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衡道君坐在她面前，語氣依舊沉穩(wěn)：“或是為師閉關(guān)太久，忘了此事?！?/br>
    “師父?！?/br>
    蘇念將這兩個(gè)字念得極慢，像是在珍惜什么念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

    這次他沒有說話。

    蘇念望著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鬼界骯臟，您不該來這里?！?/br>
    “噗嗤——”

    陡然間，劍柄沒入仙人胸膛，將白衣染得通紅，‘萬衡道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看著手持長(zhǎng)劍，面容卻依舊堪稱柔和的蘇念。

    那柄穿膛之劍，一動(dòng)不動(dòng)，平穩(wěn)如常，持劍者似乎從不曾有過半分猶豫。

    “為什么……”

    “因?yàn)?，涯平早已明白，百年前，您便已殉道?！?/br>
    蘇念松開了握著劍柄的手，長(zhǎng)長(zhǎng)的嘆息一聲，語氣平穩(wěn)輕柔，卻透著倦意。

    “魂歸太虛，饒是涯平用盡百年，修遍神界遺卷，也不曾有那能力，留下一魂一魄?！?/br>
    ‘萬衡道君’一愣，握著靈劍，那雙世間萬物皆不可入眼的眼底，露出一點(diǎn)笑意。

    那笑意，詭異無比。

    場(chǎng)景驟變僅在一息間，蘇念望著這一片紅艷艷的石蒜花海，唇角的弧度終于漸漸放下，手腕沉重?zé)o比，沒有力氣再凝聚一柄靈劍。

    花?；镁?。

    堪不破者，則永世陷魔。

    蘇念望著丹田靈力隨著花海一點(diǎn)一點(diǎn)，不可挽留得四散到空氣中，漸漸化為猩紅狂暴的魔氣，苦笑了一聲。

    還真是…剛剛好地撞到了她最大的弱點(diǎn)。

    她無懼殺孽纏身，無懼怨靈生死，可終歸心中有遺恨不消，執(zhí)念不破。

    涯平，生涯難平，意更難平。

    她最后破境那一劍，終歸是偏了要命的三寸。

    第57章 我拒絕這門冥婚（12）

    蘇念之所以會(huì)來到這些世界,做這些事情，不過因著心魔二字。

    她的這半生仙途心魔，又不過因著萬衡二字。

    鬼界這一場(chǎng)修心花海，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擊在她弱點(diǎn)之上。

    一如當(dāng)年系統(tǒng)威逼利誘,逼的是萬衡留下的萬城門,誘的則是心魔可消。

    如何消？

    萬衡不生,心魔不消。

    周身花?；ㄩ_靡靡，蘇念靠在三生石邊,身上冒出的血?dú)饽馀c紅色花蕊融為一體，意識(shí)迷離間，她靜靜合上眼,卻依舊難平心中不甘。

    走了這樣多的世界，她甚至連足以與功德相抵消的龍氣也收獲其中……

    明明,還有最后一點(diǎn)希望。

    叫她如何甘心？

    她忽然笑了，豁然睜眼，原先黑白分明的清明眼睛已經(jīng)為如血鮮紅替代：“成魔，又如何?！?/br>
    蘇念撐著自己站起身，方才與妖鬼戰(zhàn)斗留下的傷口再次崩裂，在她身邊的三生石上留下一只又一只血手印,血落在火紅石蒜上,隱入其中，消失不見。

    她強(qiáng)行抑制四散的靈力，不顧周身魔化帶了的劇痛，壓下靈力反噬,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著。

    無論如何，得走出這片花海，能撐一時(shí),便是一時(shí)……

    眼中場(chǎng)景再三變化，往事如煙云飄蕩，時(shí)間的盡頭，隱約可見萬城門高峰入云，熟悉的聲音向她輕聲呼喚。

    “……”

    右手微動(dòng)，她想舉劍斬破幻境，卻終是一絲靈力也凝聚不起來。

    窮途末路。

    接天不斷的花海如殘陽般的艷麗中帶著極度的危險(xiǎn)，仿佛勢(shì)將要斬?cái)嘁磺猩鷻C(jī)，滄桑百年，幻境與現(xiàn)實(shí)間，莊生曉夢(mèng)，似乎已經(jīng)辨識(shí)不清。

    “涯平師姐——”

    “蘇長(zhǎng)老——”

    “念兒，睡一會(huì)吧?！?/br>
    意識(shí)漸漸渙散，可是在旁人看來，她依舊站立在花海之中，不曾倒下，也不曾潰敗，哪怕是靈力化作魔氣，也仿佛隨主人一般不曾屈服，更不甘心這樣輕易入魔而潰散。哪怕將迎來一切的終點(diǎn)，她身形依舊筆直驕傲。

    可是終究有些倦意。

    “念兒?！?/br>
    她望著山峰之巔，卓然絕世，負(fù)手而立的仙人，見他踏著白云，御風(fēng)而來，素衣白袍獵獵作響，離自己越來越近，終究是一步路也無法邁出。

    “這段為師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br>
    恍然間，遙遠(yuǎn)的山巒中傳來一聲劍鳴，高寒如霜月孤傲，磅礴如四海煙平，仿佛要將天地一切蕩盡，又如被冰封藏的火焰，寒冰中壓抑著極深的恨意。

    “嗡——”

    劍？

    劍舞坪據(jù)山門極遠(yuǎn)，何人，在用劍？

    還是這樣讓人望之可畏，又讓人不禁心生悲愴的劍。

    劍鳴繚繞間，意識(shí)似乎回歸了片刻，她抬頭望著眼前的萬衡道君。

    “不必理會(huì)?！比f衡似乎也聽到了這聲劍鳴，神情淡然，“和為師走吧?！?/br>
    “走？”蘇念輕聲道，“去哪兒？”

    “天的那邊?！?/br>
    “那萬城門呢？”

    萬衡神情淡漠：“仙者自當(dāng)斬?cái)嗨讐m一切，過往皆如煙云，天下也好，仙門也罷，終歸虛無，何必在意?！?/br>
    “斬?cái)?？?/br>
    蘇念凝視著他，搖了搖頭，終覺不對(duì)：“為何要斷？踏漫長(zhǎng)仙途，不過為一個(gè)‘守’字，若要斷，修道何用？成仙何用？本末倒置，豈非可笑？”

    他面容一如既往，無欲無求：“癡兒如此，天道相悖，則心魔易生?！?/br>
    “那便成魔?！?/br>
    她合上眼，再睜開時(shí)，其中猩紅氣息消去半分，“此為我道，只證我心。若與天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