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欲將沉醉換悲涼
“我是大羲的皇后。”我重復說著,聲音卻低沉下去,眼淚掉了下來。 我抬起頭看他,淚水模糊了雙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卻看到他的手在抖。那塊玉佩,他那樣緊緊捏著,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 我擦去眼淚,盡量用平和的語調(diào)說著:“所以,我不能做你的王妃,我沒有選擇?!?/br> 他死死盯著那玉佩,滿是不敢相信和不愿相信。 半晌他突然笑了,那么凄涼的笑,“我,寧愿你是個想要得到皇兄寵愛的嬪妃,那樣,或許我還可以強行向他要了你來?!?/br> “你,不會的?!蔽揖従徴f道。 他聽完大笑出聲,可是我能看到他眼中的失落、悲傷,我也心痛得已經(jīng)無法呼吸,眼前都灰暗起來。 許久,他止住了笑,搖著頭將那玉佩遞還給我。我不敢看他,伸手拿著那玉佩,可是他卻不放手,我暗自用了點力,可是還是拿不回來。我抬頭看向他,他也在看我,目光深邃。 “王爺?!蔽逸p聲喚到。他回了神,松了手。我將那玉佩拿在手里,還有他的余溫。 我小心地收起來,再次抬頭看他時盡量擠出一絲笑容,目光就撞進了他的眼窩中。他的目光還是那么的溫柔,可是多了一絲哀傷。他也笑著看著我,盡管那笑看起來一點也不自然。我想,我的笑估計也是如此吧。 “我會力持你凌家的,在必要的時候。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了吧?!彼卣f著,言語堅定。 我盡量讓自己不哭出來,勉強微笑著,“你知道的,他不喜歡我們凌家。不過,總是會對付過去的?!?/br> 停了一下,我繼續(xù)說道:“我不要你保著我、保著凌家,我要你只為你自己著想,不要傷了你們兄弟的感情就好?!?/br>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說罷,他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我伸出手想去挽留,可是我知道不可以,手頹然垂下,淚水無聲流下,嘴角卻倔強地上揚著一個笑容。 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咳嗽聲,我聞聲看去,他已走到第一節(jié)廊邊,一手扶著廊柱,半彎著身子,另一手捂著嘴,可是咳聲還是不斷傳來。 我快步走下亭階來到他身邊,他的臉咳得很紅,神情憔悴。我忙用手輕輕拍打他的后背,他猛地直了身子,咳聲停了半刻,我看出他在強忍著。 “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慌忙焦急地問著,心里不安極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無盡的憂傷就在那漆黑的眸子中閃現(xiàn)。 他緩緩向我施了大禮,“皇后娘娘,小王告退了?!闭f罷,起身快步離去。 我無力地靠在他之前扶過的廊柱上,終是哭出聲來。 眼前閃過一幕幕和他在一起的畫面——那個當初在長亭外被小榮子長劍搭肩卻面不改色的他,那個在煙波亭里與我談笑風生談古論今的他,那個在荷花叢中靜靜凝視并且要娶我為妃的他,還有在勞勞亭外金甲加身許我諾言的他…… 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長廊的轉(zhuǎn)彎處。我知道,那個在這寂寂深宮中曾帶給我美好回憶和自在感受的他,就在這個轉(zhuǎn)彎的地方,離我遠去了。 了斷一切,沒有希望,這正是我要的,不是嗎!我輕輕笑起來,風吹起我的頭發(fā)纏繞住我的眼眸,我就任由越來越急的風吹著,什么都不在意了。 下雨了,夏日里急雨是經(jīng)常的。站在長廊里看著被雨打泛著漣漪的西子湖面,還有在風雨中飄搖的荷花,我摸摸裙子,無意間發(fā)現(xiàn)掛在裙子上的紫玉菱花簫。我取出那簫,慢慢吹奏起來。凄婉的曲調(diào)回蕩在西子湖上,再沒有知音共賞。 很久很久,雨停了,我也終于平靜下來,慢慢地走回坤寧宮。蕙菊正站在門口張望著。 “娘娘,您去哪了,可有淋到雨?”蕙菊見到我連忙出來迎,走到我身邊要扶我。 我擺擺手向?qū)m室走去。剛踏進東暖閣的門,腳下一軟,就跌倒在堅硬的地面上。腿很疼,卻敵不過我的心痛。 蕙菊跑來扶我起來,“娘娘,您怎么了?” 我蒼白地笑笑,“沒什么,突然有些累了。你扶我去床上躺一會兒就能好了?!?/br> 蕙菊擔心地看著我,扶我安歇在鳳床上,又取來薄被為我蓋好。 我閉上眼睛,“蕙菊,我想睡一會兒?!?/br> 蕙菊取來寬扇輕輕為我扇起來。我緊抓著被角側(cè)過身背對著蕙菊躺著,眼淚又往下淌。 我努力用平常的語調(diào)對蕙菊說:“不用扇了,不熱,你下去吧?!?/br> 之后又說了一句,“把床幔也放下來吧,不要叫我?!?/br> 蕙菊應了聲,從桌上取來幾個冰雕置在床頭床尾,這才放下床幔,我的周圍暗淡下來。 等我聽到她出去關了門的聲音,終于埋頭在被子中大哭起來。 這是我要的,而且我一直都做好了準備,可是,我沒有料到會如此難過,沒有想到自己現(xiàn)在寧愿去死也不想面對??墒牵抑?,我已經(jīng)也不得不完全放下了。從現(xiàn)在起,重新做回遇到他之前的那個皇后,那個看似擁有一切實際上卻一無所有的皇后。那樣也好,那時的自己,不是也很快樂么?哭得累了,我沉沉睡去。 醒來,東暖閣里點著一盞燈。我伸手拉開床幔,蕙菊坐在不遠的凳子上,正用手支著頭打瞌睡。 我看了看天,應該已經(jīng)很晚了,自己睡了這么久。窗子沒有關,夜里的風帶著微微的涼氣。 我慢慢下床,腿還有些疼,可是沒有大礙了。我走到蕙菊的身邊,輕輕的搖搖她。 蕙菊睜開朦朧的雙眼,好一會兒才完全醒過來,見我站在她的面前,忙起身。 “娘娘?!?/br> 我笑了笑,“你回去睡吧?!?/br> “娘娘餓了吧,午膳和晚膳都沒有用。我在小廚房熱著粥,端來給娘娘喝點吧?!?/br> 確實感到有些餓了。我點點頭,蕙菊揉了揉眼睛出去了,不一會兒就端了粥和幾樣小菜來。 我只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心里還是沒有完全的平復,沒有胃口。 “娘娘,不好吃么?”蕙菊小心地問著。 “不,很好吃,只是剛起來,沒有什么胃口。”說罷,看了看那粥和菜,又看看蕙菊有些失落的臉。 蕙菊許是以為我嫌她做的,不如皓月或者不和胃口吧??墒菍嵲谑俏业男那樽屛页圆幌聳|西。 “我一會兒再吃吧?!蔽页πΓ澳闳ニ?,我一個人坐坐?!?/br> “娘娘起來了,一時半會肯定不會想睡了,蕙菊就在這里陪娘娘吧。” 我看著她那誠摯的臉,想了想,點了點頭。自己一個人,一定又會難過的。有蕙菊在,可以說說話,分散分散心情。 就這樣點著一盞孤燈,我和蕙菊閑聊著。我問著她家里的情況,聽她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偶爾我也說說自己的小時候,漸漸心里平靜下來。 “娘娘,”蕙菊在說著宮里的新鮮事,講完一件又繼續(xù)說著:“聽來送食材的黃敬說,裕王爺這次回來可是提前了的,當初他跟皇上定的是半年呢。” 裕王爺能征善戰(zhàn)是有名的,不足為奇。” “可是,據(jù)說這次敵人的兵力比當初打探的多出近一倍呢。還說打得很是兇險?!?/br> “王爺也是為了我大羲邊境子民少受戰(zhàn)爭的磨難?!闭f著,心里卻更加難過起來。 “皇上一定會給王爺不少的賞賜吧?!?/br> “那是自然?!蔽业卣f著,卻不愿再說這個話題,“蕙菊,今早我看的書哪去了?” 蕙菊忙起身給我去找。 我用手支著下巴,看著跳動的燭火,眼前又浮現(xiàn)出他的臉。猛地就想起他今日不正常的咳嗽,還有那蒼白的臉色,心里擔憂起來??墒?,我又狠著心對自己說:已經(jīng)要忘記了,已經(jīng)要放下了! 第二天天微亮,我依舊感覺心里憋得難受,想出去走走。 蕙菊打開衣柜,我指著昨日想穿的那件淡綠裙衫說:“那件吧?!?/br> 蕙菊服侍我穿上,按我的意思簡單地將中間的頭發(fā)盤在腦后,剩下的垂在兩鬢間。 “娘娘,用什么首飾呢?”蕙菊打開碧璽菊花紋圓盒問我。 我沒有看,只淡淡地說:“什么都行?!闭f完閉上眼睛。 “好了,娘娘?!焙芸?,蕙菊就對我說。 我看向鏡中,心里一驚,蕙菊為我戴的是那柄碧玉木蘭簪,就是裕王說他撿到還給我的那個。我伸手摸了摸,沒有說什么,取過耳環(huán)自己戴上。 “娘娘,您的玉佩?!币驌Q了里裙,蕙菊拿著那塊證實我身份的玉佩要給我?guī)稀?/br> 我突然不想看到它,一擺手,“不戴了?!?/br> 說罷就走出東暖閣,蕙菊跟了上來。 已經(jīng)忘了多久沒有在清晨走在御花園中了。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無意識地就又走上了九曲長廊,等反應過來,已經(jīng)走了大半。 我自嘲地笑笑,回頭對蕙菊說:“你回宮去取我的簫來。”蕙菊依命去了。 經(jīng)過昨天的事情,再加上晚上的賜宴,今天他不會來這里了吧? 更何況這么早。我跟自己說著慢慢地走著,轉(zhuǎn)眼就到了煙波亭。白紗微微飄動,清晨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散去,我看不清楚里面,直到自己走到亭邊,才發(fā)現(xiàn)亭中有人。 他面朝著西子湖,穿一件白錦緞的儒衫。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為什么他還來這里呢?可是我自己,不是也來了這里么。我輕輕地笑了,轉(zhuǎn)身想走開,卻無意踏上了長廊中飄進的落葉,發(fā)出輕微一聲響。 我沒有在意,卻不想,沒走兩步,胳膊被人緊緊抓住。 我回頭,就看見一雙驚訝、欣喜的眼睛。 他一臉的驚訝,但雙眼卻閃著欣喜的光,那清晨的陽光都無法與之相比。 我掙扎著想掙脫開他的手??墒撬麑⑽颐偷匕庹谒媲埃p手緊緊抓著我的雙肩,他的目光熾烈,我不敢直視,輕輕別過臉去。 “你……”他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但又充滿了激動,以至再說不出什么。 我依舊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br> 我心里難過極了,自己為何要來這里呢?為什么要來!內(nèi)心深處是抱著隱隱的想再見他一面的想法,可是結(jié)果,為什么是這樣呢?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么!我心里懊惱,清晨這么靜,即使是輕微的聲音也會被聽見的。 他沒有松開手,但是力道減了許多。我一直不看他,卻能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一直盯著我。 “我一直在找你?!彼f著,依舊是沒有用那個“朕”字。 我點點頭。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面對著他。 “為何,為何沒有找到你?”他問著我,可是這不是我可以回答的。 “這個,皇上不該問我?!币娢议_口了,他很欣喜,不由分說就拉著我走,我拼命地站著不動。 他回頭,微微一笑,一下子就將我抱起來。 我驚呼一聲,掙扎著要下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別動?!?/br> 我立即安靜下來,想起了之前那次與他的相遇,可是看著他與裕王有些相似的臉,我又想到了他,心還是疼。 剛走出長廊我就看見遠遠走來的蕙菊,她也看見了我們,吃驚地捂住嘴巴,正要跑過來,我悄悄向她擺手示意她不要過來。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無法在剛剛經(jīng)歷了與裕王的決絕后立刻面對新的問題。 蕙菊看懂了我的手勢停在原地,我看見她手上那只簫反著溫潤的光,一閉眼再睜開,已看不見她了。 我抬頭看看他,他臉上的神情堅決,似下了什么決心,卻帶著一絲笑容,是滿足的笑容。 他就這樣抱著我走在清晨的九曲長廊上,薄薄的霧氣漸漸散去。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沒有向東西六宮或者他的養(yǎng)心殿走去,而是來到了一處我從沒有到過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水域,甚至比飛龍池還要開闊,四周沒有任何的宮殿,也沒有亭臺樓閣。 我向后看去,一座不高的山在不遠處,我心里疑惑這里是哪里,皇宮中還有這樣的地方么。 他一直沒有停下,來到一個埠頭才放我下來。我就站在那里看著他解開岸邊泊著的一只船的纜繩,他上去之后向我伸出手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跳上船去。 心里知道,即使我不愿也沒有辦法違抗他的意愿,更何況是在這個我完全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這里,還是皇宮中么? 我安靜地坐在船的一頭,他沒有看我,只是專心地搖槳。我張望著四處浩渺的水面。 “我們……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我小心地問道,聲音很輕。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溫和如玉,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這樣的眼神,我曾經(jīng)見過。是因為羲赫么?他們兄弟,畢竟還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他的眼神不同于裕王。他的目光中,永遠帶著威儀。 “快了?!彼πφf道,此時完全不像是一個君王。 看著岸越來越遠,我心里焦急起來。突然船慢了下來。我看了看他,他的目光透著一絲狡黠,看了我一眼就看向我身后。 我回過頭去,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燦若白玉的臺階依水而建,金碧輝煌的宮闕憑水而立,在薄霧依舊飄散在水面上的時候,那里如夢如幻,宛如仙境。我突然就明白了這里是哪里。 蓬島瑤臺。 這里算是皇宮禁地。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水上宮殿,先帝并不重視,一直就無人看管。據(jù)說,不知哪次彰軒帝見到這里萌生了念頭,最后就成了這皇宮中最華貴的宮殿。 據(jù)說,里面收盡天下珍玩,如同仙宮??墒峭瓿芍髤s沒有讓任何妃嬪進入,他也只是偶爾來此。在我入宮一年前,他下旨,將這里封存,任何人,沒有他的手諭,一旦闖入,便是死罪。 之前我看到的那座小山,也有個名字,叫紫碧山房。 我還知道那旨意下發(fā)了不久,那座小山就成了界限。當時大哥主管這工程的銀錢支取。朝中很多人都反對,可是他卻一意孤行,大家都私下?lián)鷳n他是奢華之君,可是后來他的做法改變了所有人當時的猜測。 還記得那旨意頒布后,其時舉朝皆驚,并且不明所以。甚至大臣再次上書。但是奇怪的是,那一次,父親卻沒有任何表態(tài),而是由著他去了。 只有大哥私下里感慨,連說“可惜,可惜?!?/br> 沒有人知道他的想法,當然,也無人敢提出意見,于是,后來也就被漸漸淡忘。 “上來?!甭牭竭@個聲音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了神,他已經(jīng)站在那白玉階上向我伸手。 我站起身,船晃動了一下,我小心地拉著他的手上了岸。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巧奪天工的宮殿,不只一座,是由好幾個殿閣組成。放眼看去,巍峨之中充滿了飄逸靈動的感覺。金色的屋頂飾以琉璃,白玉的石階和青玉的欄桿,朱紅的長柱增添了皇家的莊重。 我慢慢走著,眼睛忍不住四處張望,連連搖頭贊嘆。大哥說得沒有錯,這里被閑置下來實在是天大的可惜。 他從容地走著,不去在意周圍的美景。我知道這里建造時他甚至參與了設計,也算自己的心血。這樣,我就更不理解為何他會將這蓬島遙臺擱置下來。 我跟隨著他的腳步走進了這宏偉的建筑群中,里面更是氣象萬千,到處栽種著名貴的花木,還有美麗的花朵爭相開放,看似隨意卻恰到好處地削弱了這里給人的壓迫感。 他帶我走進一個殿閣中,里面的布置簡單,可是仔細看去卻充斥著奇珍異寶。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將這里送與你?!?/br> 他雖沒有用那“朕”字和“賜”字,可是口氣已經(jīng)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容置疑和違抗。 我震驚得不知該說什么,以至竟忘記了行禮謝恩。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忙要下跪叩謝天恩,他卻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我追出去,“皇上,”然后跪下說:“請皇上恕罪,我不能接受?!?/br> 很久,他都沒有說話。我小心地抬頭看他,他笑著卻嚴肅地說:“你是天上的仙子,這蓬島遙臺就該你所有?!?/br> “我不是什么仙子。請皇上收回成命?!?/br> “我不管你是凡人也好天仙也罷,既然你又被我遇到,這次,”他嘴角浮起一抹意的笑容,“我就不會讓你再離開?!?/br> 他轉(zhuǎn)身要走,見我還跪在那里,便走到我身邊扶起我,不是虛扶而是抓著我的胳膊輕輕將我拉起,看著我的眼睛,他的口氣平和,可是說的話卻讓我震驚:“天宮的仙子,怎能向凡間之人行禮?”他笑起來,轉(zhuǎn)身離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就笑了。他,和我所想的帝王不同,和我從小知道的歷朝歷代的皇帝不同。 可是,他的身上卻是完全的皇者氣度,是生來的天子。我知道平日里的他,永遠是高高在上,威嚴難侵。即使他溫和的說話,還是掩不住那君王的氣概,還是讓人不由得恭敬。 所以,他和裕王不同,裕王的親切溫和是自身就擁有的,即使他是沙場上的常勝將軍,即使他也是皇族貴胄,可是,他畢竟不是皇帝,這也就是他更讓人覺得親近、想讓人親近的原因吧。 怎么又想了呢?我對自己說??墒切睦锶韵氩恢F(xiàn)在如何。昨日看起來他似是身體不適的。腦中他向我半跪行禮的樣子浮現(xiàn),心又痛起來。 我慢慢走到那間殿閣,在門口猶豫著。他將此殿賜予了我,可是,我怎能接受呢。 來到岸邊,根本沒有了那船的蹤影,遠遠的水面上有一只船行駛著,我看見他站在船頭,身后有人在搖槳。 他看見了我,朝我擺擺手。我看著那船靠在了彼岸,想到此時即將是早朝的時間,他一時是回不來了,那么我也無法離開這里。自己無奈地回身,就看見面前出現(xiàn)了一隊侍女和太監(jiān),恭敬地站在兩邊。 為首一個侍女走上前向我施禮,“主子,請您回宮?!?/br> 我仔細看著她,這個女子看起來應是在宮里待得久了,年紀已經(jīng)不輕,但是端莊大方,很有大侍女典范的味道。 我轉(zhuǎn)頭看向?qū)Π?,又轉(zhuǎn)回頭看她,“回宮?可是我的宮室不在這里。” “方才皇上已經(jīng)將這蓬島遙臺賜予了您,從此,這里就是您的殿閣了。” 我收起笑容看著她,她依舊微笑著看著我,眼神恭敬中卻有著嚴肅。 我嘆了口氣,向殿閣走去。那隊宮女太監(jiān)跟在我身后。 走到那殿閣前,我抬起頭,只見上面寫著“遠瀛殿”。筆法飄逸。我看出,這字出自他的手筆。 走進正殿坐下,那隊太監(jiān)宮女齊齊跪在我面前請安。入宮至今,我從沒有被這樣施以禮遇,但是還是坐正了身子,不管在他們心中我是什么人,決不能失了自己該有的威儀。 那為首的侍女上前輕輕拜倒,“稟主子,遠瀛殿一十二個奴才侍候在此了。” 我笑著向前微微探著身子,“你叫什么?” “稟主子,奴婢叫芷蘭?!蔽尹c點頭讓她起身,她又一一告訴我下面的那十二名宮女太監(jiān)的名字,最后她說:“我們從現(xiàn)在起就是您的貼身侍從了?!?/br> 我笑著說:“不用這么多,只要你一個就好。” “稟主子,”她還是那樣一本正經(jīng)地答著我的話,“這是規(guī)矩,另外這里還有其他的守衛(wèi)、司事、太監(jiān)、宮女八十一名?!?/br> 我無奈地笑了笑,點點頭??此齻儾粍樱约阂簿执倨饋?,不知該做什么。這里和我那坤寧宮不同,選了蕙菊他們來的時候就吩咐了,平日里他們做自己的差事,我身邊有皓月就好。時常皓月還去小廚房或者其他地方,只有我一人到很自在。 可是如今,這所謂的貼身侍從就有十二個,是我從來不曾想到會面對的。 正在我思考時,芷蘭已經(jīng)讓那十二個侍從站在了殿閣的兩邊。 “主子要是累了,可以到里面寢殿休息?!避铺m笑著說道。 我點點頭,她扶我走進了里殿?!爸髯?,我在外面候著,您有吩咐就喚我。” 我點頭準了,她才走了出去。 我打開窗子,外面是裊裊的碧波蕩漾,有風吹來很是涼爽。我看到屋中有一書架上面滿是典籍,隨手取下一本看起來,心里琢磨著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許是我想的太入神,他走進來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在想什么,這么入神?”我才猛地抬頭,他正笑著看著我。 我也笑了笑,“在看書。”我輕聲回答他的話。 他搖搖頭,“我進來有半刻了,你手上的書還沒有翻一頁。是什么這么好看?” 他有些戲弄地說著,伸手就要拿走我手上那本我根本就沒有看的書。他拿到手中看都沒有看就放到了一邊,突然坐在了我面前一張圓凳上。 皇帝哪里有坐圓凳的道理,我忙站起身,“皇上,您坐這里?!?/br> 他笑笑說:“不了?!闭f完環(huán)視四周,“這里,你可滿意?” “我不配擁有此處,還請皇上收回成命?!?/br> 他嚴肅起來說道:“你沒有聽過,君王的話,一言九鼎的么?” 我見他有些不快忙跪下,“請皇上治出言不遜之罪。” 他伸手拉起我,“我說過了,天上的仙子是不用向凡間之人行禮的?!?/br> “也許是這樣,可是您是天子,就另當別論了不是么?” 他聽完一怔,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一下點頭一下?lián)u頭的。 我就站在那里看他的爽朗的笑,看著他完全放松時和裕王愈加相似的面龐。我知道他們不是一母所生,可是卻都繼承了其父的大部分長相,只有……只有眼睛不同。 裕王的眼睛雖然也和他一樣的深邃,但是卻好似清澈見底的水潭,明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一眼就望到了底。 而他的眼睛,卻是讓人永遠也看不到深處的,并且只要一眼,就會被那凜然的氣勢逼得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收住了笑看著我,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現(xiàn)在要去朝殿,晚膳時再過來?!?/br> “皇上處理國事要緊?!?/br> 他對我粲然一笑,“等我?!?/br> 我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抿著唇點頭,然后送他去了岸邊。 看著船駛向?qū)Π叮衣刈?,芷蘭還有幾個宮女太監(jiān)遠遠地跟著,我心里已經(jīng)明白,若想離開這里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無奈地笑笑,即使沒有他們,我也無法回到坤寧宮,因為肯定也就會沒有了船。唯一讓我慶幸的是,蕙菊畢竟看到了我是被他抱來,也就不會因我的突然不見最后上報給他。 今晚,我要告訴他我是誰,這樣他就會放我走了,一定會的。我對自己點點頭,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回到遠瀛殿,我在鏤金大椅上歇息了片刻,芷蘭就在外面說道:“主子,午膳的時間到了,請主子移駕西側(cè)殿。” 我緩緩站起身,實在是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周全。走出門,我笑著拉起芷蘭的手,“以后不用這樣叫我,也不必如此恭敬?!?/br> 芷蘭卻小心地縮回手去,“主子,”依舊是那恭敬的語氣,“這是奴才必守的規(guī)矩,請主子見諒?!?/br> 我看她堅決的神情,嘆了口氣,不再勉強她,況且今晚我就會回去了。我浮上一抹笑,“帶路吧?!?/br> 午膳的精致和講究是我來到這皇宮中從未有過的。盛在白玉盤中的各式菜肴滿滿的鋪了一桌,兩邊的小桌上還有用金碟盛著的各色糕點,另有時令瓜果裝在水晶盤中…… 我心中有些不樂,這些實在是太奢靡了,可是據(jù)我所知,他一向是節(jié)儉的皇帝,為何這里? 菜肴的味道很好,可是每樣卻只能吃一口。我身邊站著一個太監(jiān),每當我夾一箸后,他都立刻將那盤撤下?lián)Q上新的菜。我很是不解,這豈不太浪費了? 我看了一眼芷蘭,她見我不解上前輕聲在我耳邊說道:“主子,這是為了主子好。以防有人要害您暗中投毒。” 投毒?我心一驚,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對于之前的我來說,又會有誰在意我是否存在呢?我凄涼地點點頭,芷蘭立刻退到一邊。 我看著滿桌的佳肴,突然就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