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鬼王夜見陳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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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和尚也不知道唐朝來的老爺是怎么回事,既然是道人傳了僧官的口諭,一個個便收拾得齊齊整整,擺班出門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著了褊衫,還有的便穿了一口鐘直裰,十分窮的,沒有長衣服,就把腰裙接起兩條披在身上。 孫悟空說道:“和尚,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和尚見他丑惡,忙說道:“爺爺,不要打,等我說。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此間沒有裁縫,是自家做的個一裹窮?!?/br> “一裹窮?嘿嘿嘿,真是好名字?。 睂O悟空一邊笑著,一邊驅(qū)趕著眾僧人,出山門前跪下。老和尚是這群僧人的首領(lǐng),卻又不是住持,只是朝廷任命的僧官,但見他磕頭高叫道:“唐老爺,請方丈里坐?!?/br> 陳玄奘得意地看著他前倨后恭的樣子,正要出言奚落,沒想到豬八戒先開口了,說道:“師父真是老大不濟事啊,你進去時,淚汪汪,嘴上掛得油瓶。師兄進去沒多大一會兒,就教他們出來磕頭迎接了。” 陳玄奘被豬八戒搶白一通,卻也不著惱,只是說道:“你這個呆子,好不曉禮!常言道,鬼也怕惡人哩?!?/br> 孫悟空說道:“師父,這幫和尚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沒打斷他們的腿,已經(jīng)是他們的造化了?!?/br> 陳玄奘朝孫悟空點點頭,眼神中盡是贊許之意,又上前對眾僧人道:“列位請起?!?/br> 僧官叩頭道:“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不動扛子,就跪一個月也罷?!?/br> 陳玄奘說道:“悟空,不要打他?!?/br> 孫悟空說道:“我還沒來得及打他呢,如果打了,他們這會早沒命了?!庇譁惖缴俣埃f道:“你乖乖服侍我?guī)煾?,自然不會打你。?/br> 僧官連聲稱謝,帶著眾僧人起身,然后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抬著陳玄奘,馱著豬八戒,挽著沙和尚,一齊都進了寶林寺中。 僧官又問道:“老爺是上國欽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識尊儀,與老爺邂逅相逢。動問老爺,一路上是吃素,還是吃葷?我們好去辦飯?!?/br> 陳玄奘說道:“吃素?!?/br> 僧官看著孫悟空,說道:“徒弟,這個爺爺應該是吃葷。” 孫悟空說道:“我們都吃素,打從胎里就開始吃素了。” 僧官說道:“爺爺呀,這等兇漢也吃素!” 有一個膽量大的和尚,近前又問:“老爺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飯方夠吃?” 豬八戒說道:“小家子和尚,一家煮上一石米?!?/br> 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鍋灶,各房中安排茶飯,高掌明燈,調(diào)開桌椅,管待師徒四人。吃罷了晚齋,僧官又安排兩個道士去喂馬,幾個道士去把三間禪堂打掃干凈,鋪設(shè)床帳。道人聽命,各各整頓齊備,又來請陳玄奘安寢。 師徒四人牽馬挑擔出了方丈,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里面燈火光明,兩梢間鋪著四張?zhí)賹洗?。孫悟空見了,喚那辦草料的道人,將草料抬來,放在禪堂里面,拴下白馬,教道人都出去。陳玄奘坐在中間,燈下兩班站立著五百個和尚,都伺候著,不敢側(cè)離。 陳玄奘欠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br> 眾僧卻不敢退去,僧官上前吩咐大眾:“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 陳玄奘說道:“可以了,可以了,你們快回吧。” 眾僧人這才離開了禪堂,師徒四人便收拾睡覺,陳玄奘說道:“徒弟們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念會兒經(jīng)?!?/br> 孫悟空說道:“師父差了,你自幼出家,做了和尚,小時的經(jīng)文,哪本不熟?卻又領(lǐng)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見佛,求取大乘真典。如今功未完成,佛未得見,經(jīng)未曾取,你念的是哪卷經(jīng)?” 陳玄奘道:“我自出長安,朝朝跋涉,日日奔波,小時的經(jīng)文恐怕生了,今夜得閑,等我溫習溫習?!?/br> 豬八戒說道:“猴哥,你忘記了嗎,烏巢禪師在路上傳了師父一卷《心經(jīng)》?!?/br> 孫悟空問道:“師父,那心經(jīng)你可有所悟?” 陳玄奘說道:“有所領(lǐng)悟倒不敢說,只是每逢苦厄之時,念誦此經(jīng),便讓我心境平和,最后總能度過苦厄?!?/br> 孫悟空說道:“師父,總能度過苦厄,還不是俺老孫打跑了妖怪,救你出來?” 沙和尚說道:“師父,我先睡了?!?/br> 豬八戒說道:“我還以為你們要聊到天亮呢。” 三人各往一張?zhí)俅采纤?,陳玄奘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鋪開經(jīng)本,念一會《梁皇水懺》,看一會《孔雀真經(jīng)》,只坐到三更時候,卻才把經(jīng)本包在囊里,正欲起身去睡,只聽得門外撲剌剌一聲響喨,淅零零刮陣狂風。他怕吹滅了燈,慌忙將褊衫袖子遮住,又見那燭火或明或暗,便覺有些心驚膽戰(zhàn),此時又困倦上來,伏在經(jīng)案上盹睡,雖是合眼朦朧,卻還心中明白,耳內(nèi)嚶嚶聽著那窗外陰風颯颯,又聞得禪堂外,隱隱地叫一聲:“師父!” 陳玄奘抬頭觀看,只見門外站著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淚,口里不住叫:“師父!師父!” 陳玄奘站起身,問道:“你難道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夜深來此戲我?”他的心臟怦怦直跳,很是害怕,繼續(xù)嘴硬,說:“我可不是那貪欲貪嗔之類,我本是個光明正大的僧人,奉東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jīng)?!庇钟X得應該搬出徒弟們來嚇嚇這個鬼魅,“我手下有三個徒弟,都是降龍伏虎的英豪,掃怪除魔的壯士。他們?nèi)粢娏四悖槭酃?,化作微塵。好在我有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趕緊潛身遠遁,別上我的禪門來。” 那人卻倚定禪堂說道:“師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魍魎邪神。” 陳玄奘問道:“你既不是此類,為什么深夜來此?” 那人說道:“師父,你好好看看我?!?/br> 陳玄奘定睛去看,只見他頭戴一頂沖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lǐng)飛龍舞鳳赭黃袍,足踏一雙云頭繡口無憂履,手執(zhí)一柄列斗羅星白玉圭,面如東岳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分明就是皇帝打扮。 陳玄奘見了,大驚失色,急躬身高叫道:“是哪一朝陛下?請坐?!鼻百坪蠊е疇罹瓜駥毩炙律僖话?。他用手攙扶那人,卻撲了個空虛,陳玄奘心中疑惑,不明所以,又問道:“陛下,你是哪里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國土不寧,讒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話說,說與我聽?!?/br> 那人才淚滴腮邊,說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只有四十里遠近。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br> 陳玄奘問道:“叫什么地名?” 那人說道:“不瞞師父說,我叫鳩尸卑那,此國本來喚作阿耆尼,又命焉耆國,后來朕趕走了昏庸無道的皇帝,便改號為烏雞國?!?/br> 陳玄奘想起白天僧官的話,便問道:“你年輕時可曾在這寶林寺中暫???” 鳩尸卑那說道:“正是,住了七八年,卻被這里的老院主給趕了出去?!?/br> 陳玄奘又問道:“陛下這等驚慌,卻因何事至此?難道國中又有人謀反作亂?” 鳩尸卑那說道:“師父啊,我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饑死,甚是傷情?!?/br> 陳玄奘聞言,點頭嘆道:“陛下啊,古人云,國正天心順。想必是你不慈恤萬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離城郭?且去開了倉庫,賑濟黎民;悔過前非,重興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順風調(diào)?!?/br> 鳩尸卑那說道:“我國中倉稟空虛,錢糧盡絕,文武兩班停俸祿,寡人膳食也無葷。我也曾仿效禹王治水,與萬民同受甘苦,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在危急之處,忽然終南山來了一個全真道士,能呼風喚雨,點石成金。我當即請他登壇祈禱,果然有應,只見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說久旱不能潤澤,又多下了二寸。朕見他如此尚義,就與他八拜為交,以兄弟相稱。” 陳玄奘說道:“此陛下萬千之喜也。” 鳩尸卑那搖頭嘆息道:“朕與他同寢同食,只得二年。又遇著陽春天氣,紅杏夭桃,開花綻蕊,家家士女,處處王孫,俱去游春賞玩。朕與他攜手緩步,至御花園里,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些什么物件,井中有萬道金光,哄朕到井邊看什么寶貝,他卻陡起兇心,把寡人推下井內(nèi),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br> 陳玄奘有點納悶了,眼前這國王到底是人是鬼? 鳩尸卑那繼續(xù)說道:“可憐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個落井傷生的冤屈之鬼也!” 陳玄奘見說是鬼,唬得筋力酥軟,毛骨悚然,沒奈何,只得陪著小心,又問他道:“陛下,你說的這話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后,怎么就不尋你?” 鳩尸卑那說道:“師父啊,說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間罕有!自從害了朕,他當時在花園內(nèi)搖身一變,變做朕的模樣,更無差別。現(xiàn)今占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國土。他把我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后,六院嬪妃,盡屬了他矣?!?/br> 陳玄奘說道:“你何不在陰司閻王處具告,把你的屈情申訴申訴?” 鳩尸卑那說道:“他的神通廣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岳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此這般,我也無門投告?!?/br> 陳玄奘嘆息道:“原來不管哪里,都有這囂張跋扈之徒啊。”又問道:“陛下,你陰司里既沒本事告他,卻來我陽世間作甚?” 鳩尸卑那說道:“師父啊,夜游神一陣神風,把我送將進來,他說我三年水災該滿,著我來拜謁師父。他說你手下有一個大徒弟,是齊天大圣,極能斬怪降魔。今來志心拜懇,千乞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當結(jié)草銜環(huán),報酬師恩也!” 陳玄奘問道:“陛下,你此來是請我徒弟去除掉妖怪么?” 鳩尸卑那說道:“正是!正是!” 陳玄奘說道:“我徒弟干別的事不濟,但說起降妖捉怪,正合他宜。陛下啊,雖是著他拿怪,但恐理上難行?!?/br> 鳩尸卑那問道:“怎么難行?” 陳玄奘說道:“那怪既然神通廣大,變得與你相同,滿朝文武,一個個言和心順;三宮妃嬪,一個個意合情投。我徒弟縱有手段,決不敢輕動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說我們欺邦滅國,問一款大逆之罪,困陷城中,卻不是畫虎刻鵠也?” 鳩尸卑那說道:“師父放心,我朝中還有人哩?!?/br> 陳玄奘說道:“這就好!想必是一代親王侍長,發(fā)付何處鎮(zhèn)守去了?” 鳩尸卑那說道:“不是。我本宮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br> 陳玄奘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貶了?” 鳩尸卑那說道:“不曾,他只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與學士講書,或共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宮,不能與娘娘相見。” 陳玄奘問道:“這是為什么?” 鳩尸卑那說道:“這是妖怪使下的計策,只恐他母子相見,閑中論出長短,怕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