要記得給花啊，愛你們

    ☆、3

    這個彼時看來普通的晚上，還是帶來了些后續(xù)連鎖反應(yīng)。

    諸如第二天早上，陽一一幾乎醒不過來，險些遲了班主任上的基礎(chǔ)課。

    諸如為著熬夜少眠和過度疲憊倒了嗓，被多位任課老師百般挑刺，再三警告。

    諸如三月末，從“壹”結(jié)到她賬上的收入遠(yuǎn)超以往的豐厚，而這全然得益于紀(jì)離來的那個夜晚。

    再之后的四月和五月，便是無風(fēng)無浪，極為平靜。即使偶爾有些煩心的事情，卻更證明這日子的尋常。

    直到五月初的某個下午，接到陽拾叁電話的那一刻。

    這個陽一一在世上唯一的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自出生以來，找她便不會有好事。

    陽一一已經(jīng)習(xí)慣他時不時打來要錢解決所闖禍?zhǔn)碌碾娫?，所以看到手機(jī)上來電顯示的一霎，她也不過眉心微蹙一瞬，便淡然接起，直接問：“這次要多少？”

    問題問出后，那邊是很長久的沉默，隨后年輕男孩子的聲音遲疑又膽怯地響起：“姐，你有辦法弄到兩百萬么？”

    陽一一心突然斜剌剌撞了下，她努力咬著下嘴唇克制，才讓自己聲音聽上去不會太窮兇極惡：“十三，你在做夢吧？”

    陽拾叁忙慌慌地說：“姐！我真的急需這筆錢！”

    “急需?。磕隳拇尾唤o我說急需？”陽一一忍不住了，“你說說，說說這次你他媽又闖什么禍了？就是得個癌癥也不用那么多錢吧？”

    “姐！我輸了?。∪ツ甑装职趾投褰o我安排的試練目標(biāo)……我輸給了大哥，兩百萬的前期資本全打了水漂，離最后期限還有十天，我實在丟不了這個人呀！即使不贏，輸了那么多，要是被爸爸知道了……大怒之下說不定會直接把我趕出陽家……”

    陽一一不停冷笑：“趕出來不錯啊！我認(rèn)為很好?。『喼笔欠浅：?！十三，你還看不懂么？你哪里適合那個地方了？你那么幼稚！懦弱！而那是個什么地方??？那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你在那里遲早被他們撕的粉碎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還不過只有陽老大一個！老二馬上就從國外回來了吧？你連陽老大的一根小手指都斗不過！還等著他們聯(lián)手弄死你么??？”

    “就是死我也要死在陽家！”陽拾叁被她一激，憤然至極地怒吼出來。

    陽一一失笑，出口聲音也啞了：“好，那你去死?！?/br>
    “去就去！”陽拾叁重重一哼，“陽拾依，

    你受不了這里，想也不想就瀟灑離開，我卻不能走！我要通過試練拿到陽家的繼承權(quán)，加入陽家的生意，我會贏過所有人！！你一定忘了mama是怎么死的！mama她死的這么慘，他們都嘲笑我們，沒有人給我們溫暖……我總要讓他們看看，我們不是好欺負(fù)的！”

    “呵，媽是怎么死的？她是蠢死的！你要還繼續(xù)待在那兒，下一個蠢死的就是你！”陽一一忍無可忍斷掉他的話，一口氣吼完，聽著那邊沉沉的呼吸聲，極快地闔上雙眸，攥著手機(jī)，最終還是軟了語氣，“十三，你贏不了的，放棄吧?！?/br>
    十三也冷笑：“放棄？現(xiàn)在？”停了停，他方像被逼上窮途的亡命徒，顫著聲音開口，飄忽嘶啞又可怕，“放棄不了了，姐，除了200萬本金賠得一干二凈，我還借了200萬黑錢，也是十天的期限，那個幫派和陽家本不對盤，到期不還，他們就要給爸爸說……”

    “黑錢？”陽一一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笑了，蒼涼笑了好幾聲之后，才啞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陽拾叁，你真有出息，你他媽這是在逼我賣身……”

    陽拾叁惡狠狠斷了她話：“犯不著！你這冷漠又自私的怪胚，mama死的時候你一滴眼淚都沒掉，呵，為了我賣身？真要賣也是為了你自己那所謂的星途吧??？別著急，好好待價而沽。我這兒的債，我就是去賣腎也不求你賣身！”

    說完，陽拾叁就急急收線，留陽一一對著寂靜無聲的手機(jī)愣了許久，才稍稍反應(yīng)過來一些。

    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她才走入臥室，打開衣柜，用鑰匙打開衣柜中間的小抽屜，手探進(jìn)去，取出一個絨布小包來。轉(zhuǎn)而坐到書桌邊，陽一一取出里面的東西，原來是一只斷成幾截的翡翠鐲子。近玻璃種飄花帶熒光，本是極好的一只圓鐲，若是不碎，現(xiàn)在價值怕最少也在五百萬了。

    陽一一看著那碎鐲子，嘆了聲，徐徐伸手觸摸上去，隨即指尖傳來冰涼又溫潤的觸感。

    “我說你蠢有冤枉你么？生前為那樣的男人動心，就不知他本來就是花心至此，不然之前五個孩子從哪里來的？你憑什么以為自己就是特殊的那個？而死后呢……死后也蠢。這鐲子你留給他做什么？以為他見到了會想起你么？會愧疚么？他嫌不祥，想也不想就摔了啊……現(xiàn)在拿來救你那既蠢笨又執(zhí)拗的傻兒子也不夠。你說你一生多失?。可膬蓚€孩子，一個無情，一個無腦……”

    諷刺地笑了笑，陽一一又將碎鐲一截截裝了回去：“其

    實你兒子也沒說錯，我冷漠又自私，這東西留在我這兒，我也不會對你多分懷念，干脆賣了吧。勉強(qiáng)能做些墜子戒面，大概也能換點錢?！?/br>
    說罷，她起身換衣服，不接陽拾叁電話前，她本也準(zhǔn)備去“壹”上班了，不過是現(xiàn)在需要繞路先去找個行家收這碎料。

    陽一一之前在陽家時，勉強(qiáng)也算是認(rèn)識些珠寶玉器商，只是這些人待她從過往的熱情變?yōu)楝F(xiàn)在的傲倨，大概都知她不再是陽家的十一小姐；也知以前她有巨額的置辦首飾費，現(xiàn)在她落魄到要來賣碎掉的鐲子換錢。

    不過也算給她面子，打鐲子的料子也是夠扎實夠好，竟然還賣了88萬。

    可88萬，即使再加上這段時間10多萬的積蓄，離200萬也還差的太遠(yuǎn)。

    陽一一終于開始陪酒了。

    她本不是酒量好的人，為了保護(hù)嗓子，許多年連一滴酒都沒沾過，于是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的爛醉如泥。

    可五天后，她卻還是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陽拾叁居然真的去賣了腎。

    賣了五萬元，她的弟弟從此之后都只有一只腎了。

    陽一一攥緊手，堅持等到中午下課后，才趕去了城郊這家黑市醫(yī)院探望。當(dāng)視線落在陽拾叁那張露出米白被子的漂亮面孔時，她的心如置冰窖。

    她終于對自己的刻薄有了一絲的懊悔，但這懊悔太短，轉(zhuǎn)瞬即逝。接下來的大多時間，她只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陽拾叁，腦中空無一物。

    十三在天□晚之時醒了過來，見到她，先是狀似不屑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嘴唇一動，像是本想罵她干什么過來……可待她給他掖被子時，他卻從被子底下猛地握住她手，終是嗚咽著哭泣起來。

    “不許哭，”陽一一平靜又嚴(yán)厲地喝斥住他，“哭又換不回一個腎來。”

    陽拾叁抽了抽鼻子，眼淚卻還是流個不停。

    陽一一無奈，找出紙巾俯身替他擦干凈，“好了，別哭了，不是還有五天么？我已經(jīng)湊了120萬，本想10天內(nèi)湊夠了給你也來得及，卻不妨你什么不學(xué)好，連這烈性子都和媽一模一樣?！?/br>
    陽拾叁眼神露出絲驚詫和驚恐，更緊地拽住了她的手，無聲地開口：“姐？”

    “安心，暫時還沒走到那一步，我把mama的破鐲子給賣了，”陽一一露出些笑容來，“而且我不會像你，賣了便賣了，還后悔地

    哭?！?/br>
    陽拾叁惶恐地?fù)u頭，仿佛連她有那個念頭都不許。

    陽一一也點頭：“行了，我有分寸的。但十三，我要和你說清楚，你也聽好，無論五天之內(nèi)我能不能找到這么多錢，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幫你收拾爛攤子了?！?/br>
    見陽拾叁臉上露出黯淡又清醒的明白，陽一一隱隱嘆了聲，垂眸凝向他緊握自己的手，又說：“其實我知道你的苦，在那個家里天天環(huán)境所逼，是會更容易讓你陣腳大亂。等好起來后，聽jiejie一次話好么？去好好讀書吧……你這才不到17歲，什么東西都沒學(xué)，哪里斗得過別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jiejie以后有條件了，再更好地支持你好不好？在真正強(qiáng)大之前，不要再受別人的引誘的攛掇，陽老大這些舉動無非是想將你扼殺在萌芽時……那天我說了氣話，其實我的弟弟是很棒的……jiejie相信你，一定會有揚眉吐氣的那天。”

    此番話說完，陽拾叁才止住的眼淚，便又滾下了如玉般的精致面龐。他張開嘴，用盡力氣吐出三個字來：“對不起?！?/br>
    陽一一笑著拍了拍他額頭，然后抽出了自己的手：“行了，你好好休息，我要去工作了?！贝叩介T邊，她又突然回頭，正對上陽拾叁滿是依賴感情的眼神，璀璨一笑，嬌俏地補(bǔ)了句：“聽說這里雖然是黑醫(yī)院，但護(hù)士美貌又溫柔，照顧人體貼又周到，你才少了只腎，少動歪腦筋折騰另一只聽到?jīng)]？”

    陽拾叁羞憤地閉上眼睛，不再看她，俊臉通紅。

    陽一一朗聲大笑，回身出門，于m市的華燈初上中，茫茫然趕往“壹”。

    早幾年的時候，她曾經(jīng)也怨恨過自己的際遇，也抱怨過命運的不公，也糾結(jié)于她的家庭不是溫馨的港灣而是暗無天日的地獄，傷痛于她有這樣不正常的父母，這樣沖動不理智的弟弟……

    可現(xiàn)在，她連怨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確自私，只知道怎樣做會讓自己舒服些。

    就如這次，她自問做不到真正的漠不關(guān)心，便選擇盡人事聽天命。

    這想法單純又簡單，有種追隨趨利性本能的惡毒：若以后陽拾叁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會覺得難過，因為她能做的都做到了，還難過什么？

    但這冷硬的自私，多少還是在到醫(yī)院之后有了些變化。

    回想起陽拾叁漂亮小臉上懊悔、痛苦、緊張、依賴、羞憤等種種表情，陽一一心中終究還

    是翻出些牽掛。便更希望十三此次是真正得到了教訓(xùn)，不要再讓她在這樣的天平上衡量砝碼、做出抉擇，她也會怕自己哪次真的自私刻薄到底，再見到十三時，便是天人永隔。

    一路神游到“壹”，換好衣服，化好妝，陽一一看著鏡中的美貌女子涂正紅口紅的唇角微微牽起，輕描淡寫說了句：“還有五天。”

    隨后轉(zhuǎn)身出門，卻被mama桑柔依喊住。

    被帶到一處過往人少的地方，柔依扭過腰肢，開門見山問她：“我的小萬萬，你最近是不是缺錢？”

    陽一一也干脆承認(rèn)：“是?！?/br>
    柔依笑了，柔情萬種地伸手去撫陽一一的臉，被她側(cè)身避開，也不以為意：“萬萬，最近給我抱怨的小姐可不少，她們都說被你斷了財路，說你不懂規(guī)矩，連她們好幾年的老客人都下手去搶。得到的錢也比她們多，有這樣的事么？”

    陽一一撇唇：“缺錢的時候，沒心情顧什么規(guī)矩。何況，是她們自己無用留不住人。你莫非是為這事打算處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