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誠站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兒，那張管家便端出一碗剩飯給他。

    張士誠看到，上面連一片菜葉都沒有，就是干巴巴的飯，但他并不嫌棄，都要死了的人，還有什么吃不下的。

    管家并沒有給他筷子，張士誠用衣服擦了擦手，抓起米飯就往口中塞。

    米飯又硬又冷，再配上這寒冷的天氣，張士誠只覺得自己真的冷到了家。

    不一會兒，米飯粘的滿嘴都是，可張士誠沒有停頓，他很快就把飯吃干凈了，雖然咽下去時有些困難，但管飽啊。

    抓起外面石獅子上未化的雪，放進(jìn)嘴里，讓它們慢慢融化，化成水后便可以將卡在喉嚨里的米粒給順進(jìn)胃里。

    接著重新坐回門檻上，更不忘將手上、碗里的米粒舔干凈。

    “哈哈哈，還是老樣子啊，張成，額不，應(yīng)該叫二老爺，二老爺，您當(dāng)年出門時是怎么在宅門前跟老太公說的？哦，我記起來了，那是你娘親老家粵州的俗話，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嘖嘖嘖，當(dāng)時二爺您說得那是慷慨激昂，連我都暗暗為您喝彩，怎么？二十年過去了，二爺就是這樣給我們看您的變化嗎？呵呵……”

    管家繼續(xù)嘲諷，這個張士誠，他早看透了，空口說大話，誰不會呢？如今一事無成地回來，不更說明他就是個廢物嗎。

    張士誠沒有理他，只是聽到他稱呼自己母親，不是“夫人”，而是“你娘”，不免覺得有些生氣。

    他抬頭望天，思考后面幾天該怎么辦。

    腳踝處有道箭傷，當(dāng)時那個李寄奴一箭射過來，幸好是擦到皮rou，但即使如此，腿根處還是火辣辣的。

    那時候，他情急之下跳入河中，讓他們以為自己掉到河里淹死了，使自己一時逃得性命，如今四天過去，恐怕海捕自己的文書已經(jīng)貼滿寧州和潞州的墻壁了吧。

    這個張宅，是不可能長久待下去，自己不過是順道路過，想看看二十年后，曾經(jīng)待過的地方，是否還是原來的模樣。

    果然，即使物是人非，但還是原來的樣子。

    張士誠望了會兒，忽然看到走廊盡頭，來了兩個人，左邊的那個錦衣華服，是位俊俏公子，張士誠作為土匪頭子，沒少認(rèn)識寧州潞州兩地的名人，他一眼就看出，此人乃是江南第一才子，李遷李伯周。

    另一個，便是自己的大哥，現(xiàn)在張宅的大老爺，張華了。

    張華看到張士誠，高興的臉上頓時冷了下來，他把李遷送到門口，非常恭敬道“李公子，明日那個人也會參加小老兒的宴會，屆時還請你……”

    李遷見他說完話，對自己使了使眼神，心中明白，只是笑道“一切如張老伯所愿，遷必定盡自己所能，為張兄出這口氣。只是還請張伯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br>
    張華笑道“自然自然，你舅舅欠下的五千兩銀子，便免了，明日我便把借據(jù)雙手奉還給你?！?/br>
    李遷見了，拱手感謝，然而眼神中卻閃過一絲輕蔑。

    張士誠看著張華送走客人，笑道“大哥，我回來了。”

    張華看著他，冷笑道“你還知道回來，嗯？我不是讓人給你準(zhǔn)備熱飯嗎？怎么……”

    張華明知故問，張士誠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拍拍肚子說“沒什么，我就喜歡吃冷的，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打小，我不就只吃冷的嗎。”

    “哈哈，也是，不知二弟如今在哪里高就，今日回家，又要待到何時回去？”

    張士誠聽問，知道這是下了逐客令，然而自己本來就不想多待，也不敢多待，于是當(dāng)即說道“只求大哥讓小弟到柴房中將就一宿，明日必定早走?！?/br>
    張華笑道“你我，兄弟也，不需要這么客氣，在家多待幾天，不也很好嗎，更何況，父親去世后，你也沒來上過墳，如今恰好可以彌補(bǔ)遺憾不是？”

    張士誠聽他如此，覺得也有道理，突然想起走之前，還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母親，不禁問張華道“我娘呢？記得她十年前便仙逝了，不知她老人家的墳塋是在哪里？”

    “你娘？哼哼……”張華笑道“一個丫鬟，哪里有資格進(jìn)我張家的墳，那年她死后，我已經(jīng)讓人丟到亂葬崗，十年過去了，我哪還知道她的墓在什么地方。”

    “什么……”

    張士誠突然覺得心口好痛，十年前自己還和當(dāng)時的大哥出海行動，根本沒有時間到張宅，把母親接過去，況且自己干的是沒本的生意，又如何敢讓她老人家擔(dān)這個險呢。

    只是沒想到，張家的人，會這么狠。

    張士誠站起身，他輕車熟路地往柴房走，身后頭的張華還有張家管家，都開心地看著他，就好像看條狗。

    ……

    到了第二天，抓捕土匪頭子張士誠的告示便貼滿了潞州城的大街小巷。

    衙役們一邊貼，一邊告訴路過的行人，這個土匪有多可怕，他是兇神惡煞，大喝一聲，能讓小兒止啼。

    秦余坐在馬車上，看到告示上的人像，雖然不認(rèn)識什么張士誠，但畫像上的人怎么長得如此別扭，他猜該不會寧州城那班家伙，從沒有見過張士誠真正的容貌吧。

    等馬車到張家宅邸時，已經(jīng)快到中午。

    秦余跳下車子，把曹老伯扶下車，這時候，另一個方向也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邊上，寫著一個李字，路過的行人，還有進(jìn)張府的商客看到后，無不駐足。

    “是江南第一才子，李公子的馬車?！?/br>
    “李公子怎么會來，難道張大善人，還邀請了他不成？”

    “某常聽聞李公子的大名，沒想到今天會見到本人，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眾人紛紛向李公子的馬車圍攏。

    秦余和曹德，站在一邊，顯得與對面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張府的管家走出來，他撇了曹德一眼，接著便迎向那輛馬車。

    李遷李公子扇著扇子，從車內(nèi)出來，立馬引起轟動。

    李公子下車后，并沒有直接進(jìn)府，而是走到秦余二人的面前，拱手作揖道“在下李遷，敢問閣下可是鹿山秦余？”

    秦余一愣，這位大才子居然認(rèn)識自己，還來打招呼，可真是奇了怪了，連旁邊的曹老爺也覺得怪異。

    見李遷如此客氣，秦余也不好墮了人家面子，他立即抱拳道“小可正是秦余，沒想到今天會碰到江南第一才子。”

    李遷故作高深地?fù)u了搖扇子，然后話也沒說就走了。

    秦余更加郁悶了，這李遷，到底要干嘛呢，他的樣子，像在打招呼，可跟自己打招呼，是為什么呢？

    進(jìn)了張宅，客廳到庭院，擺放著一張張的大圓桌，圓桌上早已經(jīng)擺好了供客人吃喝的酒食。

    秦余和曹德一起坐在東南角比較偏遠(yuǎn)的位置。

    過了半刻鐘，張大財主張華，便在仆人們的伺候下，走到客廳的抱廈下。

    他壓了壓手，示意要站起來問候的人坐好。

    隨后，宴會開始，今天張府請來的都是潞州商界的風(fēng)云人物，有的還是皇商。

    雖然位置有些偏僻，但在位置上的曹老爺，卻一點(diǎn)都不覺得被冷落，他此時看到的是一個個商機(jī)，如果能跟這群人攀談幾句，或許自己在潞州，不，在整個江南都能打開一條大道。

    當(dāng)然，今天最重要的是和張家的家主張華溝通好，如果沒有他，那自己很難在潞州立足啊。

    他舉著酒杯，打算到正被圍在中心的張華那，跟張華聊幾句。

    身邊的秦余，有些意興闌珊，這里的宴會好無聊，還是回家好啊。

    曹老爺站起身，秦余也跟著起來。

    他們下了臺階，秦余的眼角瞥見左手邊回廊下有個看起來有點(diǎn)熟悉的身影。

    他轉(zhuǎn)過頭，那人已經(jīng)背對自己走遠(yuǎn)了。

    那人衣衫襤褸，像個乞丐，可張府中怎么會有乞丐呢？秦余不禁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