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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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涓故作驚訝狀:“哦,眼下怎么了?” 小二湊過來:“不瞞龍爺,那位師傅姓龐,都說是個好人,不知怎的竟是家破人亡了。小人聽說,龐師傅眼下已成廢人,怕是做不成衣服了?!?/br> “廢人?”龐涓驚道,“這——這龐師傅為何成了廢人?” “唉,”小二輕嘆一聲,壓低聲音,“這事兒小人也是剛剛聽說,尚未證實,龍爺聽過便罷。聽人說,龐師傅有一手做衣絕活,幾個月前卻突然失蹤。他的兒子四處尋他,結(jié)果人未尋到,兒子倒成殺人兇犯,被人四處通緝。龐記店門一關(guān)數(shù)月,幾天前突然開門,聽說是龐師傅回來了。有人見過他,說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個像是活死人!” 龐涓的臉色一下子煞白,愣有一時,方才強出一笑:“這么說來,本少爺?shù)姆検亲霾怀闪恕P《?,你去弄點吃的,本少爺餓了!” 小二應(yīng)了一聲“好咧”,扭身走出。 聽到小二走遠(yuǎn),龐涓“嗵”地關(guān)上院門,將身子靠在門上,兩眼閉合,兩行淚水吧嗒吧嗒直流下來。 孫賓也是傷感,走前一步,安慰道:“龐兄,小二所言未必屬實。令尊也許——” 龐涓抹一把淚水,哽咽道:“孫兄不必說了。家父落到j(luò)ian賊手中,還能活到今日,已是萬幸了!” 孫賓略想一下:“龐兄,你看這樣如何?待會兒在下親去探訪一下,落個實信。萬一令尊真如小二所說,我們就得馬上救他離開此地,尋求良醫(yī)救治!” 龐涓點頭道:“就依孫兄所言!孫兄務(wù)要小心一些,他們一直關(guān)著家父,近日卻突然放出,必然有詐!” “龐兄放心!” 二人正在說話,小二走來,敲門道:“飯菜備好了,請兩位官爺前面用膳!” 二人互望一眼,隨小二走至餐廳,果見幾案上擺著幾盤熱菜,幾道涼菜和一壺?zé)峋?。龐涓招呼孫賓坐下,倒?jié)M酒爵,與孫賓各自飲下,拿箸子夾了一口菜肴,剛吃進(jìn)去,立馬吐出,復(fù)將其他盤中小菜盡皆嘗過,變過臉色,大聲喝道:“小二!” 小二就如做下錯事一般,誠惶誠恐地哈腰候立于側(cè):“龍爺——” “這這這,你們炒的什么菜?” “龍少爺息怒。小店的飯菜原本好吃來著——” 龐涓拿箸子敲著幾案:“本少爺正是沖著你家酒好菜好,方才入住,誰想這——幾日不曾來,味道竟成這樣,要么太咸,要么太淡,簡直無法下咽!” 小二輕嘆一聲,賠了笑臉:“唉,不瞞爺,小店的酒菜原本可口來著,只因上個月?lián)Q了掌柜,一切就都變了。新掌柜不知經(jīng)營,一天到晚擲骰子,不到一月,就將幾個廚師全氣走了。小人無奈,只好臨時請人支應(yīng)。他們初來乍到,味道自是做得差些,請龍少爺擔(dān)待!” 龐涓若有所悟:“怪道這兒冷清,原是換過掌柜了!小二,本少爺問你,新掌柜是何人?” “吳少爺!” “哪個吳少爺?” “就是司農(nóng)大人的二少爺。老掌柜前往元亨樓賭錢,賭光之后,就將小店押上了!” 龐涓大吃一驚:“那——老掌柜呢?” 小二搖搖頭,再嘆一聲:“唉,鬼知道哪兒去了。自那日之后,老掌柜再未回來!” 龐涓故意問道:“元亨樓是何等地方,本少爺為何不曾聽人說過?” 小二湊前一步,小聲說道:“龍爺有所不知,元亨樓是幾個月前始建起來的,里面那個排場,列國里獨此一處,不是富人貴人,甭想進(jìn)去!知道不,小人聽說,樓里還有一個吸錢鬼,莫說三金五金,縱是十金百金,一進(jìn)門去,就連影兒也沒了!” 龐涓笑道:“嗬,你凈唬人,本少爺只聽說天底下有吸血鬼,不曾聽說有吸錢鬼?” “當(dāng)然有吸錢鬼了!老掌柜從不賭錢的,可那日打元亨樓的門前經(jīng)過,竟然兩眼發(fā)直,不知不覺就進(jìn)去了。小人親眼看著老掌柜進(jìn)去,拉都拉不住,觀他眼神,血紅血紅的,只有活見鬼的人才有!” “要是這說,”龐涓點頭道,“元亨樓里這個鬼,真還害人不淺哪!” 小二的聲音越發(fā)低了,幾乎是啞著嗓子:“龍爺說得極是。比起有些人來,我家掌柜還不是最慘的!” “哦,你且說說,誰家是最慘的?” “知道白家少爺不?滿城里都說,白少爺就是被樓里的吸錢鬼迷住了,幾乎天天都要提著錢袋朝元亨樓里鉆。前后不過幾個月,白相國府中的大金庫竟是讓他輸個干凈,眼下說是連白家大院也變賣了!” 龐涓心頭一震,看了孫賓一眼:“如此說來,白少爺是讓小鬼迷了!小二,你這菜兒沒法吃,端去倒掉吧,飯錢照算就是!” 小二應(yīng)過,動作麻利地收起幾盤菜肴。見他走開,龐涓小聲對孫賓道:“孫兄,你速去西街,在下在此候你!” 孫賓應(yīng)過,快步走出門去。 大街上并無行人。一身小廝打扮的孫賓晃晃悠悠,不多一時就已來到西街,依龐涓囑托,先到龐記鄰居家的豆芽店中小坐一時,問過豆芽的價錢,又將他家的所有豆芽缸察看一遍,這才尋了借口,走出店門,轉(zhuǎn)至龐記裁縫鋪的鋪門前面。 門半開著。孫賓敲了兩下,大聲叫道:“店中有人嗎?” 沒有應(yīng)聲。 孫賓又敲幾下,見仍舊無人應(yīng)聲,用力將店門推開,直走進(jìn)去。店內(nèi)滿目凄涼,一片狼藉。由于數(shù)月無人居住,又是夏季,房中霉味彌漫,墻角、梁棟掛滿了蛛網(wǎng)。 擺在鋪中偏左的裁剪臺上,年僅五十的龐衡蓬頭散發(fā),目光癡呆,旁邊放著一把剪刀,面前是一大堆布條。 孫賓直走過去,在他跟前頓住步子,凝視著他。龐衡視而不見,頭也不抬,似乎孫賓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兩手一刻兒不停,一會兒拿剪刀剪布,一會兒放下剪刀,穿針引線,將剪成的布條再一針一針地縫合起來。 孫賓輕喊一聲:“龐師傅?” 龐衡卻似沒有聽見,仍舊是一會兒剪,一會兒縫,口中似在呢喃什么。又過一會兒,孫賓終于聽出,他反復(fù)呢喃的只有一個名字:“涓兒?!?/br> 孫賓的心里一陣發(fā)酸,又站一時,轉(zhuǎn)身快步走出。 就在孫賓走出龐記鋪門,沿街北去時,龐記對面的一家雜貨店中,丁三和另外二人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盯著他。 看到孫賓漸漸走遠(yuǎn),丁三吩咐道:“你們盯在這兒,我去去就來?!?/br> 丁三閃身走出店門,遠(yuǎn)遠(yuǎn)跟在孫賓后面。他從西街一直跟蹤到北街,望見孫賓折入天順客棧,稍稍遲疑一下,也走過去。 走進(jìn)店門,已不見孫賓。 小二急迎上來,見是丁三,吃一驚道:“丁爺?” 丁三站在門外,招手道:“你——出來一下?!?/br> 小二急急跟他出去。走至一個偏靜處,丁三陰著臉問道:“方才進(jìn)去的那人是誰?” “回丁爺?shù)脑?,是一位客官的下人?!?/br> “客官?什么客官?何時進(jìn)來的?打哪兒來?” “回丁爺?shù)脑?,是昨兒從衛(wèi)國來的,叫龍爺,說是幾年前曾經(jīng)住過小店,算是小店的??土??!?/br> 聽到是???,丁三似是松出一口氣:“哦?此人何等模樣?” 小二細(xì)想一下,描繪道:“個頭甚高,人頗壯實,對了,長一臉絡(luò)腮胡子。” “絡(luò)腮胡子?”丁三納悶起來,自語道,“奇怪,既然不是,為何要去龐記?” 聽到“龐記”二字,小二似是明白過來,趕忙說道,“回丁爺?shù)脑?,龍爺曾?jīng)問過小人,說是出門走得急,衣服做少了,欲在此處再做幾件,要小人薦他一家鋪子。也是小人口賤,對他提及西街的龐師傅。許是龍爺聽進(jìn)去了,差下人前去探看?!?/br> “好了,”丁三換過笑臉,“你回去吧。此事兒到此為止,不許胡說?!?/br> “丁爺放心,小人知道長短。” “再有,幫我盯著他點。要是有何異常,知道去哪兒尋我嗎?” “小人知道。” 丁三走后,小二撓頭走進(jìn)客棧,納悶一時,輕手輕腳地走至西北角的小院,附在門上,側(cè)耳正欲傾聽,門陡然打開。小二猝不及防,身子朝前一傾,剛好栽倒在龐涓懷中。龐涓穩(wěn)住步子,順手一推,小二跌倒于地。 龐涓冷冷地望著小二:“小二,你鬼鬼祟祟,在此何事?” 小二理屈,張口結(jié)舌,竟是說不出話來。 龐涓眼睛一虎,厲聲喝道:“你當(dāng)真不說?” 小二結(jié)巴道:“龍——龍爺,小——小人——不——不敢隱瞞?!?/br> “那就說吧?!?/br> “是——是丁爺,丁爺方才進(jìn)來,向小人打探龍——龍爺,還要小人盯——盯住龍爺,小人一時好——好奇,就——就想過來看看?!?/br> 龐涓的眉頭擰到一起:“丁爺?哪個丁爺?” “就是丁三,上大夫府中的護(hù)院,可了不得!” 龐涓眼中冷光一閃:“小二,你都對他說了什么?” “回——回公子的話,”小二急道,“小人沒——沒說什么,只說少爺是小店??汀6斢謫柹贍斈?,小人說,少爺長了一臉絡(luò)腮胡子。丁爺聽了,悶頭說道,‘既然不是,為何要去龐記?’小人一時口快,就將少爺欲尋龐師傅縫制衣服的事兒備細(xì)說了。丁爺聽了,點頭說,事兒到此為止,要小人不可胡說,還要小人盯著少爺?!?/br> 龐涓沉思有頃,松了口氣,呵呵笑道:“什么丁爺卯爺,本少爺不曾聽說過!他若再來,你就告訴他,讓他掂量著些。若是再來sao擾,惹惱了本少爺,管他什么爺,有他好看的?!?/br> 小二點頭,連連稱是。龐涓又從袖中摸出一枚銅幣:“你還算乖巧,賞你了!” 小二再三謝過,方才接了,臨走時說道:“龍爺放心,丁三若是再來,不管他說什么,小人定會一字兒不落,全都稟報爺!” “去吧,本少爺還要忙事兒呢!” 小二揖過禮,連退幾步,轉(zhuǎn)身急步離去。見小二走遠(yuǎn),龐涓這才關(guān)上院門,返回屋里。孫賓咂吧一下嘴唇,小聲嘆道:“唉,在下也是小心再小心,不想還是讓他們盯上了。若不是龐兄多個心眼,險些壞了大事!” “孫兄,不說這個了,見到家父沒?” 孫賓點頭。 龐涓急道:“家父他——他怎么樣?”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在下叫他,他也不理,只在那兒一刻不停地剪布條,再將剪過的布條縫起來,口中不停地喃喃‘涓兒……’” 龐涓兩手捂面,哽咽起來。龐涓一哭,孫賓的淚水也就出來了。二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傷心一會兒,孫賓擦把淚水,抬頭勸道:“龐兄,觀令尊的樣子,身體似無大礙,病在心智上。在下想,若是見到龐兄,令尊之病也許就會好了!” 龐涓依舊哽咽:“果能如此,就是大福!” “龐兄,此事不宜久拖,我們得想個法子,從速救走令尊才是!” 龐涓思索一陣,抬頭說道:“聽孫兄這么一說,在下倒是不急了。你去備車,在下先去白府一趟!” 孫賓驚道:“白府?” “對,我想會會那個敗家子!” “龐兄打算救他?” “不是救他,是卡死jian賊的脖子。對jian賊來說,在下不過是條小蝦,白少爺才是大魚。在下此去,是想讓這條大魚的骨頭卡在jian賊的嗓眼里,噎死他!” 白府位于宮城南側(cè)偏東,占地近百畝,在安邑城里,除魏惠王的宮城之外,當(dāng)是最大的私宅,也是白家歷經(jīng)三代,一點一點購置起來的。 然而,所有這些資產(chǎn),待傳至白虎手上,前后僅只數(shù)月,竟讓他將十幾進(jìn)院落,數(shù)百間房舍,價值數(shù)百金的花園,連同房中的貴重家具、珠寶等,變賣一空,全都送進(jìn)元亨樓里。 眼下所剩的這處偏院,并不在白府之內(nèi),是白圭生前早就為老家宰置備的,準(zhǔn)備讓他在年老時安享晚年。眼睜睜地看著白虎將偌大一份家業(yè)敗光,老家宰心急如焚,可面對少爺前往賭場時的死倔勁兒,他也無可奈何。眼見白虎連落腳之處也沒有了,眾家奴也都作鳥獸散,老家宰只好將小兩口接入自己的小院。 這日午后,白虎在屋里翻箱倒柜,卻只搜出幾枚銅幣。白虎將銅幣“啪”地摔在地上,大聲吼道:“家老!” 老家宰急走進(jìn)來,顫聲說道:“少爺,有何吩咐?” 白虎氣呼呼地問道:“金子呢?” “都讓少爺輸光了!” “不是讓你賣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