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趙致禮又笑得要趴到榻上小桌上去，又捏了瓔哥兒的臉一下，“小色狼?！?/br>
    趙致禮覺得在季衡這里，總能夠很輕松，離開時，就和季衡約定，過幾天請他去和朋友們聚一聚，讓他務(wù)必賞光。

    季衡在家里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答應(yīng)了下來。

    因為很多好友都知道他們回京了，所以就開始了宴請，許氏也就收拾了很多禮物，一家家地送過去，季衡也將帶上京送友人的東西讓仆人們?nèi)ニ土恕?/br>
    送皇帝的禮，則是季衡親自送進(jìn)宮的。

    那盆圣女果，上次皇帝回宮時就帶回去了，放在了勤政殿里，因天氣冷，他又經(jīng)常自己澆水，水澆得太多了，才過幾天，這盆植物就要死掉了。

    季衡進(jìn)宮的時候，皇帝就拉著他去看那株植物，很是痛心地說，“不知為什么就要死了，朕讓了宮里最好的花匠來看，也沒有辦法。”

    季衡倒不覺得有什么，安慰皇帝道，“這本就是一年生的植物，春種秋死，這本來就是它要死去的時節(jié)了。明年微臣再種兩盆給您就行了，這個，就讓他隨著時節(jié)枯萎吧。”

    皇帝還是有些難過，說，“那你明年不要再送這個給朕了，要送就送一盆松樹好了，即使朕百年之后，松樹也不會死?！?/br>
    季衡些微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說，“皇上，您還正是最年富力強(qiáng)的時候，怎么就說起百年之后了。再說，每種植物都有其規(guī)律，就如同人一樣，有生老病死，并不是說誰的生命更長就更好吧。越是短暫的生命，更有其熱烈呢，不是嗎。你看這個果子顏色多紅呀。”

    皇帝一想，覺得也是，就說，“那你就繼續(xù)送朕這個吧，只是，也再加一盆青松才好。”

    季衡苦了臉，看著他說，“皇上，我不會種青松，要種成盆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彼睦镉心敲炊鄷r間來伺候盆栽。

    季衡一臉苦相，將皇帝逗樂了，說，“什么植物如同人一樣都有其規(guī)律，越短暫的生命更熱烈，不過是托辭吧，你不過是不會種盆栽？”

    季衡聽皇帝是故意調(diào)侃他，就說，“我又不是萬能的，哪里能什么都會呢?！?/br>
    皇帝伸手就摟了季衡，道，“那朕不要青松了，就要這個圣女果?！?/br>
    而季衡送的別的禮物，不過是江南的工藝品，還有一只很漂亮的多子多福的根雕，這些皇帝就不是那么感興趣了，全讓放回了麒麟殿里去，那盆圣女果雖然是酸，也被皇帝吃光了。

    又過了兩天，趙致禮就讓人來給季衡下了帖子，請他去流影園里聚會，算是為他接風(fēng)。

    137、第六章

    許七郎因不愿意回自己家里去住，秦氏拿他沒法子，只好讓他繼續(xù)留在了季府里住著，而且，許七郎第二年要參加進(jìn)士考試，這陣子還要繼續(xù)看書作文，夫子都是季家請的，而且季大人會請時文十分精通的大人前來給他和季衡講解，秦氏為了兒子的前途計，也就不再要求許七郎和自己一起回去了。

    季衡要去赴趙致禮的宴，自然不會將許七郎落下，就將許七郎帶在身邊和自己一起去了流影園。

    流影園是個美麗的銷金窩。

    雍京城北高南低，流水就從北往南流下來了，所以南邊除了河流之外，還有很多水渠和荷塘。

    這流影園就是建立在好幾個荷塘之間的，在夏天時，真有接天蓮葉無窮碧之感，樓閣亭臺都被簇?fù)碓谝蛔尚蚯冗B接起來的小島和垅上，上面又遍植柳樹，在春夏之時，真是綠柳如煙了，但是到了這初冬時候，這里也就只有殘荷可賞，還有盆栽的菊花點綴。

    季衡坐馬車，許七郎騎馬，一路到了流影園，趙致禮已經(jīng)到了，作為請客的主人，他親自到馬車院子里接了季衡，然后和許七郎見了禮，帶著兩人往園子里面走。

    季衡見這初冬時節(jié)，這個園子里也是風(fēng)景獨好，便心情愉悅，一路走一路看，到了一個水邊樓閣里，因為天氣已經(jīng)冷下來了，趙致禮讓在樓里燒上了暖爐，里面倒是十分溫暖的。

    季衡和許七郎坐下后，一會兒夏錦和蘇睿也來了，和季衡見禮，并且對他和許七郎都表示了祝賀。

    季衡注意了夏錦，看他臉上的傷，痕跡已經(jīng)淡得不仔細(xì)注意是看不出來了，大約也與他臉上撲了一層粉有關(guān)，蘇睿原來是個略帶清傲的性子，不過在京城為官，自然已經(jīng)被磨得只剩下圓融和平和了。

    季衡其實也不是很關(guān)心趙致禮和夏錦的事情，當(dāng)年趙致禮和他的第一任夫人香安郡主本身不睦，香安郡主脾氣又不好，將夏錦傷成了個殘疾而且從此不能登臺唱戲，后來香安郡主沒了，趙致禮和夏錦之間似乎是好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趙致禮又續(xù)娶了，還有了一對兒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納妾，和夏錦之間還是以前的關(guān)系嗎。因為大雍整個南風(fēng)盛行，不少人家都養(yǎng)著孌童，趙致禮和夏錦之間，在別人看來還是一段佳話，但是季衡將夏錦看做友人，便不愿意將他想成是孌童一流，而夏錦自己有著心性，恐怕也是不能長久地甘于做人孌童的，再說，他年歲也大了。

    許七郎和夏錦一直有著交情，就和他說起話來，問道，“你在朱雀街上開的那家店子，上次我去買了一只玉笛，很是得用，不知最近生意如何？”

    夏錦道，“你怎么沒有同我說一聲，若是你要，直接給你送去就是了。最近生意還行，都是靠朋友們幫襯?！?/br>
    許七郎說，“只是當(dāng)時一時興起就進(jìn)去看了，正好看到那只玉笛就買了而已，而且也是送人，你不用太客氣?！?/br>
    兩人嘰嘰喳喳說起生意經(jīng)，季衡也不想再聽，蘇睿便找他說起話來，倒是說起朝中戶部忙著引種讓百姓多種幾種農(nóng)作物的事，又贊季衡這是做了實事。

    季衡和他就此事談?wù)撈饋?，一會兒，剛才出去的趙致禮又進(jìn)來了，帶了另一個人進(jìn)來。

    剛進(jìn)來，就叫季衡道，“君卿，看看，這是誰？”

    季衡吃驚地看過去，只見是個高高瘦瘦的男青年，穿著一身錦袍，玉冠束發(fā)，眉目漆黑，唇紅齒白，但是額頭處顯然受過傷，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季衡愣了一下，就起了身，行禮道，“季衡見過徐世子?！?/br>
    徐軒小時候就是個心思重的，現(xiàn)如今心思也是重，但是都被掩在了那一張帶上了溫和的面龐下，他笑了笑，對著季衡回了禮，說，“季衡，多年未見了，一切可好。你這次中了江蘇解元，我也看了你的答卷，的確是好，讓人贊服?！?/br>
    季衡客氣道，“不過是誤打誤撞，當(dāng)不得徐世子這話?！?/br>
    季衡和徐軒去坐下時，就瞥了趙致禮一眼，趙致禮對他一笑，看來趙致禮是故意為之，大約他覺得自己和徐軒之間當(dāng)年鬧了矛盾，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但是也許還是芥蒂未解，正好趁此機(jī)會解開吧。

    看來是不會再有人來，趙致禮也坐了下來，坐在季衡的旁邊，他一向是坐相不羈，所以就將一只手搭在了季衡椅子的扶手上，身子也側(cè)向季衡，和徐軒季衡聊天。

    他們聊當(dāng)年在宮里的事情，又聊之后的機(jī)遇，蘇睿和他們談不到一塊兒去，便走到許七郎旁邊去，和他以及夏錦說起話來，許七郎和夏錦在說古董鑒定方面的事，夏錦只是初入行，就說，“我不敢涉入太深，一是沒有本金，二是沒有眼力，不過是做些小生意罷了?！?/br>
    說到這里，他想到什么，就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君卿給寫一副字掛在店子里，不知君卿會答應(yīng)這種請求否?！?/br>
    許七郎就說，“衡弟的字好畫好，只是他從不讓墨寶外傳，家中寫了畫了，多也是燒了，他是否會愿意，我也不知。不過，問問他就是了。其實，讓蘇探花寫一副字不是更好嗎，我也見過文淳兄的字，清貴朗潤，十分之妙。”

    夏錦笑道，“已經(jīng)有文淳兄的字畫在了，很多人問想買，不過那是鎮(zhèn)店，我是不敢賣的。”

    許七郎笑著一愣，和夏錦蘇睿告了個罪，人就跑出去了，夏錦蘇睿以為他是去更衣，也就沒有在意，沒想到過一會兒他又跑回來了，不僅他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少年。

    小少年眉目如畫，而且也的確是化了妝，手里抱著東西，卻是好些扇面，跟在許七郎身后顛顛地跑進(jìn)來，原來是竟然還裹了腳的。

    大雍朝有人裹腳，但是也是女人，即使是女人，裹腳的也不過是十之一二，而且大多是風(fēng)塵女人，男人這樣裹了腳，可見就只能是孌童了。

    許七郎進(jìn)了樓就說，“我去找了扇面來，現(xiàn)在，每人寫一幅，想寫什么隨意，如何。”

    大家都被他的大嗓門打攪到，全都朝他看過去，那個小少年將扇面在桌子上放好，便對大家行了禮，然后默默地站到了門口去，又有另外的少年從外面進(jìn)來了，在桌子上擺上文房四寶。

    季衡說許七郎道，“這又是做什么呢？”

    許七郎說，“寫吧，寫吧，大家都寫?！?/br>
    然后由著一個小少年磨墨，他就先去寫了一幅，正是關(guān)于親人團(tuán)聚，心中歡喜的。

    他寫了，夏錦也就上前寫了一幅，便寫朋友相聚暢談，是人生樂事的。

    蘇文淳大約明白許七郎是什么意思，也上前寫了一幅，卻是文采風(fēng)流的盼天下清明的。

    季衡莫名其妙地被推了過去，寫了兩句，“世事不堪記，唯情唯心唯一真?！比缓舐渖献约旱淖帧熬洹?。

    季衡的字一向是館閣體，但是寫扇面卻不好寫成館閣體，所以用行書，自有其風(fēng)流而溫雅之態(tài)，竟如蒼翠山間飄入流云一般優(yōu)美動人。

    許七郎站在旁邊看，說，“哎呀，衡弟，你怎么寫這一句?！?/br>
    季衡攘了他一下，說，“就你要求多。”

    許七郎笑嘻嘻抓了他的手，請徐軒寫，徐軒也不多言，看了季衡那一句，季衡是說自己真心對待任何人事，他也不會胡亂計較，所以就寫了一句，“世事如流水，漫隨流水去?！甭湎隆案χ倍帧Ｕf自己是什么都不計較了。

    許七郎笑呵呵地，似乎是覺得季衡和徐軒有點太認(rèn)真，要搖頭，又忍住了，然后請趙致禮上前，趙致禮朝許七郎嗤了一句，“我可是武將，比不得你們?！?/br>
    然后寫了一個大大的“滾”字。

    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惹得大笑起來，連伺候在一旁的仆人少年們，也都是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季衡也是盯向許七郎，想看許七郎到底是什么意思，許七郎就說，“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寫個扇面留作紀(jì)念，云岫開著書畫筆墨店子，咱們這些都交給他去做好放在他那里作為保管好了。”云岫是夏錦的字，云岫是被云霧繚繞著的峰巒，季衡看了夏錦一眼，心想他取了這個字，關(guān)閉了自己的心，恐怕是和趙致禮不再有感情牽絆要做純粹朋友了吧。

    許七郎這么一說，用途不言自明，季衡道，“嗯，你挺有心，挺好?！?/br>
    又說，“只是我這字隨意寫的，會不會不好，我再重新寫一幅好了?！?/br>
    夏錦趕緊上前來說，“君卿這字已經(jīng)夠好，不用再寫了。”

    就親自去收那些扇面。

    138、第七章

    趙致禮招待季衡在流影園里玩了一天，聊了一上午天，吃過午飯，下午就由著一干小倌們彈琴吹蕭唱曲，他們玩玩鬧鬧地摸牌投壺，對于玩，趙致禮是十分精通，不過，因為季衡一向持身甚正，而且他和許七郎都是家教嚴(yán)格，徐軒也是個不亂來的，蘇睿也是并不忘形的士人，而因他和夏錦曾經(jīng)有過的一段情意，也不好招待夏錦胡玩，所以，一干人等雖然是在一個由小倌招待的雅園里玩鬧，倒是沒有任何出格的。

    晚宴就是季衡招待，到了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杏花春雨樓去用的。

    要了樓上的一間包廂，吃吃喝喝，最后都有些醉意。

    趙致禮邀請季衡之后一定去他家看看他的那雙兒女，他笑嘻嘻地說，“絕對比你弟弟有意思多了，兩個就是一對貓崽子，一逗一個準(zhǔn)。”

    季衡笑著說，“好，一定去?！?/br>
    然后趙致禮又摟過徐軒的肩膀，還拍了拍，說，“他兒子也有一歲了，和只小老鼠一個樣子，瘦瘦小小的，哭叫都沒有大聲氣，我就說，孩子不能太嬌養(yǎng)，不然不行?！?/br>
    徐軒無奈地說，“他生來就體弱，誰像你家里的那兩個嗎。我倒是覺得你家里的貓兒和嫩丫做了你的孩子，才是倒了霉呢，你哪天不讓他們又哭又叫?！?/br>
    趙致禮道，“這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誰讓他們動不動就打架?！?/br>
    徐軒說，“但是給孩子取小名叫貓兒和嫩丫，也是很不像樣吧。”

    趙致禮喝了酒，臉上有些紅，姿態(tài)卻甚是閑散慵懶，對季衡說，“你道他家的兒子小名兒叫什么，叫寄奴，有多好呢?！?/br>
    徐軒本來是坐得十分端正，一派平和，此時也要惱羞成怒了，對季衡解釋道，“寄奴不好嗎，他生來體弱，就是寄養(yǎng)之意，這樣才能夠好好長大，你看看季庸，他就知道胡攪蠻纏?！?/br>
    季衡自然不會給這兩人做主，他已經(jīng)醉得有些要暈乎，只是說道，“當(dāng)年在一起時還那么小，沒想到一轉(zhuǎn)眼，你們孩子都這么大了?！?/br>
    趙致禮說，“你趕緊娶妻生子去吧?！笨醇竞庋凵衩院乜粗麩o動于衷，他就又瞥了徐軒一眼，道，“還要恭喜甫之你，你meimei再過一陣子就要臨盆了吧，生出了皇子，就是皇上的皇長子了。”

    徐軒則是穩(wěn)穩(wěn)妥妥地說道，“只要能夠母子平安就行，公主也沒什么不好?！?/br>
    趙家和徐家雖然暗地里波濤洶涌，但是明面上也沒有太糟糕，至少趙致禮和徐軒，看起來倒還真是不錯的樣子。

    季衡喝酒有點多，眼睛里盈著一汪水，面頰也是泛起紅暈，一手撐著臉，說，“是時候回去了?！?/br>
    抱琴過來扶了扶季衡，又小聲對他說已經(jīng)結(jié)好賬了，馬車也安排好了，季衡點點頭，起身來，說，“走了走了?！?/br>
    趙致禮道，“現(xiàn)在還早呢。”

    季衡給了他的背一巴掌，說，“走了。已經(jīng)不早了，再不回去，我母親會擔(dān)心的。”

    趙致禮拉了季衡一把，把季衡拉得一踉蹌，直接栽到了趙致禮的身上，趙致禮哈哈笑著說，“你這是投懷送抱呀。都這么大人了，還中了解元，還不敢晚歸嗎，你要被你母親管束到什么時候?！?/br>
    季衡喝了酒身體軟得很，也不推攘趙致禮，只是向后伸了手，許七郎也喝多了，過來將季衡的手拉住，將他從趙致禮身上拉了起來，然后抱琴就順勢將季衡扶住了。

    季衡說，“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這晚歸，自然也不適宜讓父母擔(dān)憂?！?/br>
    趙致禮喝得最多，雖然表現(xiàn)出沒有醉，但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醉了，夏錦過來問他，“還是不要騎馬回去了，你乘我的馬車吧?！?/br>
    趙致禮道，“哪里用得著，我騎馬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