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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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話,龐涓似也冷靜下來,點(diǎn)頭道:“嗯,小弟所言在理。無風(fēng)不起浪,陛下突然雷霆震怒,必有原因。大哥與孫兄之間,不說小弟也是明白。孫兄遭此飛來橫禍,匪夷所思!孫兄暫先托付于你,莫使他在獄中受苦。大哥進(jìn)宮求見陛下,探明原委。小弟亦當(dāng)細(xì)心查訪,若是有人栽贓陷害,大哥定不饒他!” 白虎點(diǎn)頭道:“大哥放心,此為小弟應(yīng)做之事?!?/br> 龐涓將書信交給白虎:“這個(gè)物證,你可收好。大哥這就進(jìn)宮去。” 白虎接過書信,袖中藏好。 龐涓上馬馳有一程,又踅回來,沖白虎叫道:“大哥與孫兄私交過近,陛下或不肯聽。你可速去相國府中,若是相國出面,或可救下孫兄一命!”言訖,疾馳而去。 白虎喝令收兵,回至府中思忖一時(shí),驅(qū)車趕至相國府。 白虎匆匆走進(jìn)客堂,遠(yuǎn)遠(yuǎn)望到朱威坐在惠施對面,神色焦急地望著惠施。 惠施雙目閉合,眼前幾案上擺著朱威從地上撿起來的那封書信。白虎本欲說話,看到惠施這樣,只好噤聲站于一側(cè)。 惠施微微睜開眼睛,望一眼白虎:“白司徒,你可抄到證物?” 白虎從袖中摸出書信,雙手呈予惠施:“回相國的話,除此書信之外,監(jiān)軍府中并無可疑之物。” 惠施接過來,掃過一眼,將其緩緩放于幾上,與朱威拿過來的書信并列擺在一起,瞇眼審視。 “下官查抄時(shí),此書就擺在孫將軍書房的幾案上,并無一絲兒遮掩?!卑谆⒀a(bǔ)充一句。 惠施沒有睬他,只是瞇眼望著書信,冷不丁問道:“龐將軍今日為何沒有上朝?” “回相國的話,”白虎稟道,“方才見到龐將軍,他說昨日偶感風(fēng)寒,今日未能上朝。龐將軍正在家中養(yǎng)病,陡聞此事,牽出戰(zhàn)馬,不及備鞍就趕至孫監(jiān)軍府中,見我正在查抄,他問明情況,急又趕到宮中,向陛下求情去了?!?/br> 朱威急問:“龐將軍沒說什么?” “龐將軍走有一程,又折回來,叫下官來求相國。龐將軍說,如果惠相國出面,或可救孫將軍一命?!?/br> 聽聞此言,朱威急忙將頭轉(zhuǎn)向惠施。 惠施再閉雙目,許久,睜開眼睛,輕嘆一聲:“老朽救不了他!” 朱威急道:“惠相國,就下官所知,孫將軍斷不是謀逆之人,此案定有蹊蹺,孫將軍或是受人陷害了!” “唉,”惠施搖搖頭,再出一聲長嘆,“天要下雨,老朽如何擋得?。俊?/br> 與此同時(shí),魏宮御書房里,太子申五體投地,叩拜于地,正在苦求。魏惠王神色黯然,顧自坐于席上,看也不看太子申。 毗人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小聲稟道:“陛下,武安君求見!” 魏惠王眼皮不抬,沉聲道:“宣!” 龐涓走入,見太子申跪在這里,心中一凜,急步趨前,跪于太子申右側(cè),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魏惠王冷冷說道:“龐愛卿,你這么著急趕來,必也是為孫臏求情來的!” 龐涓再拜:“正是!” 魏惠王堵上話口:“此事不必說了!人各有志,孫臏眼高,看不上寡人,看不上魏國,寡人并不怪他。寡人不能容忍的是,此人表面裝出君子之樣,背后盡行小人之事!什么‘殺父之仇,臏不敢忘卻’,什么‘臏已知魏’,什么‘臏欲趁此良機(jī),在魏有所布置……不至于兩手空空?!銈兟犚姏]?這是赤裸裸的謀逆!寡人早晚想起來,后脊骨都是涼的!” 龐涓叩首道:“父王說的是,只是——” 魏惠王不耐煩地連連擺手:“好了,好了,你們二人誰也不要說了。孫臏一事,寡人自有處置,告退吧!” 看到惠王這個(gè)態(tài)度,太子申、龐涓知道已無懇求余地,無奈地齊聲叩道:“父王保重,兒臣告退!” 從相國府中出來,白虎思忖有頃,驅(qū)車再至刑獄,讓司刑領(lǐng)他前往死囚牢中看望孫臏。尚未走到,白虎就已望見孫臏身著重銬,席坐于地,兩眼閉合,似在冥思。白虎讓陪他前來的司刑打開牢門,擺手讓他退去。 孫臏聽得聲響,睜眼見是白虎,拱手道:“孫臏見過白司徒?!?/br> 白虎在他對面并膝坐下,拱手還禮,聲音略顯哽咽:“孫將軍,讓你受苦了!” 孫臏苦笑一聲,竟不說話。 白虎從袖中掏出朱威帶出來的書信,擺在孫臏面前:“孫將軍,你再看看,此信可是將軍親筆所寫?” “是在下寫的,”孫臏細(xì)看一遍,“從開頭到‘赴身仕魏’,再就是落款。其余部分,讓人調(diào)換了!” 聽孫臏這么一說,白虎急看竹簡,細(xì)細(xì)審過,點(diǎn)頭道:“嗯,孫將軍所言甚是,穿竹簡的繩子,在此果有接頭。筆跡雖說很像,但形似神不似,是有不同!”沉思有頃,“孫將軍,此信你交予何人了?” “就是送信之人。他自稱是栗將軍的侍從,名喚劉清?!?/br> “將軍此前見過他否?” 孫臏搖頭。 “此人相貌如何?” “三十來歲,中等個(gè)子,眼睛不大,甚是壯碩,對,左腮邊有處刀疤?!?/br> “孫將軍能否畫出此人?” 孫臏點(diǎn)頭。 白虎當(dāng)即出牢,喚人取來筆墨和一塊木板,孫臏閉目有頃,用筆描出一個(gè)頭像。白虎看過,道:“孫將軍,暫先委屈你了。待在下查明真相,定還將軍一個(gè)公道!” 孫臏拱手:“謝司徒了!” 白虎回到司徒府,當(dāng)即招來幾個(gè)經(jīng)驗(yàn)豐富、專事擒拿的捕卒,指著幾案上孫臏所畫頭像,吩咐道:“你們?nèi)Σ樵L此人,三十來歲,中等個(gè)頭,小眼睛,頗為壯實(shí),左腮上有一刀疤?!?/br> 眾捕卒圍攏過來,拿過木板,反復(fù)盯視上面的畫像。 眾捕卒看有一時(shí),白虎問道:“記牢了嗎?” 眾人點(diǎn)頭。 白虎吩咐道:“記牢就好!早晚見到此人,立即捉拿!另外,此事關(guān)系重大,任他何人,不得透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 眾捕卒再次點(diǎn)頭,領(lǐng)命而去。 見眾人走遠(yuǎn),白虎使人招來府尉,吩咐道:“你馬上趕赴衛(wèi)地楚丘,求見栗將軍,問他是否使人送信于孫監(jiān)軍,送信人是否叫劉清。若有此人,帶他回來!” 府尉應(yīng)道:“下官遵命!” “你親自去,除栗將軍外,對誰也不可講出半字,十日之內(nèi)爭取回來!” 府尉急急出去。 然而,莫說是十日,縱使三日,魏惠王也未等及。剛過兩日,本是小朝,魏惠王卻詔令中大夫以上朝臣悉數(shù)上朝。 魏惠王不無威嚴(yán)地掃視一眼眾臣,目光落在白虎身上:“白司徒!” 白虎跨前奏道:“微臣在!” “查抄逆賊,可有結(jié)果?” 白虎奏道:“微臣奉旨查抄,孫臏府中并無貴重之物,唯有數(shù)十金,亦是陛下所賜?!睆膽阎腥〕鲋窈?,雙手呈上,“微臣另在孫臏書房查到書函一封,就在幾案上擺著,請陛下御覽!” 毗人接過,雙手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匆匆一閱,點(diǎn)頭道:“眼下看來,孫臏謀逆之事,鐵證如山了。白司徒!” “微臣在!” “按照大魏律例,謀逆之罪,當(dāng)處何刑?” 白虎遲疑一下:“當(dāng)誅殺九族!” “誅殺九族!”魏惠王陰陰一笑,掃視眾人一眼,“諸位愛卿,自孫臏下山,寡人對其甚是器重,聘以上禮,贈以房產(chǎn),賜以重金,委以大任。孫臏卻心念私仇,心懷二志,暗結(jié)齊、秦,欲壞寡人社稷!”略頓一下,聲色俱厲,“諸位愛卿,身為人臣,忠君為第一職分。孫臏謀逆叛國,十惡之首,罪在不赦。鑒于此賊在魏并無親人,寡人免誅九族,只判斬刑,明日午時(shí)三刻行刑!另外,詔告天下,凡下大夫以上官員,明日午時(shí),皆赴刑場觀斬!” 魏惠王話音一落,眾臣皆驚。要知道,君上一言,駟馬難追。魏惠王一旦判斬,縱使錯(cuò)判,也難翻了。 朱威等臣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射向惠施,惠施卻是雙目微閉,似乎沒有聽見。朱威急了,再將目光投向龐涓。 龐涓跨出,叩拜于地:“陛下,容微臣一言!” 魏惠王眉頭微皺,掃他一眼:“愛卿有何話說?” “陛下,”龐涓淚下如雨,聲聲哽咽,“孫臏謀逆,罪在不赦。微臣不敢為他求情,但求陛下允準(zhǔn)一事,亦賜微臣斬刑!” 龐涓竟然亦求斬刑,倒是大出魏惠王意料。愣怔有頃,魏惠王方道:“龐愛卿為何求刑?” 龐涓泣道:“微臣與孫臏有八拜之交,親如手足,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陛下若是定要處斬孫臏,微臣有諾在先,不愿獨(dú)活!” 魏惠王眉頭急皺:“龐愛卿,你——”眼睛掃向眾臣,正不知如何下臺,太子申亦出列跪下:“兒臣懇求父王收回金言,寬赦孫臏!” 朱威等臣見龐涓、太子皆已出面,亦忙紛紛跪下。 魏惠王抬眼一看,朝堂下面,黑壓壓地跪倒一片,惟惠施一人立于其位,微閉雙目,似無所見,大是驚奇,目光轉(zhuǎn)向他:“惠愛卿,你為何不替孫臏求情?” 惠施睜開眼睛,跨前一步,拱手奏道:“回稟陛下,陛下并無誅殺孫臏之心,惠施何必求情?” “哦?”魏惠王身子趨前,“你怎知寡人不殺孫臏?” 惠施再次回道:“陛下若殺孫臏,前日即可殺之,何必候至今日?再說,陛下向以寬仁治國,禮賢下士,莫說孫臏謀逆之事尚未查實(shí),縱使查實(shí),陛下也斷不會如此識淺,先聘后斬,落下殺士之名,使列國士子聞風(fēng)不敢赴魏?!?/br> 惠施說出此話,一是指明斬殺孫臏的嚴(yán)重后果,二是說明此事有待查證,三也為他如何下臺搬來梯子。魏惠王眼珠兒一轉(zhuǎn),掃一眼諸臣,輕嘆一聲:“唉,知我者,惠子也。諸位愛卿,你們都起來吧!” 龐涓叩道:“微臣代孫兄叩謝陛下不殺之恩!” 眾臣亦叩道:“謝陛下寬仁!” 魏惠王朗聲說道:“念在眾臣求情這個(gè)份上,寡人暫且饒過逆賊一命。不過,死罪可饒,活罪難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個(gè)‘臏’字嗎?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額上黥字,嗯,就黥這個(gè)‘臏’字!”轉(zhuǎn)對白虎,“即時(shí)行刑,白司徒,監(jiān)刑去吧!” 白虎再拜,欲進(jìn)言,魏惠王已是大手一擺:“退朝!” 驛館里,公子華匆匆走入,急對樗里疾道:“魏王初判孫臏斬刑,后因龐涓、太子申及眾臣求情,改判臏刑,面上黥字?!?/br> “臏刑?”樗里疾一怔,“這正合了他的名字!”略頓一下,“由此看來,魏王也是夠陰的!” “陰在何處?” “列國慣例,刑余之人,不能為仕。孫臏身為武將,此刑等于向列國宣稱他是一個(gè)廢人,同時(shí)宣稱,如此人才,我既不能用,你們也不可用?!?/br> “龐涓既害孫臏,為何又會冒死為他求情?” “這正是龐涓的狡詐之處!”樗里疾大加稱贊,“太子申、惠相國、朱上卿皆與孫臏交厚,如果處死孫臏,三人必疑龐涓,龐涓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再說,龐涓與孫臏并無冤仇,害孫臏不過是出于嫉妒。魏王判處臏刑,等于絕了孫臏的仕途,龐涓又何必將事情做絕呢?” 公子華連連點(diǎn)頭。 “唉,”樗里疾長嘆一聲,“如此大才,竟然斷送于龐涓之手,著實(shí)令人可嘆!” “樗里兄,”公子華目光急切,“趁現(xiàn)在尚未行刑,我們設(shè)法劫獄,救他出來?” “萬萬不可!”樗里疾連連搖頭,“魏王、龐涓已對我起疑,如果劫獄,非但救不出孫子,反倒害了孫子。再說,此事鬧不好就會引起邦交爭端,刀兵相見。無備而戰(zhàn),君上斷不肯為。我們這么做,豈不是為君上添亂?” “那——”公子華咂下舌頭,“下一步該做什么?” “照會魏人,回國?!遍死锛矓嗳徽f道,“我們得馬上稟明君上,孫臏既已受刑,無論如何,秦國必須留用蘇秦!” “下官這就去辦!” 刑獄里,司刑領(lǐng)著龐涓、白虎快步走至孫臏牢房,打開房門,解下孫臏腳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