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按照某太子下發(fā)的懸賞令，給每位副將以上的將領(lǐng)都抄送了一份，身為總兵官的劉國能自然也能見到。

    劉子安之前只是個游擊，剛剛被擢升為偏將，還不曾得到這種一覽無余的“叛逆價格明細表”。

    湊到近前一看，上面清晰地羅列出張獻忠所部高級將領(lǐng)的價格，包括價值最高的十五萬兩銀子的八大王，到僅有五千兩的將領(lǐng)。

    羅岱用手點指的位置正好是王尚禮的名字，對應(yīng)的是一萬兩的銀子，名字后面還有兩個字的標(biāo)注——可降！

    而與之頗為迥異的是，相當(dāng)多的人名后面都是“必殺”二字，可見朝廷對待這些叛軍將領(lǐng)還是有著些許不同之處的。

    為了徹底杜絕殺良冒功的情況發(fā)生，某太子便特意用高價懸賞敵將的方式，取代了之前的剿寇數(shù)量獎勵模式。

    朝廷各路人馬要想獲得大把的賞銀，就必須或擒或殺敵將才行，光是殺普通嘍羅或者用百姓的腦才來充數(shù)是絕對行不通的了。

    想要擒殺敵將，就必須先將所率人馬擊敗或殲滅，這樣就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也是某太子在斟酌了朝廷武將的德行之后想到的對策。

    待到流寇的主要將領(lǐng)都被擒殺之后，就剩下那些那些中小賊寇，就算數(shù)量再多，也得瑟不起來了，剿寇計劃也就可以取得階段性勝利了。

    “此番都是總?cè)种冢谙氯f不敢貪功！”

    劉子安雖然對一萬兩銀子很是眼熱，可轉(zhuǎn)念一想，人家與王尚禮鏖戰(zhàn)數(shù)十個回合，自己末了用計擒下了這廝，分明就是在占便宜，這樣還半劈，哪怕是在做流寇時也說不過去。

    “唉？賢弟豈能如此？前番若非賢弟眼疾手快，愚兄都要被此賊給砍了。再者說，之前北上谷城，愚兄也是接到了賢弟的增援，才能穩(wěn)住陣腳，嚇退賊軍。如今賢弟又率兩千兵馬前來助陣，擒了這廝，你我兄弟自然要各占一半。待給襄陽解圍之后，愚兄便稟明洪少保，說是你我二人合力擒下此賊，實際亦是如此，賢弟莫要婆婆mama地推脫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羅岱是不會獨吞這筆銀子的，更重要的是，他麾下這五千馬卒里面，劉國能派來的人馬就占了四成。

    不看劉子安的面子，也要看劉國能的面子，他的族兄可是諸多總兵里，兵力最為雄厚之人，借此機會向其示好，今后再行借兵也就水到渠成了。

    劉國能坐擁兩萬八千兵馬，相當(dāng)于至少四個總兵的兵力，連洪少保都對其高看一眼，羅岱是從左良玉麾下分出來的，麾下還有些之前劉澤清的部下。

    總計還不足五千，馬卒更是僅有一千，這點兵力也就比姜名武稍微好一些，在諸多總兵里，實力幾乎是墊底的。

    若是能從劉國能那里借些兵馬過來，就像今日這般，那便再好不過了，兩千馬卒對劉國能來說，或許不算太多，但對自己就是及時雨了。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劉子安也明白人家多半是看在族兄的面子上才這么分功，不過也好，刨去給屬下的銀子，自己也可以拿出來一部分孝敬大哥了，這下有了戰(zhàn)功，也算沒有白跑一趟。

    沒想到刀尖一挑，把網(wǎng)撒過去，這就能落袋五千兩銀子，劉子安真是贊嘆不已。

    之前洪少保說朝廷已經(jīng)籌集到了充足的餉銀，很多人還不信，可是一到族兄的大營，便將所有欠餉悉數(shù)補足了，還給族兄擢升為總兵官，為此特意發(fā)了五千兩銀子的賞銀。

    這下就沒人不信了，劉子安也聽說了洪少保截留了襄王的六十萬兩家當(dāng)作為軍餉，這下只要有了戰(zhàn)功，尤其是抓獲了叛軍將領(lǐng)，獎賞便唾手可得，絕技不會拖欠了。

    不論是官軍還是流寇，從將領(lǐng)到士卒，沒人不喜歡銀子，大家拼死拼活就是為了這些白花花的物件。

    這樣就能領(lǐng)取五千兩銀子的賞金，劉子安真是做夢都能笑醒了。

    參與活捉王尚禮的只有周遭這些人，主將兩人，牙將三四個，親兵不到三十人，這錢就不會像種子一樣灑出去了，每人都能分到不少錢。

    劉子安打算拿出兩千兩銀子孝敬族兄，自己最多留下一千兩，其余都會分發(fā)給是役的有功之臣。

    只是周遭的交戰(zhàn)還在持續(xù)，而王尚禮的親兵見到主人被生擒活捉，還想前來解救，只是由于他們?nèi)藬?shù)太少，很快便被官兵擊退了。

    由于羅岱的兵馬實在太多，而且是背水一戰(zhàn)，沖入戰(zhàn)陣的五百賊軍馬卒經(jīng)過一番，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余下的也喪失了繼續(xù)死戰(zhàn)的念頭，轉(zhuǎn)而撥馬潰逃了。

    面對來自背后的箭雨，最后能夠活著逃出戰(zhàn)陣的僅有二三十騎而已，毫無疑問，王尚禮所部等于是被羅岱聚殲在漢水沿岸了。

    “轟轟轟……”

    只是率領(lǐng)步卒前來阻擊官軍馳援襄陽城的王定國還沒有放棄，他帶著七八百步卒沖殺上來，但沒等接近敵陣，所部便被來自江面戰(zhàn)艦的炮火給覆蓋了。

    剛剛是兩軍馬卒混戰(zhàn)，難以辨認敵我，不好發(fā)炮。等到賊軍步卒沖殺上來，襄樊水師便不能繼續(xù)看熱鬧了，不然回去沒法向襄陽知府王承曾與兵備使王瑞柟交代。

    羅岱已經(jīng)遣人跟水師說明了情況，他此番前來帶的都是馬卒，沒有步卒，若是有不明身份的步卒擅自靠近本陣，水師戰(zhàn)艦盡管發(fā)炮便是，無需擔(dān)心會擊傷官軍步卒。

    他們?nèi)羰沁M兵速度如此迅捷，洪少保也不用調(diào)集多路兵馬，統(tǒng)一交給他來指揮，遣五千馬卒先行馳援襄陽了。

    “可惡！天殺的狗官軍！”

    眼見麾下的步卒就快跑到距離岸邊僅有百步左右的距離了，卻被來自戰(zhàn)艦的炮火給擊退了，王定國只能憤恨交加，咬牙切齒地痛罵江面上的水師。

    步卒打馬卒，或有一戰(zhàn)。

    步卒打水師，不但沒法戰(zhàn)，而且只能光挨打。

    換手倒是可以，但有兩個前提條件。

    第一，你有人家的攻擊力么？

    第二，你有人家的防御力么？

    水師戰(zhàn)艦在攻防兩端都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區(qū)區(qū)三四百人就能將對面的上千人轟得抱頭鼠竄。

    哪怕讓王定國所轄的三千步卒一起堆到岸邊也無濟于事，仍舊拿江面上恣意發(fā)炮的戰(zhàn)艦沒轍。

    步卒跟水師戰(zhàn)艦在灘頭打仗，那基本上就跟自尋死路別無二致了。

    當(dāng)年縱有數(shù)萬金戈鐵馬的金軍，在江邊也只能對韓世忠的水軍無可奈何。

    對于官軍的馬卒部隊，王定國所部在兵力上不占優(yōu)勢。

    對于官軍的水師戰(zhàn)艦，王定國所部在火力上也不占優(yōu)勢。

    能夠盡快集結(jié)起來可以趕到岸邊的只有不足一千人，他本來并不想立即殺奔過去。

    見到王尚禮率馬卒已經(jīng)沖陣了，王定國見狀便知道己部不沖都不行了，不然回去之后，八大王必定會惱火不已。

    但兩人的配合出現(xiàn)了致命失誤，馬卒與步卒相距遠至一里地，沖陣時是徹底脫節(jié)的，等馬卒戰(zhàn)歿，步卒才摸上來，就跟添油戰(zhàn)術(shù)一樣了。

    對此，王定國也沒什么辦法，究其原因，面對如此寬的防御地帶，就用一千馬卒與三千步卒來據(jù)守，怎么算都很困難。

    再追加兩倍于此的兵力的話，或許還有守住的把握，不然縱使換成是足智多謀的二將軍張定國來指揮，估計也會一籌莫展。

    王定國是不想接下這個倒霉的差事，若是洪賊大軍南下，先遭殃的肯定是他的部曲，可誰讓偷度樊城被官軍水師發(fā)現(xiàn)了呢？

    樊城是去不了了，就得在南岸固守，給負責(zé)攻城的部曲把門放哨，等天黑之后，再下水試試運氣。

    八大王也不想強攻城高池深的襄陽城，誰讓混入城內(nèi)的王尚禮被守軍識破，入夜進攻的劉進忠死在城內(nèi)，四將軍張能奇又因此而負傷了。

    既然偷襲巧取不行，義軍就只能對此城發(fā)動正面強攻了，但愿可以盡快破城，王定國在心里不住地祈禱，他這道防線已經(jīng)被官軍給戳破了。

    面對水師戰(zhàn)艦的炮火阻擊，王定國的步卒部曲根本就組織不起行之有效的進攻，每次義軍士卒剛剛貼上去，就被銃彈打得抱頭鼠竄。

    如此循環(huán)三四次之后，見到靠近岸邊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不下兩三百同伴的尸體，還有不少傷兵在其中呼喊與爬行，便無人再敢上前了。

    那些被銃彈打死的家伙還算運氣好的，而不少人都是缺胳膊少腿，開膛吐血之人也隨處可見，算得上是慘象環(huán)生。

    這種情況讓四肢健全的家伙們看了都會心有余悸，自己過去便會落得同樣的下場，故而任憑把總們?nèi)绾未罅R，大伙都不愿繼續(xù)出戰(zhàn)了。

    困難是顯而易見的，顯得沖過水師戰(zhàn)機的佛郎機射程，然后還要面對數(shù)千官軍馬卒的箭雨，最后能活幾個人？

    哪個傻子想先跑半里地，然后被官軍的大刀給剁了？

    王定國發(fā)現(xiàn)所部將士都被轟得畏敵怯戰(zhàn)了，再行沖殺就不大可能成功了。

    他們兵力不占優(yōu)勢，即使能偶沖過去，也打不贏對面的官軍馬卒，真就是白白送死。

    而且從僥幸逃回來的馬卒口中得知，王尚禮已然二次被俘，還要將此事立即稟明八大王才行。

    擅放這些馬卒沖殺到城下，王定國是不敢的。

    但前去阻攔這些官軍的馬卒，王定國又做不到。

    麾下三千多步卒，戰(zhàn)歿不下兩百人，受傷近千人，士氣低落，斗志全無，這仗還如何打？

    要說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也可以再將籌碼悉數(shù)壓上，拼死賭一次。

    可是如今所部這點兵力根本就打不過對面水師與馬卒的“水陸一體防御大陣”。

    別人如何指揮不好說，反正王定國是暫時看不到任何翻盤的希望了。

    在水師的貼身保護下，已經(jīng)得知了攻城情況的羅岱便讓部曲快速通過這一較為兇險的狹長地帶，盡快抵達襄陽城下。

    遣劉子安將抓獲的王尚禮與受傷的兵士送進城內(nèi)，自己率領(lǐng)主力從沿江的城西沖到城北，先行擊退此地的賊軍。

    劉子安帶著數(shù)百騎抵達護城河邊，命牙將將羅岱的印信帶到城門下，待守軍辨認清楚之后，便順利入城了。

    “太守，末將劉子安奉總?cè)至_岱之命將賊將王尚禮押解入城，所部傷兵還望得到及時救治！”

    劉子安見過襄陽知府王承曾，所以不會認錯人，尤其是王尚禮這個價值萬兩的大禮包要親自交給對方來簽收。

    “好好好！不知貴部前來馳援兵馬幾何？洪少保大軍可是一并南下？”

    王承曾見到援軍抵達，便心神大定，有了援軍的支應(yīng)，他便可穩(wěn)住軍心了。

    “啟稟太守，總?cè)炙课迩T先行一步，洪少保已率數(shù)萬兵馬南下，隨后便至！不知賊軍攻城情況如何？為何末將在城西與城北均為見到攻城之狀？”

    劉子安不明白除開前去岸邊攔截己部的敵人，他在來的路上再沒見到一個賊兵，襄陽城這邊卻是炮聲隆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劉將軍有所不知，賊軍主攻城東與城南，倒是沒有向兩外兩向城墻發(fā)動進攻，之前攻勢甚為猛烈，幸好我軍眾志成城，同仇敵愾，業(yè)已將其擊退了?！?/br>
    襄陽副將楊世恩是這里的守將，還親自指揮了守城的戰(zhàn)斗，便替知府王承曾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那末將便不多叨擾了，這便帶著回執(zhí)交予羅總?cè)?，隨之追殺殘敵！”

    劉子安此番進城在將王尚禮送來之后，是要拿到知府王承曾與守將楊世恩的聯(lián)手簽名回執(zhí)的，還得在名字上面按手印，包括王尚禮的手印，這樣才有效力。

    事關(guān)一萬兩銀子的歸屬，當(dāng)然馬虎不得，這也是洪少保之前宣布的太子下達的諸多規(guī)定之一，簽名與手印相符，才能避免出現(xiàn)差池與別有用心之人的仿制。

    拿到回執(zhí)的劉子安自然是滿心歡喜，這張紙就相當(dāng)于萬兩銀子的銀票，羅岱拿著上報給洪少保便可以兌換到規(guī)定數(shù)額的賞銀了。

    “又是你？呵呵！別來無恙啊～！”

    楊世恩薅住俘虜?shù)哪X袋，轉(zhuǎn)過來一看，不禁哼笑了一聲，原來是老熟人，沒想到二次淪為了官軍的俘虜，真是造化弄人??！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爺爺絕不貪生怕死！”

    王尚禮倒是硬氣得很，落到官軍手里，他就沒想著自己能有好下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初次被俘是混入城內(nèi)卻被守軍識破，二次被俘是被劉子安那廝的蔭招給坑了。

    王尚禮不知道八大王還會不會用手頭的俘虜來換取自己的性命了。

    若是義軍手里沒了狗官作為籌碼，那自己十成是要死在此城了。

    他并非貪生怕死，只是覺得接連兩次被俘，實在是太過窩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