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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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機(jī)就是晉陽?!?/br> “晉陽?” “是的,秦人早已覬覦晉陽,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樗里疾使趙,必為此事。奉陽君識不出玄妙,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將兩萬大軍調(diào)往代郡。晉陽是趙根基,萬一有失,趙侯也就找到借口,奉陽君縱有百口,也難辯白了。” 賈舍人大是惶惑:“趙侯若想除掉奉陽君,只需喚他進(jìn)宮,暗伏刀兵,有多少也斬殺了,何必這么麻煩?” 蘇秦?fù)u頭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當(dāng)年趙語得立,奉陽君功不可沒。自任相國之后,奉陽君內(nèi)外cao勞,東征西戰(zhàn),有功于國,這是趙人誰都看得見的。這且不說,趙成更是趙語的胞弟,若是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兄弟相殘之事,叫史官如何記載?” “即使如此,趙侯總也不至于拿晉陽去作賭注吧?” “這就難說了?!碧K秦應(yīng)道,“按照常理,趙侯既然識破此謀,當(dāng)有準(zhǔn)備?!甭灶D一下,“不過,在下仍有一點未看明白,就是奉陽君為何要將晉陽守軍調(diào)往代郡?雖說中山坐大,成為趙國腹中肌瘤,但奉陽君的眼下大事,并不是中山國啊。” “蘇子若問這個,舍人倒知一二?!?/br> “賈兄快講?!?/br> “在下方才在店中遇到兩個士子,與他們閑談,得知燕宮內(nèi)訌,公子魚為爭太子大位,在武陽招兵買馬,欲舉大事。奉陽君調(diào)大兵于代郡,或與此事有關(guān)?!?/br> 蘇秦大驚,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那二人何在?” “他們得知公子魚重金聘才,說要投奔他去,這陣兒想是走了?!?/br> 蘇秦又思一時,起身揖道:“賈兄,在下欲小別幾日,走一趟燕國?!?/br> 賈舍人怔道:“去燕國何事?” “去幫一個人?!痹捨绰涞兀艘堰M(jìn)屋,開始麻利地收拾行李。不消一刻,蘇秦已經(jīng)弄出一個包裹,挽在肩上,出門欲找舍人作別,見他已備好軺車候在門外。 蘇秦怔道:“賈兄,這是——” 賈舍人笑道:“從這里到薊城不下千里,蘇子僅憑兩條腿,要走多少時日?在下此馬正值壯年,可代腳力?!?/br> 蘇秦連連搖頭:“沒有軺車,賈兄如何出行?” 賈舍人笑道:“在下哪兒也不出行,只在此處候蘇子回來。這輛軺車算是在下暫時出借蘇子的?!?/br> 蘇秦拱手謝道:“既如此說,在下謝賈兄了!”從舍人手中接過馬韁,跳上車子,再次拱手與舍人作別。 賈舍人還過禮,順口問道:“蘇子此去,可要舍人做點什么?” 蘇秦略略一想:“就請賈兄關(guān)注趙宮情勢,尤其是晉陽局勢。若有風(fēng)吹草動,就設(shè)法告知在下。” 賈舍人點頭。 第六章兄弟相煎,蘇秦助燕公平內(nèi)亂 小國中山夾在趙、燕、齊三個大國之間,北鄰桓山?;干奖薄⑽鲀擅鎻V袤千里的山地、草場原是北胡代國的地盤,后為趙襄子所滅,代國亦成為趙國一郡,易名代郡。 代理主將公子范將大帳扎在桓山東部的鴻上塞,八萬趙軍屯扎于桓山以東的廣大地區(qū),背依桓山,前探易水,名為制約中山,鋒芒直逼北至濁鹿、南至樂徐長約數(shù)百里的燕國邊境。剛?cè)攵⒅甑难嘬娭鲗⒆又敛皇救酰娏f沿易水下寨,將中軍大帳設(shè)在距鴻上塞不足百里的龍兌,與趙軍遙相抗衡。 這日向晚時分,一行十余騎飛也似的馳往鴻上塞。 將近關(guān)門時,馳在最前面、一身胡地富商打扮的武成君、燕國長公子姬魚勒住馬頭,轉(zhuǎn)對緊跟上來的季青道:“季子,本公實在弄不明白,趙范為何定要本公親來?” 季青搖頭道:“微臣也不清楚,想是他有大事欲與主公商議?!?/br> 武成君皺下眉頭:“依你之見,他不會對本公有所圖謀吧?” 季青再次搖頭:“哪能呢!奉陽君若謀大事,還要仰仗主公之力。這是一個連環(huán)結(jié),對誰都有好處。眼下好戲尚未開場,公子范斷然不會對主公不利。” 武成君沉思有頃,兩腿微微用力,催動胯下戰(zhàn)馬徐徐向前走去。不一會兒,眾騎馳至關(guān)門,季青下馬,守關(guān)軍尉迎上前來。季青從袖中摸出一張令牌,軍尉驗過,報與關(guān)將。 關(guān)將急迎出來,與武成君、季青一一見過禮,引他們匆匆走向中軍大帳。 一身甲衣的公子范聞報迎出,攜武成君之手步入大帳,分賓主坐下。公子范輕輕擊掌,旁邊轉(zhuǎn)出兩名歌伎,在各人幾案前放一只大碗,滿滿地斟上代地烈酒。 公子范呵呵笑道:“到此胡地,只得依照胡人習(xí)俗,拿大碗喝了!”兩手捧起酒碗,沖武成君拱手,“來來來,武成君,”轉(zhuǎn)向季青,“還有季子,一路辛苦了,本將以薄酒一碗,權(quán)為兩位接風(fēng)!” 武成君掃季青一眼,捧碗道:“姬魚謝大將軍款待!” 眾人飲畢,季青起身,搬過酒壇,為公子范斟上,然后自斟一碗,舉酒道:“在下久聞大將軍神威,今日得見,甚是敬服。在下今借大將軍美酒,回敬大將軍一碗!”言訖,一飲而盡。 公子范哈哈笑道:“季子是個爽快人!好,本將飲了!”舉碗飲下。 季青再度斟滿,沖公子范抱拳道:“昨夜亥時,聽聞大將軍有召,主公不敢怠慢,星夜啟程趕至。敢問大將軍急召主公,可有大事?” 公子范亦抱拳道:“好吧,既然季子有問,本將也就直話直說。相國大人應(yīng)公子之請,特從晉陽征調(diào)車騎兩萬馳援代郡。然而,大出本將所料的是,代地貧困,糧草原本不濟(jì),今又增兵兩萬,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瞞公子,本將麾下八萬將士,糧草已經(jīng)不繼。本將雖已急報相國,要求增撥,可遠(yuǎn)水不解近渴。本將——”略頓一下,“本將聽聞武陽城中多有積蓄,這想——”打住話頭,目視武成君。 武成君面色微變:“敢問大將軍可需多少糧草?” “一萬石粟米足矣。” “一萬石?”武成君略驚。 “怎么,公子舍不得了?”公子范神色微凜,半笑不笑。 “不不不。”武成君一邊否認(rèn),一邊急拿眼睛望向季青。 公子范的目光也射過來。 “哈哈哈哈,”季青大笑一聲,沖公子范微微抱拳,“少了,少了!趙、燕世代睦鄰而居,燕國有難,大將軍勞苦遠(yuǎn)征,這點粟米如何拿得出手?我家主公愿以粟米一萬五千石、馬草一千車犒勞,還望大將軍不棄?!?/br> 季青此言一出,莫說是武成君,縱使公子范也是一怔,半晌方才反應(yīng)過來,連聲笑道:“哈哈哈哈,季子真是爽快人!” “不過——”季青欲言又止,眼睛斜向公子范。 公子范急道:“季子有話,直說就是?!?/br> “我家主公也有一請?!?/br> “說吧。”公子范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有來有往才見公平。” “我家主公愛馬如癡,代地出良駒,大將軍能否賣與我們一些代地良馬?” “什么賣不賣的,本將這里軍馬有的是,公子需要幾匹,盡可開口?!?/br> “兩千匹?!?/br> “兩千匹?”公子范亦吃一驚,愣怔有頃,撓頭道,“這——” “大將軍休急,”季青又是一笑,“我家主公只是暫時借用。待大事成就,在下保證,兩千匹軍馬如數(shù)奉還不說,另外附送燕馬五百匹,權(quán)作利酬。” “好!”公子范聞聽此話,拍案定奪,“還是季子爽快,這事兒定了!” “還有一事,”季青的語氣不急不緩,“大將軍可否想過糧草如何交接?” 公子范似是未曾想過此事,一下子愣了。眼下燕、趙兩國各陳大軍于邊境,雖未交兵,卻勢如水火,武成君縱使愿出這些糧草,他如何去拿,真也是個難題。 “大將軍,您看這樣可否?”季青似乎早有主意,“邊邑重鎮(zhèn)濁鹿是主公地界,主公在邑中設(shè)有糧庫,有庫糧萬石,馬草五百車。近日我們再往此處送糧五千石,馬草五百車,湊足所說之?dāng)?shù),然后稟報大將軍,大將軍派兵襲占此邑,此事即成。守邑兵士皆是主公人馬,只要大將軍兵至,就會棄城而走,大將軍一可唾手而得邊邑重鎮(zhèn),捷報軍功,二可得到上述糧草,豈不是好?” 公子范連連點頭,轉(zhuǎn)向武成君:“公子意下如何?” “這——”武成君遲疑一下,目視季青,見他神態(tài)篤定,只好點頭,“就依季子所言?!?/br> 公子范轉(zhuǎn)對季青:“軍馬之事,又如何交接?” “大將軍將軍馬備好之后,會有一個名叫頭刺子的馬販前來接收,大將軍只需將軍馬交與此人就是?!?/br> “好!”公子范一錘定音,“就這么辦!” 一出關(guān)門,武成君憋不住,將季青叫到一邊,責(zé)備他道:“這么多糧草,你怎能一口應(yīng)承下來?還有,濁鹿是我邊邑重鎮(zhèn),人口不下萬戶,就這么拱手送與趙人,你……你叫本公如何向燕人解釋?” “做大事者,不記小失。”季青低聲答道,“季青這么做,為的是主公大謀。主公也都看到了,子之將軍的六萬大軍屯于龍兌,距武陽不足百里。有子之大軍在側(cè),主公如何大圖?趙軍雖然陳兵邊境,名義上卻是威逼中山,不是征伐燕國。子之按兵不動,趙軍自也無理出擊。主公若是主動舍棄濁鹿,公子范貪功貪餉,必出兵攻取,主公此時再向子之將軍求救,子之必來救援,燕、趙亦必開戰(zhàn)。燕、趙開戰(zhàn),薊城必虛,主公若是趁機(jī)起兵——” 不消季青再說,武成君已是明白過來,連連點頭,翻身上馬,揚鞭狂飆而去。 翌日晚亥時,年過六旬、一身疲憊的燕文公在老內(nèi)臣的攙扶下緩步走進(jìn)甘棠宮。 甘棠宮是燕宮里的正宮,燕國夫人姬雪聽到聲音,急與貼身侍女春梅迎出宮門,緊趨幾步替下內(nèi)臣,一邊一個,扶文公步入正寢,動作輕柔地為文公寬衣。 在老態(tài)龍鐘的燕文公面前,虛年二十三歲的姬雪顯得青春靚麗,充滿活力。七年歲月仍然無法修改一個事實——姬雪是這個宮城中最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眼睛仍然像在洛陽時那樣又大又亮,她的彎眉仍然時時凝起,眉宇間仍然掛著絲絲道道的哀愁。 然而,細(xì)心之人仍會發(fā)現(xiàn)一些改變:她眼神里的真情不見了,她眉宇間的天真無存了,她俏臉上的笑容失蹤了。姬雪似是換了個人,溫柔中透出冰冷,善意里現(xiàn)出機(jī)敏,就像一只流離失所、在荒野里獨步的流浪貓。 文公的衣服尚未寬畢,老內(nèi)臣趨進(jìn),小聲稟道:“君上,殿下求見?!?/br> 燕文公眉頭略皺,面色不悅,頭也不抬地問道:“這么晚了,他來何事?” 老內(nèi)臣遲疑一下,聲音更低:“老奴觀殿下神色,似有要事?!?/br> 燕文公沉思有頃,自己動手,重又穿戴衣冠,轉(zhuǎn)對老內(nèi)臣道:“好吧,讓他前廳覲見?!?/br> 老內(nèi)臣急急出去。 燕文公朝姬雪苦笑一聲,輕輕搖頭。姬雪也不說話,輕輕扶他走向?qū)媽m外面的前廳。將近門口時,姬雪松開手,退后一步,揖道:“君上,臣妾守在此處了?!?/br> 燕文公回揖一禮:“有勞夫人了?!弊叱鰧嬮T,在廳中主位坐下。 太子姬蘇在老內(nèi)臣的陪同下急步趨入,跪地叩道:“兒臣叩拜公父!” 燕文公緩緩問道:“蘇兒,夜已深了,何事這么急切?” 太子蘇見旁邊站著老內(nèi)臣和兩個侍寢的宮女,遲疑一下,欲言又止。老內(nèi)臣正欲退出,燕文公擺擺手,對太子道:“說吧,這兒沒有外人?!?/br> 太子蘇再次遲疑一下,起身趨前一步,在文公耳邊低語幾句。 燕文公臉色漸變,開始喘氣,兩眼緊盯子蘇,一字一頓:“此事當(dāng)真?” 太子蘇從袖中摸出一只令牌和一道密折,雙手呈與文公,小聲稟道:“這是逆賊出入趙軍大營的令牌,其中備細(xì),兒臣盡已寫在密折里了。” 燕文公拆開密折,細(xì)細(xì)讀過,面色越來越差,許久方才抬起頭來:“你……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太子蘇面呈得意之色,掃視左右一眼,小聲稟道:“回稟公父,子魚的貼身侍衛(wèi)里有兒臣的眼線,他的一舉一動盡在兒臣掌握之中。據(jù)兒臣所知,子魚近年在武陽等地招兵買馬,集結(jié)甲士萬余,良馬數(shù)千匹,欲謀大事。此番暗結(jié)趙人,資助趙人軍糧一萬五千石……” 太子蘇尚未說完,文公已是手捂胸口,大口喘氣,不一會兒,兩眼一黑,口吐鮮血,慘叫一聲,歪倒于地。太子蘇萬未料到有此變故,大驚失色,哭叫道:“公——公父——” 老內(nèi)臣也是傻了,正自驚愕,姬雪已從內(nèi)寢沖出,幾步撲到燕文公身前,將他抱在懷里,捏住人中,急叫:“君上——”轉(zhuǎn)對老內(nèi)臣,“快,召太醫(yī)!” 老內(nèi)臣這也反應(yīng)過來,沖臉色煞白的宮女道:“快,召太醫(yī)!” 當(dāng)兩名宮女領(lǐng)著在宮中當(dāng)值的太醫(yī)急趕過來時,燕文公已經(jīng)緩過氣來,睜眼一看,見眼中盈淚的姬雪將自己緊緊抱在懷里,淚水亦出。 太醫(yī)跪在地上,按住文公脈搏,把握一陣,長吁一氣,正欲說話,文公擺手,對仍舊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太子蘇道:“你……去吧!” 太子蘇見文公的目光盯著他,知是對他說的,打個驚怔,再拜起身,悻悻退出。 回到東宮,太子蘇顯得十分煩躁,在廳中來回踱步。 踱有一會兒,太子蘇眉頭一橫,伏案疾書一封,加上璽印,大聲叫道:“來人!” 東宮內(nèi)宰應(yīng)聲走進(jìn):“臣在!” “召姬噲來!” 不一會兒,長公孫姬噲走進(jìn),叩道:“兒臣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