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以前吃過苦，最見不得人浪費(fèi)吃食。

    現(xiàn)在謝嬌這番舉動委實惹惱了阿昭，阿昭面色一冷，直接撲了上去，“你大爺?shù)?！你要么就不吃要么就別浪費(fèi)！”

    謝年心中一個咯噔，身子已是下意識地?fù)踉谥x嬌身前。

    阿昭這么一撲，是直接撲倒了謝年。謝年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一直都是沉穩(wěn)冷靜的面上難得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而謝嬌則是一臉惶恐地坐在那兒，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長案被打翻，鎏金蓮花盤里的幾顆葡萄也滾落在地，撲騰撲騰地滾到了衛(wèi)瑾的腳邊。衛(wèi)瑾拾起葡萄，黑了張臉。

    “阿！昭！為師說過什么！”

    .

    回府的路上，兩師徒在車輿里皆是一聲不吭的。衛(wèi)瑾坐在左側(cè)，鐵青著張臉。阿昭則是坐在右側(cè)一臉倔強(qiáng)的，嘴巴抿得緊緊的。

    方才在星機(jī)樓里，阿昭無論如何也不肯開口認(rèn)錯，硬是倔著，不服氣地瞪著謝嬌。

    而謝嬌又是哇哇大哭的，謝年則是在一旁哄著meimei，場面好生尷尬。

    最后還是周牧出來打圓場，把謝年謝嬌兩兄妹先帶走了。雅間里就剩下衛(wèi)瑾與阿昭師徒倆，衛(wèi)瑾看著阿昭，阿昭咬唇看著衛(wèi)瑾，兩師徒大眼瞪小眼的。

    衛(wèi)瑾問：“還不肯認(rèn)錯？”

    阿昭點頭。

    衛(wèi)瑾冷臉?biāo)﹂T而去，留下阿昭一個人孤零零的。阿昭委屈地坐在地上，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就在此時，星機(jī)樓的掌柜跑了上來，連忙道：“阿昭小姐，衛(wèi)公子在車輿里等著你呢?！?/br>
    阿昭這才抹了眼淚，屁顛屁顛地跑了下去?？墒且簧宪囕?，見到師父的冷臉，阿昭又倔起來了。她沒有錯，阿昭沒有錯！是謝嬌有錯在先的！

    這么一想，阿昭認(rèn)錯的念頭又再次藏了起來。

    兩師徒就這般一路無言地回到了宅邸。

    ☆、第八章

    衛(wèi)瑾下了車輿。

    平日里都是衛(wèi)瑾抱著阿昭下車的，但今日衛(wèi)瑾心里還在怒著，哪里會去抱阿昭。一邊的采青見狀，連忙上前要去抱阿昭下來。

    阿昭看看衛(wèi)瑾的背影，咬了咬唇，自己從車輿里跳了下來，嚇得采青驚呼了一聲。

    衛(wèi)瑾微微轉(zhuǎn)身，見阿昭跌坐在地上，他蹙了蹙眉頭。采青剛想去扶起阿昭，衛(wèi)瑾倏然開口道：“全都退下。”

    待眾侍婢離去后，衛(wèi)瑾緩緩地走到阿昭身前。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阿昭，你可記得為師曾經(jīng)說過的話？”

    阿昭道：“師父說過很多話?！?/br>
    衛(wèi)瑾說：“為師說你不許什么？你過耳不忘，就給為師一句一句地背出來。”

    阿昭坐在地上，她垂著眼睛，說：“有事不許藏著掖著，當(dāng)師父的徒兒以后都不許哭，不許說師父長得好看，不許說走路跟鬼一樣，不許說……你大爺?shù)摹?/br>
    越是說到后面，阿昭就越是心虛。

    衛(wèi)瑾“嗯”了聲，“那么懲罰是什么？”

    阿昭輕聲道：“不許吃東西。”

    衛(wèi)瑾淡道：“你知道就好，那從現(xiàn)在起直到明天，你都不許吃東西，也不許回房。你就坐在這里好好地想一想自己還有錯在哪里?！?/br>
    阿昭猛地抬起頭來，不滿地道：“可明明是謝嬌她先挑釁我的！是她……”

    衛(wèi)瑾神色一冷，打斷了阿昭的話。

    “為師不想聽你的解釋，你天資聰慧，就好好地在這里想一想，到底自己錯在什么地方。若是沒想出來，明日你也別想吃東西了?！?/br>
    說罷，衛(wèi)瑾甩袖而去。

    .

    衛(wèi)瑾用過晚飯后，便吩咐侍婢把碗筷都收拾了。此時，陽德管事前來一如往常地稟報著今日府中的事宜。末了，陽德管事道：“公子，阿昭小姐已是在庭院里坐了三個時辰了。如今入冬了，夜里特別冷。阿昭小姐才六歲，怕是會吃不消?！?/br>
    衛(wèi)瑾看了陽德管事一眼，淡淡地道：“我自有主張，誰也不許替她求情?！弊鲥e事了還不肯承認(rèn)錯誤，才這個年紀(jì)性子便如此，以后還了得的？雖說是要嬌養(yǎng)著，但也不能嬌養(yǎng)出謝嬌那般的性子。

    謝嬌是有錯，但阿昭就不應(yīng)該主動打人。且不說這個，還撲到謝年身上去了，這成何體統(tǒng)？

    陽德管事默默地嘆了聲，應(yīng)了聲“是”。

    衛(wèi)瑾喚人搬來書案，他在書案前坐下，點了燈，緩緩地展開竹卷。小半個時辰后，衛(wèi)瑾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竹卷的開頭。

    衛(wèi)瑾嘆了聲。

    他站起身來，繞過書案，出了廳門。 夜色中，阿昭垂著腦袋坐在地上，整個人抱成一團(tuán)，凍得瑟瑟發(fā)抖。倏然，阿昭打了個噴嚏。

    衛(wèi)瑾面無表情地看了又看。

    他忽然對守門的仆役道：“去把采青叫過來?！?/br>
    .

    阿昭不停地呼氣，使勁地摩擦著雙掌。

    地上冰涼冰涼的，仿佛有一股寒氣縈繞不去。阿昭的手臂環(huán)起雙肩，她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說起來，自從拜了師父為師后，她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以前的苦日子。

    師父待她太好，給了她無法想象的好日子。

    這樣的日子，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阿昭想著，要是自己不肯認(rèn)錯的話，師父會不要自己吧？她又要回去過以前的日子了，不要說rou，連白面饅頭也沒得吃。還要跟老乞丐打架，這小半年來養(yǎng)了這么久的身子估摸又要浪費(fèi)了。

    但是！

    她不想認(rèn)錯。

    明明是謝嬌有錯在先的，她沒錯！阿昭沒錯！即便要回去過苦日子，她也認(rèn)了！不是她錯的事情，她絕對不要承認(rèn)！

    “阿昭小姐……”

    忽然，采青的聲音在阿昭的頭頂響起。阿昭抬起頭來，采青抱了床棉被，手里還提著食盒。采青說道：“阿昭小姐，奴偷偷地給你拿來了棉被，公子就寢了，不會發(fā)現(xiàn)的。明早奴再悄悄拿走。還有這是今晚的晚飯，都是阿昭小姐您愛吃的吃食，都熱著呢。阿昭小姐快些吃吧。”

    采青打開食盒，里面有一尾熱乎乎的鯉魚，兩個湯餅，還有一碗熱湯。

    阿昭吞了口唾沫。

    她盯了食盒里的鯉魚好久，又吞了好幾口唾沫，方硬生生地收回目光來。她咬牙道：“采青，你回去吧。不然師父知道了會責(zé)罰你的。”

    “可是……”

    “沒有可是。師父說不許我吃東西，我就不吃東西，棉被我也不要?！卑⒄压虉?zhí)地道。

    采青勸道：“阿昭小姐，如今天這么冷，您不吃些東西，這漫漫長夜要怎么熬過去呢？阿昭小姐您放心，公子不知道的，公子真的不會知道的。奴也不怕責(zé)罰，只要阿昭小姐好好的，奴也會好好的。至少棉被也得留下，不然這樣的寒夜，奴實在擔(dān)心阿昭小姐?！?/br>
    阿昭仍然搖頭。

    采青不知該如何是好。方才公子吩咐了不許與阿昭小姐提起的，可現(xiàn)在阿昭小姐不肯吃。她這差事無法交待呀。

    “采青，你回去吧。棉被也拿回去吧。”阿昭催促道。

    采青只好作罷。

    廳堂里，衛(wèi)瑾一見采青手里的食盒和棉被，眉頭就不禁一蹙，“怎么回事？”

    采青囁嚅一聲，回道：“回公子的話，阿昭小姐不肯要，說是公子您不許她吃東西，她就不吃。棉被也不肯要。奴勸了阿昭小姐，可小姐依然是不肯要。奴只好回來請示公子?！?/br>
    衛(wèi)瑾垂下眼簾，眉頭緊緊地皺下。

    半晌他才冷冷地道：“不要就罷，隨她去?！?/br>
    衛(wèi)瑾擱下手里的竹卷，他站起來，剛走了幾步又對采青說道：“把東西都拿過去，吃不吃用不用都隨她?！蹦┝?，衛(wèi)瑾又加一句，“不要說是我的意思?！?/br>
    采青連忙點頭。

    衛(wèi)瑾重新回到書案前，他捧起竹卷，看了一會后，他又放下來，視線移到搖曳的燈火，漸漸放空。

    衛(wèi)瑾輕嘆了一聲。

    阿昭這么固執(zhí)這么倔強(qiáng)的性子，以后該如何是好呀。大長老說阿昭是他的劫，他現(xiàn)在已是隱隱有幾分明白了。

    .

    阿昭餓得有些發(fā)暈。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今早在星機(jī)樓里用的吃食，尤其是那一碗芙蓉羹，味道鮮美，入口香滑，連帶著蔥花的味道也變得香噴噴的。想起那幾顆打翻的葡萄，阿昭現(xiàn)在就覺得好生可惜。

    早知道當(dāng)時就先塞進(jìn)嘴里再撲過去，好歹現(xiàn)在也能填一填肚子。

    還有謝嬌扔掉的那個梨。

    阿昭瞇開眼縫，瞅了眼身邊的食盒。

    她聞到了鯉魚的香味，還有湯餅的味道。

    不行！阿昭猛然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食盒和一床棉被。她繼續(xù)環(huán)著雙肩蜷縮成一團(tuán)，心里默念著我沒有錯！阿昭沒有錯！

    漸漸的，阿昭合上了眼睛。

    阿昭做了噩夢。

    她夢見謝嬌雄赳赳氣昂昂地俯望著自己，她身邊的侍婢不停地送上黃梨，謝嬌則是不停地拿黃梨來砸她。而謝年站在師父的身邊，高興地說道：“阿昭小姐，師父不要你了。師父現(xiàn)在更屬意我當(dāng)他的徒兒。你回去當(dāng)你的乞兒吧，以后我會好好地侍奉師父的?！?/br>
    師父也說：“嗯，阿昭，為師不要你了?！?/br>
    半睡半醒中，阿昭只覺渾身變得guntang起來，周身都不舒服到了極點。阿昭倒在了地上，小臉蛋紅撲撲的。

    “師父……”阿昭囈語著。

    此時，一道白影出現(xiàn)在阿昭的身前。

    衛(wèi)瑾面無表情地看了阿昭一會，彎身橫抱起地上的阿昭。阿昭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看見衛(wèi)瑾，只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喊了一聲，“師父。”

    衛(wèi)瑾淡淡地“嗯”了聲。

    阿昭說：“師父，阿昭沒有錯。”衛(wèi)瑾眉頭又是一蹙，阿昭忽然傻笑了一聲，竟是用十分輕快的語氣在唱著不成曲的調(diào)子，“啦啦啦，啦啦啦，阿昭沒有錯。啦啦啦，是謝嬌先浪費(fèi)的，啦，啦，謝嬌是壞蛋！謝年也是壞蛋！啦，啦，阿昭最好啦。唔，啦，還有師父也很好。師父要罰阿昭，雖然采青沒有說，但是阿昭知道師父還是心疼阿昭的，啦啦啦?！?/br>
    阿昭忽然又哭了起來。

    “阿昭是師父的徒兒，師父不能不要阿昭。謝年也是壞蛋，他要和阿昭搶師父！”

    衛(wèi)瑾聽了，不由得失笑，想惱也惱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