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冼像模像樣的騎著馬，雖說原本定下的計劃是皇冼要親自送我到玉池?？晌矣X得他的體力明顯不能支撐他一路趕過去再趕緊一路趕回來，于是安慰他許久，終于讓他決定不送了。但饒是如此，皇冼卻依舊堅持送我出城門，并且等我身體好起來準(zhǔn)備回返時親自到西京接我，以顯孝順。

    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城，走在朱雀街上，街道兩邊老百姓們夾道歡迎。我心想這有什么好圍觀的，也不過是一個坐在馬車?yán)锟床坏侥樀奶侍?，和一個虎頭虎腦的白胖小子皇冼。難道我的名聲已經(jīng)傳的這么大了？導(dǎo)致大家連圍觀一下我的馬車都變得如此興奮？

    接著便聽到外面?zhèn)鱽砼拥募饨新?。一人道：“王爺王爺！這就是傳說中的攝政王爺！哎呀呀，他轉(zhuǎn)過頭來了！哎呀呀，他對我笑了！哎呀呀，我要幸福死了~！”

    我皺眉心想，這泱泱人群，這女子怎就能知道皇祈是看著她笑的呢？果然旁邊另一把女聲響起，甚是不屑道：“就憑你這個德性也好意思說王爺是在看你？你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長的，你長的果真能算是人樣么？”

    我心想，這女子果然就是個招惹不得的種群，這諷刺罵人的功力比皇祈高了不知幾許。然后心有戚戚焉的往旁邊蹭了蹭，遠(yuǎn)離了一旁打瞌睡的玄珠。

    隊伍行進(jìn)的速度并不快，可畢竟有多完的一天。不多時便出了城，行進(jìn)的速度漸緩，然后停了下來。到了和皇冼分別的時候了。

    這對我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畢竟本身他在不在我身邊對我而言也沒什么差別。但是這事做給百姓看就會變得完全不同，我和皇冼都必須做出一副對對方依依不舍的樣子。我覺得這事對我來說是很好領(lǐng)悟并且演繹的，然而皇冼也領(lǐng)悟和演繹的如此地步，讓我很是意外。

    甚至我覺得，是不是以皇冼的心智，我根本就不用幫他什么？又或者，我可以把我暗中的部署都告訴他，我們兩個人可以聯(lián)手呢？

    然后皇冼下馬向我快步走來，我們依依話別，兩人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我聽到旁邊有一個女聲說：“哎呀，你看這慕容氏真是好命。年紀(jì)輕輕就貴為太皇太后，她出生時那算命的果然沒說假話，她這一生可真是貴極?！?/br>
    我滿目淚水，這可真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啊……

    與皇冼話別很久，看得出來周圍的禁衛(wèi)軍都已經(jīng)不耐煩，可皇冼不結(jié)束這場戲，我也不能貿(mào)然結(jié)束，兩個人只能拖沓下去。最終是皇祈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咳了咳，拱手道：“太皇太后，陛下。若是再不啟程，恐怕會誤了時辰?！?/br>
    我和皇冼終于依依分別，我一步三回頭的走到馬車前，皇祈伸出手要扶我上車，我卻目不斜視的徑自搭了玄珠的手臂上去，一旁的小太監(jiān)忙打起車簾，我緩緩坐進(jìn)去的同時，仿佛聽到皇祈嘆了口氣。

    其實(shí)該嘆氣的是我。

    因?yàn)楹苋菀卓梢钥闯鰜淼氖?，皇祈絕對不是個被人惹的不痛快了還繼續(xù)隱忍不言的人。而可以預(yù)見的是，接下來的旅程會因?yàn)樗倪@一聲嘆息而變得極其坎坷。

    ☆、一枝紅杏出墻來

    第十五章·一枝紅杏出墻來

    于是，在經(jīng)歷了我的馬車壞了、玉瑤的馬車壞了、我和玉瑤換的馬車又壞了；以及拉我的馬車的馬病了、玉瑤的馬病了、我和玉瑤換的馬車的馬又病了；還有我拉肚子了、玉瑤拉肚子了、全體的隨從和全體隨從……的馬都拉肚子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我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病怏怏的喝著熱茶，連罵人的心情都沒了。

    隨行的太醫(yī)正好是崔臨，連忙給我吃了幾粒藥丸下去，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好歹止住了我的腹瀉。而彼時我早已拉的面黃肌瘦，嚴(yán)重脫水，腿腳都已經(jīng)發(fā)軟了。

    而唯一沒有出事的估計就是皇祈，搖著一柄玉折扇遙遙看著我笑。

    我有氣無力的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虛弱的跟玄珠說：“傳令……下去，立刻……上路，盡快……趕到……行宮……呃……”

    玄珠說：“為什么我吃的東西跟你和玉瑤都一樣，但是我沒有拉肚子呢？”

    玉瑤捂著肚子蹲在地上，有氣無力道：“就你那個身形……得多少瀉藥才能讓你拉肚子啊……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哎喲不行，我還得去一次……”

    我被玄珠和另外兩個小丫鬟一起好不容易扶上了馬車，靠在車?yán)镪割^算了算，已經(jīng)趕了十好幾天的路了。本來十天左右就能趕完的路程在各種突發(fā)事件的拖延下居然延伸成了二十天，并且只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可謂不讓人腦筋疼。

    我虛弱的跟玄珠說：“這……這不是個辦法，我們還是得，還是得快點(diǎn)……快點(diǎn)趕到……”

    玄珠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堅定的說：“小姐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一定盡快想出辦法，不辜負(fù)你的囑托，你就安心的去吧！”

    我身體歪了歪，果然去了——和周公喝茶了。

    因有我的“口諭”讓大家加緊趕路，當(dāng)晚我們到了行宮。

    皇朝已經(jīng)安穩(wěn)的立在這中原大地上幾百年，根基穩(wěn)固國庫充盈，是以各處的行宮也都有著很有氣勢的占地和格局。我自然住在其中最大的院落里，結(jié)果睡了一覺醒來才發(fā)現(xiàn)，旁邊的院子住著皇祈。

    話說我們到達(dá)行宮的時候正好是黃昏，我悶頭就睡，卻也沒睡幾個時辰，醒來正是月明星稀，烏鵲……不知是否在南非。然而雖然由于地理原因，我并不能考證烏鵲現(xiàn)在是不是在南非，可有一點(diǎn)卻是肯定的，就是紅杏已經(jīng)出了墻。

    我迷迷糊糊的在行宮里面散步，玄珠太累去休息，我旁邊跟的是畫未。兩個人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突然畫未拉了我一把，我一個激靈清醒許多，畫未側(cè)耳聽了聽，遲疑了一下，對著前方的一片小竹林說：“有人。”然后對我說，“小姐，我們換條路走吧?！?/br>
    我心說有人有什么奇怪的，好歹也是太皇太后出行，這行宮到處都應(yīng)該重兵把守，沒人才是不對勁。想著就依舊往前走了幾步。

    小風(fēng)送著說話的聲音傳到我耳朵里，糯糯的一把女聲：“……是嘛？給我瞧瞧給我瞧瞧，哎呀，可真是架好琴。我家里也有好幾架琴，改天請你到我家玩兒~~”

    我被最后那個顫音惡心的不行，初時還以為是哪個宮女和誰調(diào)笑，接著一想，不對啊。宮女的談話鮮少能涉及到“琴”這種屬于大家閨秀和風(fēng)塵女子的話題，更何況還有“我家”？

    于是細(xì)聽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寒戰(zhàn)打在身上，這這這，這是玉瑤的聲音吧？

    緊接著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來，淡淡道：“早聽說右相大人的千金琴棋書畫皆是精通，今日才算見識到，果然不負(fù)盛名?！?/br>
    我嚇得后退了兩步，這尼瑪，是皇祈??！

    畫未抿著唇看著我，這表情若是出現(xiàn)在玄珠身上，我們可以解讀為：活該，不讓你走你偏走，讓你聽，活該！可是放在畫未臉上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

    許久，我咳了咳，說：“走吧。”

    我這句“走吧”，是說回院子吃點(diǎn)東西睡覺去?？蔁o奈竹林里的人卻聽到了，一陣窸窣作響，皇祈披星戴月而來，愣了愣，笑道：“原來是嫂嫂?！?/br>
    我正想著怎么回一句然后趕緊遁走，玉瑤已經(jīng)小跑著顛了出來。我心想，這娃兒恢復(fù)能力比蟑螂還強(qiáng)啊，下午還拉的死去活來，晚上就顛兒了。這明天一早還不得騰云駕霧而去啊。

    玉瑤一見我，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她這一白，嚇得我臉色也白了白。默了一默，我笑道：“原來玉瑤也在。大晚上的不回去歇著，亂跑什么？小心明天又病了?！?/br>
    這話實(shí)在是給玉瑤臺階下，而且臺階還給的很明顯。于是玉瑤說：“啊……我，我晚上睡不著，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正巧看到王爺在撫琴，一時手癢就，就也奏了一陣?！?/br>
    我很想說一句“真要如此你也就不會結(jié)巴了”，可如果這么一說，方才的臺階便算是白給了。于是笑著對皇祈道：“我早說過，玉瑤的才華在她這一輩里算是最出眾的，今日王爺可見識了？”

    皇祈笑了笑，說：“是。嫂嫂所言果然非虛?！?/br>
    玉瑤的臉色也已緩和很多，道了句“累了”便趕緊跑了。我目送她的身影輕快的跑遠(yuǎn)，溺在無邊夜色里再也見不到，便轉(zhuǎn)回頭來望向皇祈，道：“沒想到王爺這么好興致，玉瑤身份如此敏感，也敢與她夜半相會?！?/br>
    皇祈笑道：“嫂嫂身份也是敏感，不也與一品大臣秘密相會？彼此彼此罷了?！?/br>
    我心里猛然揪緊，頓了一會兒，舉步向竹林中走去。皇祈跟在我身后也走了進(jìn)來，撥開層層綠竹，只見一片空地上擺著一架古琴，一方小桌，上面布著一局棋。

    畫未盡職盡責(zé)的跟著我亦步亦趨。我想了想，想讓她退遠(yuǎn)些，卻又突然想起方才她隔著那么遠(yuǎn)都聽到了玉瑤說話的聲音，那想必現(xiàn)在我除非讓她退回我房里去，不然恐怕也瞞不了，便也作罷，轉(zhuǎn)身坐在一方石凳上，對皇祈說：“這幾日狀況層出不窮，王爺怎么看？”

    皇祈笑道：“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事情誰能說得準(zhǔn)呢？”

    我壓著心中怒氣，皺眉道：“你我不必繞圈子。你刻意拖慢行程究竟是為什么？”

    卻不想皇祈只是優(yōu)雅的在一旁坐了，拿起酒杯飲了一口，淡淡笑著看向我，良久，忽的嘆了口氣，說：“一個月了，你這才好歹與我說了幾句話。若不是因?yàn)檫@些，你還想不理我多久呢，安子？”

    我被他這一句輕輕緩緩的話震的四肢發(fā)麻，臉上升溫少許，干巴巴道：“我是你嫂子，理不理你，有何相干？你現(xiàn)在這么折騰我，我一把年紀(jì)了，被你弄的腰酸背痛腿抽筋，命都快給你玩兒沒了?！?/br>
    皇祈卻笑著答非所問道：“當(dāng)時我教你下棋，你棋都沒學(xué)好就不理我。我若不這樣，你豈不是一輩子都不理我這個師父了？”

    我心覺得他這句話真的是絲毫邏輯都不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道：“好罷，既然你這樣說，那我陪你下一局?！?/br>
    皇祈挑挑眉，道：“怎么說？”

    我卻被他這個挑眉的動作恍了一下神，頓了頓才道：“我最近也看了幾本棋譜，想來能跟你對一對，但你好歹要讓我半子。如果你輸了，這一路上不準(zhǔn)再戲弄我。若是你贏了，這一路你再如何戲弄我我也認(rèn)了?！?/br>
    皇祈拿一柄玉折扇撐著下巴端詳著我，我靠在椅子里撐著下巴任他端詳。靜默了許久，時間靜靜流淌，皇祈終于挑起唇角笑了笑，說：“收子，開局?！?/br>
    ……

    半個時辰后。

    我心花怒放的看著滿臉陰郁的皇祈，端著酒杯小飲了一口，覺得我就快要壓制不住心里層層冒出來的哈哈大笑聲。天人交戰(zhàn)了半晌，我對皇祈說：“如何，攝政王？”

    皇祈臉上的笑意幾乎要消失殆盡，陰郁的看著我，低沉道：“……為什么？”

    我咳了咳，笑道：“啊……或許是你的情報過時了呢？或許是你剛才喝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呢？又或許是你現(xiàn)在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個戴了我的人皮面具的棋藝高手呢？再或許是……我以前只是沒有認(rèn)真跟你下而已呢？”

    “……”

    皇祈頓了頓，陰沉沉的看著我：“便是我不讓你半子，你也不會輸給我……你隱藏了真正的實(shí)力。”

    我被他這正經(jīng)的說法唬了一跳，聳了聳肩，道：“我先生的棋藝已臻化境，當(dāng)今世上可出其右者不出三個。我的棋藝是她親手所授，雖不得精髓，可平日里下一下也斷沒有完全無法贏的道理?！?/br>
    而皇祈顯然已經(jīng)被我打擊的很是頹廢，就差咬個小手帕到墻角去畫圈圈。我覺得，可能今天打擊的真的太狠了，而且這么早就暴露我很會下棋并不是一件好事。因?yàn)槲規(guī)缀跻呀?jīng)可以預(yù)見，在不久的將來，我將會每天被皇祈纏著下棋，直到……或許真的會直到我死。

    于是我覺得我似乎應(yīng)該安慰他幾句，便斟酌著道：“嗯……其實(shí)，其實(shí)……”

    我這廂還沒有其實(shí)完，皇祈已開口說：“卻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等我不知道的事。安子，你說，我會在你身上發(fā)現(xiàn)多少讓我驚喜的地方呢？”

    我說：“呃，驚可以……喜就不必了……”

    然后我頓住了，然后皇祈也頓住了。兩個人無聲的對視了好久，我心里越來越虛，心想這人不會說話不算話吧，都說了輸了就不鬧了，怎么這小眼神兒顯得這么不懷好意呢。

    良久，皇祈站起身來合起折扇，瀟灑的在左手手掌中一拍，挑起嘴邊的唇角，露出一個風(fēng)流的、倜儻的、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潘安見了都得含恨而死的笑容，沉聲道：“久聞舒無歡棋藝無雙，今日得見她的高徒，本王真是三生有幸。”

    我身心俱駭，手指已不自禁的有些顫抖起來，好歹緩了一口氣止住。卻見皇祈只是輕輕一笑，轉(zhuǎn)身負(fù)手向竹林外走去。

    我心想，果然槍打出頭鳥，我活該了。可皇祈僅憑我這三言兩語便確定了我?guī)煾傅纳矸?，不可謂不讓人膽寒。如此縝密的心機(jī)真的是一個閑散王爺該有的么？而他這般直言點(diǎn)明又是為的什么？韜光養(yǎng)晦這么淺顯的道理他不懂么？為何非要出言讓我對他有個戒備？

    眼見著皇祈慢慢走遠(yuǎn)，我卻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開口道：“皇祈?！?/br>
    皇祈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把我望著。我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已經(jīng)冷到了極點(diǎn)，聲音也冰寒了下去，淡淡道：“你記著——誰都可以，玉瑤不行?！?/br>
    說完我也不理他，拂袖轉(zhuǎn)身向著我的院子走去。

    走了許久遠(yuǎn)離了竹林，畫未遲疑著開口，對我說：“小姐，這事……是否需要通知老爺？”

    我知道他是我爹派來的侍女，當(dāng)然是什么事都緊著老爺。想了想，覺得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我也不能總指著爹爹給我擦這屁股上的……呃，不能總指著爹爹給我收拾爛攤子，于是道：“暫且不用，我能應(yīng)對?！?/br>
    畫未低低道了聲“是”。

    我遙遙望著玉瑤的院落，心想這可真是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一枝紅杏出墻來?？墒且郧耙矝]看出什么端倪啊？以往玉瑤對皇祈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怎么今天突然就……

    可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卻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著我。

    ☆、十步殺一人

    第十六章·十步殺一人

    這一夜我睡的香甜，因?yàn)榈诙烊犘菡挥泌s路，我便也沒有早起，睡醒時已過巳時。梳洗整裝完畢，玄珠叫了些清粥小菜來給我吃，原因是——昨天腹瀉的太狠，崔臨說了不能吃太油太葷的膳食。

    好在剛剛睡醒我也沒什么胃口，吃了一些便吃不下。倒是玄珠吃的挺多，真是不辜負(fù)她的體重。

    我問玄珠：“玉瑤人呢？怎么不來一起用飯？”

    玄珠嘴巴里嚼著一大口菜，吐字不清道：“人家一大早就起床了，被皇祈王爺拉去下棋。聽說你昨晚把皇祈虐了？怪不得他轉(zhuǎn)向玉瑤了，可憐的右相千金?！?/br>
    我愣了愣，咽下一口粥，說：“是她去找的皇祈，還是皇祈去找的她？”

    玄珠望了一把天，想了想說：“……不知道。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王爺說中午要跟‘嫂嫂’一起用膳關(guān)心‘嫂嫂’的病情，所以算算時間可能快來了。到時候你自己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