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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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武收起了難過的情緒,回答道,“只有我同郎商只是受傷,敬源和喬翼受傷太重沒了,別的人,馬車夫還剩了兩人,其他的,還有兩三人而已?!?/br> 季衡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四大死士情同手足,就伸手攬過卞武抱了抱他的腦袋,低聲道,“我會永不忘記他們的?!?/br> 卞武哽咽了兩聲,然后就道,“為大人而死,是我們的職責和榮耀。” 季衡沒有應,楊欽治已經(jīng)在幫著翁太醫(yī)給那些受傷的士兵上藥和包扎傷口。 郎商包扎了傷口后就在戰(zhàn)場上四處打量,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但是卻一直沒有找到,他只好到楊欽治跟前,問道,“三公子,林襄呢?!?/br> 楊欽治低低“啊”了一聲,說起來,誰都不知道郎商喜歡林襄的事情,他總是看到林襄就趕緊紅著臉躲開了,比個小媳婦見到大男人還要避得快,大家都以為他是因為輸給林襄了一直不好意思。 這時候楊欽治才看出一點眉目來,但是他也不是很關(guān)心,在他的生命里,死的人太多了,他全家都死了,就剩自己一個,而戰(zhàn)場上,那就不必說了,他所見的死人沒有上萬也有八千了,很多更是打過照面甚至關(guān)系還好的人,所以他已經(jīng)學會了對生命漠視,除了最關(guān)心的人,其他的人即使死了,他心里也絲毫不會起波動。 楊欽治默默指了指馬車,郎商愣了一下,就松了口氣,馬上往馬車走去,他以為林襄只是受傷了,但林襄畢竟是女孩子,自然要躲在馬車里的。 等他走到馬車跟前,被一個侍衛(wèi)攔住了,郎商道,“我看看林襄。” 那侍衛(wèi)說道,“要同季大人請示了才行?!?/br> 郎商覺得詫異,于是對著馬車里喊了兩聲,“林襄,林襄?” 季衡這時候已經(jīng)被卞武扶了起來,他慢慢往馬車這里走了過來,郎商沒有得到林襄的回應就回身來找季衡,“大人,我看看林襄,她怎么樣了,傷得很重嗎?!?/br> 季衡愣了一下,嘴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看到郎商這么一副關(guān)懷的模樣,他似乎突然明白過來了,不由心里又是一痛,但是也不想隱瞞郎商,而且也根本瞞不住,他說道,“林襄受了重傷,已經(jīng)去了?!?/br> 郎商像是沒有聽懂,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季衡,季衡只好又說了一遍,“她已經(jīng)去了。” 郎商這次聽明白了,以至于不可置信,他看了看季衡,又去看卞武,卞武已經(jīng)恢復了些精神,正是最肅然的模樣,郎商往后退了兩步,然后站在那里就不動了。 季衡無心安慰他,只是讓卞武留下來勸一勸郎商,自己就回到了馬車邊上去。 卞武作為郎商最親的兄弟,也完全不知道郎商看上了林襄,卞武就沒接觸過女人,所以至今不知林襄是女人,只覺得她是娘娘腔,他于是就只是拍了郎商的肩膀一巴掌,道,“人皆有一死,為大人而死乃是我們的榮耀,不要太傷心了。” 郎商還是一動不動,卞武則走開去做別的事情去了。 鳳羽衛(wèi)動作十分快,已經(jīng)收拾好了戰(zhàn)場,又定下了前方的休息之地,于是一行已經(jīng)開始啟程。 季衡坐在馬車里,馬車里一邊放著林襄,他靜靜看著她,只是不斷嘆氣。 他不得不想,是不是每個喜歡上自己的,命運都會這般差呢。 當晚,季衡一行住在了一個大的驛站里,這個驛站規(guī)模很大,有單獨的院落供朝廷命官所住,而且還有專供商旅住的,即使季衡這一行有兩百多人,也能夠住得下。 季衡有一個單獨的院落,楊欽治和翁太醫(yī)卞武郎商也和他住在一起,季衡這時候才讓翁太醫(yī)伺候他洗澡和看傷。 季衡背上有兩條長長的鞭傷,還有幾道淺的刀傷,他之前一直不說,此時翁太醫(yī)看到,不由驚呼。 季衡一身雪白,大約畢竟算不得完全的男人,皮膚細嫩和女子無異,這些翁太醫(yī)自是知道的,但就是在這樣一具身體上,傷口因為發(fā)炎紅腫不堪,看著就讓人心驚。 他洗好了澡,翁太醫(yī)就開始為他上藥,又嘆道,“大人,你為何不早說?!?/br> 季衡低聲道,“在眾人跟前上藥總不好?!?/br> 翁太醫(yī)又嘆了一聲,并且道,“大人,現(xiàn)在天氣炎熱得很,咱們帶著林襄姑娘也不好,還是將她在這里火化了吧。” 季衡愣了一下,沉默了好半天,等翁太醫(yī)為他將傷口都處理好了,他一邊穿衣裳,才一邊說,“嗯,好。我為她擦擦身,你去看能不能找一身她能穿的女孩兒衣裳?!?/br> 翁太醫(yī)其實覺得這不妥,畢竟林襄是個女人,季衡為她擦身算什么。 但翁太醫(yī)也不好反駁,只得應了。 林襄的尸首就被放在房中地上的竹床板上的,季衡打了冷水,跪在她旁邊開始為她擦拭,房外面守著侍衛(wèi),有人要來請示事情,也一概被回絕了,讓先看著處理就是。 付揚于是就總攬了其他的一眾事情,賊寇的尸首也都被帶回來了,登記在冊后,直接被土埋了,而那些死了的侍衛(wèi)和仆人,有些按照其兄弟的意見,或者是他自己的遺囑,或者是找了個地方埋了,或者就是火化了,讓其他人將骨灰?guī)г谏砩蠋Щ厝ァ?/br> 季衡發(fā)現(xiàn)林襄身上全是傷,不由痛徹心扉,心想自己要是答應她和季朝宗去福州,她就不會死了,不由越發(fā)責怪自己,而想到許七郎,他又想到自己要是在當晚叫他來見最后一面,他也不會死,不由更是自責。 林襄被重新穿了一身女裝,這費盡了季衡的力氣,然后被抱出去火化的時候,已經(jīng)是要近三更了。 卞武跟在季衡后面,第一次知道林襄是女孩子,不由十分吃驚,而郎商則追過來看了兩眼,就又怔怔地停住了腳步。 只有楊欽顯心態(tài)最好,徐鐵虎給他的那兩個仆人,一個死了,一個受了傷,受傷的侍衛(wèi)在照顧,他也去慰問了兩聲,死了的仆人則是隨意埋了,畢竟他在海上生活了好幾年,在海上死了的人都是直接扔進海里喂魚了事,他對身后事并不太在意,所以對徐鐵虎是否活著,才更加關(guān)心,也許徐鐵虎死了,他也是隨便埋了的。 一行人在驛站里多休息了一天,這才慢慢又啟程了。 等到余杭的時候,隊伍已經(jīng)只有一百多人,很多重傷的,都在半途被留下來養(yǎng)傷了,也留下了照顧傷員的人,故而人越來越少。 這時候,給季衡送信召他回京的信也正好到了余杭,那受了皇命的大人也不必再往溫州去,直接來巡撫府來見了季衡,將信給了季衡。 季衡心里怨恨皇帝讓付揚殺了許七郎,接過信良久無言,也不拆開信看。 252、第四十八章 這位送信的大人,正是皇帝身邊的另一侍衛(wèi)紀銑,看季衡兀自發(fā)呆并不急著看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愣頭愣腦,還是直言直語慣了,就說道,“大人,皇上最近情形很不好。” 季衡看向他,這些日子太疲累了,身累心累,所以他嗓子微微發(fā)了炎,聲音嘶啞,“皇上病了嗎?” 紀銑道,“不是皇上病了,是太子殿下病了,下官從京城出發(fā)時,太子殿下已經(jīng)病了七八天了,情形十分不好?;噬鲜謸鷳n,日夜陪伴,情形便不大好了。” 季衡愣了一下,這才趕緊將信拆開看,信是皇帝親筆所寫,急切之意溢于言表,里面沒有多寫,只寫兒子楊麒兒生了大病,情形很差,他一個人守著他,心中惶恐,希望季衡能夠趕緊回去。 季衡盯著信直直看了好一陣,然后就對紀銑道,“我知道了,這就啟程回京去?!?/br> 從余杭到京城,一路走京杭大運河,路上便會比較安全,季衡便去讓了付揚安排啟程之事,只說第二天就出發(fā),然后他又去見了汪秉直,并招來了造船廠和火器廠的督造前來說話,事情差不多交代完畢,便也就準備啟程了。 在船上,翁太醫(yī)和楊欽治分別住季衡的左右,這時候環(huán)境稍稍穩(wěn)定了些,翁太醫(yī)就開始熬藥給季衡調(diào)理身體,怕季衡回京了皇帝看到他身體這么差要怪罪自己,而楊欽治則有著各種的文人雅事能做,便經(jīng)常來陪季衡打發(fā)時間,季衡憂心京中愛子,心急如焚,吃不好睡不好而且容易頭疼,翁太醫(yī)后來只好給他用了大劑量的安神藥他才能好好睡一覺,吃了藥之后又開始頭暈腦脹犯惡心,而且來了月潮,整個旅途十分難熬。 等回到京師,已經(jīng)是七月末了。 季衡從通州碼頭下船,已經(jīng)有皇帝的衛(wèi)隊前來迎接,隨來的還有皇帝身邊最看重的大太監(jiān)柳升。 通州碼頭十分繁忙,但是一應船只全都被管制了,讓開了水道讓季衡的船進碼頭, 衛(wèi)隊在碼頭上隔開了看熱鬧的人群,不少人在后面竊竊私語。 “這是誰的船,怎么這么大陣仗?” “不知,但這是京中禁軍,難道是皇上出行?” “怎么可能是皇上出行,皇上在宮里呢,再說,皇上出行,也要比這個陣勢更大吧。難道是公侯府,或者是哪位藩王入了京?” “怎么可能是公侯府,之前不是秦國公家的家眷回京來,想要搶先入碼頭靠岸,不是都被趕到一邊去等著去了。要說是藩王,也不像,這是用的皇上的儀仗,不是藩王的。而且,藩王入京,皇上會派禁軍前來迎接?再說,太子病了,至今未好,據(jù)說皇上連早朝都不去上了,哪位藩王進京還要皇上派人來這般迎接,不是嫌王位太穩(wěn)等著被削藩嗎?!?/br> 有打探到消息的跑來小聲說道,“是東南五省巡撫季大人回京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然后互相看了看,心里了然,又有人小聲議論,“皇上這般來迎接,是因季大人在東南五省打擊倭寇海賊立了大功,還是,那啥……” 另外就有人笑起來,“恐怕兩者皆有?!?/br> 季衡只是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從船里走出來了,他這段日子消瘦了太多,但是人在旅途中,身邊又沒有許氏照顧,故而沒有準備瘦下來的衣裳,身上的衣裳便都顯得寬大了,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被河風一吹,簡直就像是要飄走一般。 柳升已經(jīng)上了船來,在船頭接到他,看到季衡瘦成這個樣子,便十分吃驚,一邊給他行禮,一邊就已經(jīng)說道,“大人,您怎么瘦成了這樣?!?/br> 翁太醫(yī)就跟在季衡的后面的,馬上垂下頭當自己不存在,心想等進宮面圣的時候,恐怕免不了責罰了。 季衡對他笑了一下,寒暄了兩句后才道,“不過是旅途勞累了而已,沒什么事?!?/br> 然后又問,“皇上和太子如何?” 柳升愁容滿面地道,“太子殿下的病情只是控制住了,但是并沒有見大好,皇上……皇上日日里陪伴太子殿下,已經(jīng)有一旬未上朝了,也沒有好好休息,情形正是很不好。不過大人您回來了就好,您就去勸一勸皇上吧?!?/br> 季衡深吸了口氣,說道,“如此,這般就先進宮吧。” 因皇帝讓人殺了許七郎的怨恨,在這種事情面前,季衡已經(jīng)沒法再去想了。 季衡下了船,楊欽治跟在后面從船上下來,季衡便讓卞武和郎商護衛(wèi)楊欽治回季府,讓許氏給楊欽治安排一個院子住下。 旁邊柳升聽聞,就說道,“大人,季夫人一直住在宮里照顧太子殿下,已經(jīng)有十幾天未曾出宮了。” 季衡嗯了一聲,又看向楊欽治,楊欽治倒沒有那么麻煩,說道,“君卿,你忙自己的去吧,我一個大男人,還不能安頓自己了?!?/br> 季衡說道,“這可不成,我不把你安頓好,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徐兄?!?/br> 然后就直接讓了跟著自己下東南去的幾個家仆上前來,其中有知道季衡在城南的別院的,他便讓他們?nèi)既ツ莿e院里伺候楊欽治,務(wù)必將他伺候好。 這些仆人便接下了這個任務(wù),而從人群后面又被侍衛(wèi)帶過來了幾個仆人,正是季府的管家和兩位長隨。 他們上前來給季衡行了禮,季衡說道,“我要先入宮去?!?/br> 然后又對他們交代了一遍安頓楊欽治之事,讓務(wù)必做上賓招待,如此這般之后,他才和楊欽治告別,也不乘坐馬車了,直接去騎了快馬,就往京城而去。 皇帝是有心自己去迎接季衡的,但是守著楊麒兒,他實在走不開。 楊麒兒從原來的白白胖胖的孩子,已經(jīng)變得面色蠟黃了,整個瘦了一大圈。 季衡到麒麟殿門口了,才有女官匆匆忙忙跑進來對皇帝通報道,“皇上,季大人到了?!?/br> 皇帝正在喂兒子喝藥,許氏抱著楊麒兒,不讓他碰到背上的疹子,皇帝就又哄又逗地要楊麒兒喝藥,楊麒兒偏偏就是不張嘴喝,皇帝只好捏著他的嘴硬灌下去,楊麒兒這樣也大多是咽一半吐一半。 聽聞季衡到了宮門口,皇帝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將碗放回了旁邊宮女手上的托盤上,便直接起了身來,他是想走得穩(wěn)重一些的,但是還是腳步過快了,季衡已經(jīng)進了殿里來,兩人在大殿門口撞上,兩人都看到了對方,季衡驚訝又心疼地看著皇帝,別的禮節(jié)都顧不得了,只是驚道,“皇上,您……您怎么瘦了這么多?!?/br> 皇帝想要說什么喉嚨卻有些哽住了,一上前就已經(jīng)將季衡抱住了,他哽咽道,“你回來了,回來就好?!?/br> 季衡突然眼眶發(fā)熱,鼻子發(fā)酸,他低聲道,“我回來了。” 因為周圍不少宮人,雖然他們都不敢抬頭看,但是在這么多人面前擁抱,季衡還是覺得不合適,就從皇帝的懷里退了出來,說道,“皇上,太子殿下呢?” 皇帝已經(jīng)拽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拽著,將他往西間里帶,“麒兒在床上,夫人也在?!?/br> 季衡進了西間,只見許氏坐在床沿上,懷里抱著一個孩子,正在輕輕搖著哄著。 許氏對著季衡點了一下頭,也沒說什么話,只是低下頭對楊麒兒道,“乖麒兒,看看是誰回來看你來了。” 季衡看向她懷里的那個孩子,只見是一個瘦弱蠟黃的小孩兒,和他離開時候的白嫩可愛簡直是判若兩人。 心痛鋪天蓋地向季衡襲來,他瞬間濕了眼眶,人已經(jīng)走上了前去,也不敢接過許氏手里的孩子,只是半跪在了床腳榻上,低頭看著兒子,柔聲道,“麒兒……” 皇帝讓了房里伺候的宮人都出去了,又上前哄兒子道,“麒兒,乖,睜開眼看看,是你母親回來了?!?/br> 楊麒兒費了力氣才把眼睛睜開了,眼睛無神地看向季衡,季衡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將楊麒兒從許氏的懷里抱了過來,許氏趕緊說,“你小心一點,他背上生了疹子,碰著就痛?!?/br> 季衡聽后就又是一驚,心痛難忍,他低頭在楊麒兒那也生了一點紅疹子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乖寶貝?!?/br> 楊麒兒費力地看著他,卻發(fā)不出聲音來。 一會兒,楊麒兒半睡了過去,皇帝就讓了照顧他的女官來抱著他讓他睡覺。季衡便也跟著皇帝到了東間里去,季衡也不顧收拾自己,便直接問道,“麒兒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