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當屠龍者成為惡龍、流年、當沙雕女配在虐文惡心男主時、既為正妻、基因迷戀、八零嬌妻古代來、青春疼痛文學(xué)(futa)、衣冠禽獸(叔侄1v1)、土星防衛(wèi)軍、媚香撩人(1v1h,甜寵,骨科)
傅朝宣臉色變得沉重,開口問道:“他這幾日是不是都沒有吃喝?” 那婦人點頭道:“是,從進城開始,那些人到處驅(qū)逐我們,我們只好東躲西藏,一直也要不到什么東西,孩子自然熬不住?!彼贿呎f,一邊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酈雪凝悄悄別過臉去,江小樓嘆了一口氣,這些人從遼州進入京城,官府并不歡迎他們,又因說話帶著遼州口音,身份未明,大多數(shù)人都不肯收留,只能四處流浪。大人倒是還能忍受,可憐了這么小的孩子,小小年紀跟著父母流離失所。酈雪凝明明不忍望,卻還是不自覺地看著那孩子的小臉,長長的睫毛染了淚光,臉上神情尤為復(fù)雜。 江小樓見她如此,自然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心頭一頓,便開口道:“傅大夫,應(yīng)當還有救吧。” 傅朝宣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先用熱米湯喂下去,我再開兩副藥,等明天早上看看情況。如果能醒過來,那就沒有大?!?/br> 婦人連忙跪下給傅朝宣叩頭:“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傅朝宣親自扶她起來,溫言道:“你不要謝我,要謝就謝這兩位小姐,是她們有善心,才會替孩子請大夫?!?/br> 這對夫妻皆轉(zhuǎn)過頭來,拼命向著江小樓和酈雪凝叩頭不止,直把額頭都磕出血來。 江小樓吩咐小蝶:“請姚掌柜安排一個房間讓他們休息,一應(yīng)需要都供足了。” 婦人不到三十卻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額頭眼角留下深深紋路,望著江小樓,訥訥說不出話來。 江小樓不忍再看他們臉上縱橫交錯的痛苦,淡淡道:“好了雪凝,咱們也該回去了?!?/br> 酈雪凝點點頭,她們與傅朝宣一同出門,酈雪凝知道傅朝宣似有話要講,故意拉著小蝶走快一些,先上了車。 江小樓見她這樣欲蓋彌彰,不由搖了搖頭。 傅朝宣深知酈雪凝是一個聰慧的姑娘,只是臉色微紅:“今日我以為你受了傷,一路直奔過來,幸好你沒事?!?/br> 江小樓頓了頓,才微笑:“一切都好,多謝掛心?!?/br> 傅朝宣聽了這話,一時不由啞言,看著江小樓,目光愣愣的,不知道應(yīng)當說什么才好。 江小樓早已明確拒絕了眼前的人,并不希望繼續(xù)給他留下不切實際的希望,態(tài)度雖然溫和卻表現(xiàn)得很客氣:“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傅朝宣皺了皺眉頭:“醫(yī)者父母心,縱然不是你來請我,我也一定會到的。” 江小樓笑了笑,道:“如此,我就不再言謝了,我會派人送你回去?!?/br> 傅朝宣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神色帶了一絲僵硬:“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向你表白過,所以你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這樣讓你不喜?” 江小樓目光很平靜:“傅大夫為什么這樣說,我從無此意?!?/br> 傅朝宣胸腔起伏著,忍了又忍,終于沒有忍?。骸凹热徊皇牵瑸槭裁丛俨坏情T?若非我主動去謝家,根本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是不是?” 江小樓知他話中含義,眸子卻盈盈照人:“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不再需要勞煩傅大夫。” 傅朝宣一愣,隨即才醒悟過來,她是在提醒他,他們的關(guān)系僅止于此,無法再進一步。 江小樓的心中,是他無法進去的地方。所以她一直拒絕,可他的心又向誰訴說? 想到這里,他唇色發(fā)白,聲音早已走樣:“既然如此,算我自作多情,我還以為我們終究是朋友,不至于如此疏離,誰知你卻完全只把我當成一個大夫!” 江小樓不卑不亢,十分真誠:“傅大夫,你不要多想,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我的朋友?!?/br> 江小樓從始至終沒有給過他希望,她也直言不諱這一點。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不甘心,若是她肯給自己一個機會,結(jié)局也許會不同。傅朝宣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戀戀不舍,終究才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該走了。若有什么事,直接讓小蝶去藥堂里找我?!?/br> 江小樓點頭,目送傅朝宣離去。剛一上車就聽見酈雪凝道:“你瞧,傅大夫心中一直有你?!?/br> 江小樓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已經(jīng)向他把話說個明白,糾纏又有何意義?” 酈雪凝幽幽嘆息一聲,眸子帶著無限惋惜:“真是個傻丫頭,人家對你一片真心,你卻一再錯過,將來一定會后悔的。” 江小樓坦然自若,神情卻無一絲悔意:“傅大夫并不適合我,這一點我早就向你說過了,以后就別再白費心思,我和他是永遠也走不到一起去的?!?/br>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酈雪凝凝眸注視著江小樓的側(cè)臉,心中似有疑慮:“小樓,你剛才有沒有覺得——那對夫妻有些奇怪?!?/br> 江小樓眸光晶亮,嫣然一笑:“我以為雪凝是菩薩心腸,很容易就會被人蒙蔽,原來你也看出了不對之處?!?/br> 馬車越走越快,簾子微卷,飄渺的燭火在酈雪凝瑩白的面孔籠罩上一絲淡淡的陰影,她沉吟道:“剛開始那對夫妻一直沉默寡言,隱沒在人群里,我也沒有特別留意。后來發(fā)現(xiàn)那孩子生病的時候,我卻瞧見那女人抱著孩子的手臂上布滿被鞭打的痕跡…剛剛我一直在想,他們是受到士兵的驅(qū)逐才受傷,還是另有其他緣故?!?/br> 江小樓微笑:“既然心存懷疑,你為什么還要收留他們?” 酈雪凝毫不猶豫:“為了那個孩子。不管兩個大人有什么不對勁,孩子的確是生病了,如果把他們拒之門外,等于斷了那孩子的生路。你不也是如此,明明是熱心腸,卻總是要擺出黑臉?!?/br> 江小樓笑容淡去:“我沒有你那樣好的心腸,收留這些人——自然有我的用意?!?/br> 酈雪凝一怔,奇怪道:“什么用意?” 江小樓慢慢道:“他們來自遼州,誰家鋪子都不去乞討,偏偏要到我的門口,不論掌柜如何驅(qū)逐都死活不肯離開。孩子生了病,表現(xiàn)出一副無比可憐的模樣,非要留到明天早上…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我真的很想知道,巧合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酈雪凝面上涌出一絲悲涼,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不論是什么樣的原因,都不應(yīng)當成為隱瞞與欺騙的借口,如果善心被人無故利用,哪怕鐵石心腸,也要千瘡百孔… 第二天一早,江小樓和酈雪凝剛到博古齋,掌柜便告訴他們:“孩子的高燒已經(jīng)退了,那對夫妻要領(lǐng)著孩子前來叩謝?!?/br> 江小樓道:“讓他們進來吧?!?/br> 很快,那對夫妻抱著孩子走了進來,一進門便向他們叩頭:“多謝小姐!多謝小姐救了我孩子一條性命!” 江小樓輕輕掃了兩人一眼,神色如常道:“既然孩子的病已經(jīng)好了,你們倆人即刻上路吧?!?/br> 夫妻對視了一眼,男子滿眼忐忑地開口道:“小姐大慈大悲菩薩心腸,救了我兒子一命,這等恩情我們還沒有回報,怎么能就此離開。若是小姐不嫌棄,我們夫妻…就留在這鋪子里!不要工錢,小姐賞口飯就行,保證一定什么活都能干?!?/br> 江小樓低垂著眼睫,并不言語。小蝶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開口道:“你這話說的倒是奇怪,我要請人,請什么人不好,非要請流民,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那男子心里發(fā)急,趕忙道:“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呀,我笨嘴笨舌的,也不會說話,我們夫妻不是想要賴在這里不走,只是想要報答您的恩典…哪怕做牛做馬,我們也愿意!” 婦人連連擦著眼淚,嘴唇顫抖:“你就老實說吧,不要在小姐面前說謊話!小姐,我們急著找棲身之所,是因為這孩子的病沒有完全康復(fù)。如果現(xiàn)在就上路,怕被風吹雨打,反倒送了他一條小命!小姐,你就好人做到底,收留了我們!我們吃的也不多,還能幫您干活!” 婦人的話顯然實在得多,也可信得多。 姚掌柜聞言,仔仔細細打量著這對夫妻,男人長手長腳、有把力氣,女人也不是弱不禁風的…他想了想,便小心道:“小姐,我瞧著倒是可行,看他們兩個收拾干凈了也還有個人樣,鋪子里正好缺人手。反正他們也不要工錢,給口飯就行,哎,你們可不能反悔,回頭又來要錢,那可不行!” 姚掌柜算盤打得精,現(xiàn)在請一個伙計的費用要遠遠超過流民,不少人家悄悄收留了這些人,只給飯不給工錢。這原本是極為刻薄的,但早已成為常態(tài),掌柜瞧見他們樣子老實,便動了這份心思。 酈雪凝看了江小樓一眼,眼下淚痣搖搖晃晃,像是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江小樓看出對方內(nèi)心的矛盾,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們就留在鋪子里,跟著掌柜做事。以后這孩子完全康復(fù)了,你們要走要留都隨便,我絕不勉強?!?/br> 女人摟緊了孩子,眼淚流了下來,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半個字來,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叩頭。 姚掌柜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粗黑的面孔露出笑意:“王恒?!?/br> 王恒做事十分利落,招呼客人也很是靈活,沒多時就成為了掌柜的好幫手,而那女子除了照顧孩子以外,大多數(shù)時候都幫著做雜事,手腳勤快,干凈整齊,連挑剔的姚掌柜也挑不出絲毫的毛病。 等到江小樓問起的時候,姚掌柜滿臉帶笑:“小姐,這一回咱們做好事可真是有好報,這兩個人來了之后,鋪子的大半活計都叫他們頂了去,依照這種情形發(fā)展下去,過段時日完全可以辭退一兩個伙計?!?/br> 江小樓若有所思道:“既然姚掌柜喜歡他們,便將他們長久留下來吧?!?/br> 有了江小樓的首肯,王氏夫妻便在這鋪子里留了下來。鋪子是做古董生意的,王恒認認真真跟著掌柜做事,不管粗活重活,也不管旁人推三阻四,只要是掌柜的吩咐他一概照辦。江小樓每次都默默觀察著王恒,而對方發(fā)現(xiàn)江小樓的視線,往往回以憨厚的一笑。從頭到尾,他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感恩圖報的人,沒有半點異常舉動。 這天,一個老者來到當鋪。他頭帶厚厚的氈帽,手里拄著拐杖,長長的外套一直遮蓋到下擺。進鋪子后,他從背囊里掏出一個木匣,小心翼翼地對掌柜說:“這是我傳家之寶,請你給鑒定一下,中意就留下吧。” 掌柜聞言便立刻接過去,打開木匣,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只青玉漁樵耕讀圖山子,青玉質(zhì)地,表面有薄薄的一層桔黃色玉皮,以浮雕技法琢刻出群山、蒼松、亭臺,近處兩個漁夫正在忙于編魚筐,遠處半山腰松樹下樵夫彎腰捆柴,亭臺上還有一儒士手持書卷,山子依玉料隨形巧雕,層次分明,人物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珍品。姚掌柜滿臉驚訝,立刻追問道:“老人家,這東西從何而來?”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祖?zhèn)髦畬殻f是兩百年前敬宇帝當年送給恩師的壽禮,價值千金,若非遇到了特殊情況,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賣的?!?/br> “老人家,你貴姓?” “我姓嚴?!崩先似届o地說道,神色中卻隱隱透出一股隱士的傲氣。 姚掌柜端詳他半天,手指忍不住在玉皮上摸索著,心中暗暗思忖,漁樵耕讀圖是敬宇帝為恩師嚴子陵特地制作。嚴子陵曾經(jīng)因為機緣巧合做過敬宇帝的老師,敬宇帝當了皇帝后多次請他做官,都被他拒絕。他隱于山林,垂釣終老。漁,字面涵義是捕魚之意,另一層涵義為謀取。魚吞食了魚餌,就被釣鉤釣住了,人拿了俸祿,就得服從于國君。這幅圖含有深刻的寓意,百年來十分出名??催@老人雖然衣衫平凡,但談吐氣質(zhì)不俗,再看手中玉質(zhì)也十足溫潤,十之八九是真的。他心中打定主意,問道:“多少?” 老人道:“一千兩?!?/br> 姚掌柜微笑起來,若此物為真,轉(zhuǎn)手就可以賣出三千兩,這老人八成不知道行情。他捻著胡須,沉吟道:“這個…出價太高,我只怕做不了主?!?/br> “那就找能做主的人來!”老人傲氣地道。 姚掌柜正準備進去請示江小樓,順便立陳此物為真,正在一旁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王恒卻抓住了掌柜的衣袖,把他拉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道:“掌柜,您還是先等一等,再看看!” 姚掌柜皺眉:“為什么?” 王恒有些忐忑:“這東西…好像不是真的?!?/br> 姚掌柜滿臉不快:“你懂什么!才跟了我?guī)滋?,好日子不想過了是吧!” 正要嚴厲斥責,卻聽到江小樓的聲音響起:“王恒,你為何這樣說?” 姚掌柜聽到這聲音,有些不安地鞠躬道:“小姐,您別聽這混賬胡說八道,我在這里看了多少年,手里經(jīng)過不知多少東西,從來沒有走眼的時候??!” 江小樓卻不看他一眼,只是和氣道:“王恒,你說說看?!?/br> 姚掌柜沉了臉:“小姐,這塊玉料世所罕有,天下難求,如果能夠低價購得再高價賣出,一定能大賺一筆。但你遲遲不定主意,人家隨時變了心意,咱們反而流失了一筆大生意!到時候您可別怪我!” 王恒卻是并不著急,只是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玉,仔細端詳了半天,才道:“姚掌柜,你瞧瞧,這壓根不是真玉,只有外面一層玉皮,里頭的卻是假的…跟真的山子有天壤之別,價格也很懸殊?!?/br> “胡說八道!你這是說我眼瞎了嗎?!我能看不出來這東西真假?”姚掌柜的臉上已經(jīng)露出一種氣急敗壞的神情。 江小樓卻格外平靜地道:“請那位老人家來?!?/br> 姚掌柜看她一眼,心頭一凜,挺直了腰板出去請來了老人。 老人滿臉的不耐煩:“你們到底出多少價錢?” 姚掌柜心頭冷笑,故意把匣子推給他道:“對不起,本店概不收假貨。” 老人大怒道:“什么假貨,我交給你們的,可是祖?zhèn)髦畬?!?/br> 王恒額頭上冒出一絲冷汗,卻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這的確是假貨?!?/br> 江小樓淡淡道:“口說無憑,王恒,若是你有證據(jù),不妨說說看?!?/br> 王恒咬牙,終究說了實話:“從前在遼州的時候,村子里便有這樣的玉匠,他們把劣質(zhì)石料放在調(diào)好的東西里煮,去除各種雜質(zhì)、雜色,然后充色,打磨拋光,幾道工序下來,原本很差的石頭改頭換面,成了足以亂真的上好翡翠和山子,身價倍增。就這塊山子,根本不是玉石原料,而是染綠色的白色石頭,就是用普通的白石加工好的” “你血口噴人!”老人怒到極點,“你看這舊皮,是一天兩天能做好的嗎?” 王恒面上涌出一絲畏懼,卻還是繼續(xù)說道:“這…這個也能做,不過就是用砂紙打磨,想法子做舊,再涂上一層蠟,又亮又滑” 老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盯著王恒像是盯著仇家。他指著玉器說:“一定是你們起了黑心,把我的寶貝給調(diào)了包!” 王恒眼睛卻一眨不眨:“老人家你送來的東西做工精致,咱們一夜之間根本沒辦法仿出來,你若是非要胡鬧,咱們?nèi)ス俑u理去?!?/br> 聽了這話,原本殺氣騰騰舉起拐杖要打人的老人放了手,勉強擠出笑模樣:“好,算你們厲害!”說完也不等姚掌柜開口,他便立刻帶著匣子走了。 見到老人離去,姚掌柜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連我都差點著了道兒,你可真是有能耐!” 王恒憨厚地笑道:“這玉器…我們村子有好多人在仿,還有大商人千里迢迢來收購,我家也有學(xué)做過一兩件,卻因為手藝不到家交不出貨,不得已只能回去種地…見得多了,也容易分辨,若說書畫這些我是一竅不通,只有玉器…還能撞點大運?!?/br> 姚掌柜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輕人,果然有前途?!闭f完,他對江小樓賠罪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今天老眼昏花,竟然沒能瞧個真切!” 江小樓目光如水,在他面上淡淡拂過:“老馬失蹄也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br> 姚掌柜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等他們二人離去后,一直在屏風后的酈雪凝才走出來,問江小樓道:“你看明白了嗎?” 江小樓面上的笑意愈見深濃:“看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