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個走了，另一個原地走了幾步，也沒聲音了。

    我就這么原地閉眼等著，像那次等小狐仙兒回來那樣老實。

    時間過了很久，我腿都站麻了，卻還沒看到黑白分明的兩位鬼差哥哥——唔，我還在喘氣兒。

    呀哈，本老爺沒死！

    我拍拍小狐仙兒，卻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渾身僵硬，胸口也不再往復(fù)運動。

    小狐仙兒再也回不來了。

    我那一拱手，讓它成了炮灰。

    我傷心地嘆了一口氣，沉浸在悲痛當(dāng)中。

    許久。

    “出來吧。”

    誰在說話？

    “揚思，來陪朕聊聊吧。”

    我已經(jīng)沒心思去驚嚇了。只是拖著麻木的雙腿，抱著小狐仙兒，走進了假山洞。

    小皇帝的聲音里有幾許悲涼，可臉上卻看不出太多悲傷。

    “我們把小狐仙兒葬了吧?！毙』实叟牧伺奈业募绨?。

    我只是跟著他走，他停下，我也停下。

    “小狐仙兒最喜歡桃花，就葬在這棵樹下吧?！蔽姨ь^望望，眼前是“一棵湖”邊上最大的桃花樹。

    小皇帝蹲下，手在地上扒著土。

    “從前，咱倆帶著小狐仙兒在這樹下玩兒，朕笑它太笨，說不出話來?？呻奚頌橐粐?，多年來對子姜愛慕有加，這份感情憋在心里，不也和小狐仙兒一樣地悶傻嗎?！?/br>
    他邊說，雙手還不停地動作，地上被他掏出個坑來。

    “朕想，憋了這么多年，還不如一朝把心里話都吐露出來，可結(jié)果還不是更加難堪？子姜該怎么看朕？朕這一翻心意終究還是落空了?！?/br>
    我看著他，目不轉(zhuǎn)睛，因我今日上朝第一件震驚之事，便在他身上。

    “你怎么這么沉默？我這樣傷心，你不是該寬慰我?guī)拙?？”小皇帝抬眼，眼中卻只有調(diào)侃的意味。我繼續(xù)沉默，眼前之人今日給我太多驚嚇。

    小皇帝從我手里抱過小狐仙兒，緩緩地放在坑里。我在地上拾掇些桃花，“皇上——”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朕銘宣吧?！?/br>
    “臣，不敢！”我緩緩道，心里說不出地?zé)o味雜陳，只一眼一眼地偷偷瞧著他。

    小皇帝眼光一掃，“苦揚思也有害怕的時候？你可是惱我沒有將身份坦白告訴你？”

    “不，皇上，請容臣自省。這許多年來，吃喝玩樂買話本子的錢，全是您自愿……”

    小皇帝“嗤”的一聲樂了，幽幽地瞧著我。我一本正經(jīng)，“但若要真的算來，這些年也都是我在一直罩著你，我也不指望你回報我什么，因我也不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雖然與九五之尊交情深厚，但并不打算在仕途上有所造詣……”

    小皇帝用滿是泥土的雙手拭著腮邊的汗，微微一笑：“你從前種種，我也不與你多計較，你就收起你的小算盤，以后還是要將新鮮的話本子拿來給我瞧?！?/br>
    我忐忑的心收了收，想了想，還是沒忍住，“你這個斷袖的毛病，還不是從我給你話本子那一刻養(yǎng)成的吧？”

    小皇帝眸色清涼，“朕若說是，你可知罪？”

    我渾身抖了三抖。

    我們將小狐仙的墓好生修整了一番，便坐在樹下，他復(fù)自稱“我”，我就更無束縛。

    初見，他被我的容貌驚了很久，卻不曾疏遠我，此后沒少偷溜出宮，叫我和他一起來一棵湖邊玩耍。

    他曾問我：“你這么丑，一定很孤單吧?！?/br>
    那時我只是笑著，給他看我的小狐仙兒，給他顯擺我五顏六色的小日子。

    然后，他竟然與我臭味相投，一起追“公子多情”的新作，一起把玩小狐仙兒。

    “為何今日你見我卻不驚訝？”他輕巧一笑，我便知道這個問題問得極蠢。

    他是個演員。

    這也是我好久以后才悟出來的。

    我摸出了“公子多情”前日的書信，拿給他看，他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跟我說：“我知道，‘公子多情’住在符區(qū)?！?/br>
    我長大了嘴，甚是驚訝。

    他忙向后一閃，閉上雙眼，捂住胸口。

    我趕緊說：“臣貌丑，臣惶恐！”

    他睜開了眼，說道：“惶恐的是朕，是朕??！”

    然后，我倆一起大笑。

    回到家里，水杏兒一邊給我拍打著身上的泥土，一邊念叨著：“哎呦，我的老爺，又到處亂跑，磕著碰著沒有？”

    我只是傻笑，晚上摟著楊花兒睡了一宿，夢里銘瑄和我一起爬上了那棵大桃樹，小狐仙兒在我們頭頂盤旋著，叫著‘快些再快些’?！?/br>
    這一覺睡得香甜。

    天蒙蒙亮，就被喚醒去吃飯。

    我無法描述看到爹辭官出走的書信之后，自己是怎樣的痛心疾首。因為我曉得，從今以后，我將開始著暗無天日不要臉的諫臣生涯。

    各位夫人拎來一個個包袱堆在我的面前。

    水杏柔柔道：“這包是換洗的衣裳，老爺太忙沒空洗的話，就堆在一處，揀干凈的穿，幾天過后，我和楊花兒就去和你碰頭。”瞧瞧，我已然成了“老爺”。

    “老爺，這包是你喜歡吃的瓜瓜果果，路上顛簸，吃些水果，也不覺干澀?！毙≡卵纼阂补郧傻暮堋?/br>
    “這包裝的你喜歡的小玩意兒，路途遙遠，怕會寂寞，帶上也好?！毙》鄣麅汉苁嵌?。

    ……

    有人疼的感覺真好。

    “老爺一路上有我照看，你們大可安心?！苯^代哥哥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笑得芳華絕代——老爺我很不安心啊，周圍一圈人不約而同，笑得尷尬，都為老爺我捏了把汗。

    “老爺，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奔讶烁绺巛p輕說道，一絲遺憾一閃而過，“等第一和高手回來，我讓他們?nèi)つ??！?/br>
    我打個哈哈：“放心放心，就走個十天半月的，一晃兒就回來，還你們囫圇個兒的老爺?！?/br>
    一行人又聊了許久。

    “老爺，慈丞相來了?！毙∈駜簭耐饷婊貋?。

    一行兩輛馬車，慈相乘前方一輛，我的馬車在后。

    我跟慈相打了個招呼，上了馬車，一行人把包袱給我拎了上來。

    我向家人揮了揮手，便示意慈相啟程。

    佳人哥哥駕馬在一側(cè)，我往車右座兒上一靠，想小憩片刻。

    閉眼瞬間，發(fā)現(xiàn)車中多出一物。我不記得夫人們給我備了個箱子——真是有趣，還有意外的驚喜。我起身走上前去，把箱蓋輕輕掀起——

    這是怎樣的驚喜??！

    我手一抖，箱蓋扣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信息量有點大

    ☆、載不動，許多驚喜向西流

    “嘭——咚——”

    箱蓋合上的剎那發(fā)出兩個連貫的響兒，在我聽來，振聾發(fā)聵。

    馬車還在咕嚕嚕往西走著。

    我頓覺一陣暈乎。

    本監(jiān)國是經(jīng)歷了怎樣一個由喜到驚再到此刻目瞪口呆的過程啊，得好好兒捋捋。

    方才本監(jiān)國是滿懷欣喜地想要一睹箱中驚喜，然后就慢慢兒地打開了箱蓋，定睛一看，箱子里果然有驚喜，還是個活的——福王爺正蜷在箱中，抬了頭咧著嘴沖我直樂，有些動作，似要起身跟我來個虎抱。然后本監(jiān)國六神無主，手一抖，就扣上了箱子，再然后——

    福王爺，但愿您還健在……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箱蓋兒，右手抖得連左腳都不認得了。

    只見福王爺蜷縮著身子，歪在箱底一動不動。

    我腦袋在飛快地轉(zhuǎn)著：把福王爺關(guān)在箱中就是死路一條，把王爺一蓋子砸死更是株連九族，我賠上自己不說，還連累了我三十八個夫人四個公子一個爹還有七七八八一群沾親帶故的老少爺們兒，罪過啊罪過；怎么辦，怎么辦？

    這一瞬間，我淵博的腦海中涌現(xiàn)出了千萬個解決辦法，最美妙的一個便是——

    我要是也撞死在這箱子上，等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別人就會認為是另有他人下了毒手，我和福王爺都是受害者，這樣我才能脫離干系，一家老小才能得以幸免于難。

    死了我一個不打緊，重要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我想象著小月牙兒抱著她的兒子小星星和她的新夫君一起來追悼我，她一邊兒往墳上撒辣椒水兒，一邊兒教育小星星：“看著墓碑上的字，來，跟娘念——‘死得其所’?！?/br>
    我腦袋里的小星星齜了兩顆門牙，一張紅瑩瑩的小嘴往兩邊兒一咧，說出來的卻是——

    “美人哥哥，你找到我啦？”

    唔？

    這聲音，這稱謂，真真兒的——是福王爺?shù)摹?/br>
    我猛地從幻想中醒轉(zhuǎn)過來，福王爺腦門青紫了一大片，正伏在箱沿兒上笑瞇瞇地看著我。

    哈……哈哈哈……

    我一拍巴掌——他沒死，這事兒就好辦了！

    我擠出了一臉笑容：“福王爺啊，您怎么到這車上來了?。俊?/br>
    福王爺俊俏的臉上浮了一朵紅云：“我想跟美人哥哥玩捉迷藏啊。他們說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得來送送你。”

    我一聽，很是欣慰，故作驚訝：“王爺，那您這頭上怎么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