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心虔一卦禱君安 三日后,皇祈披甲出征。 這日一早,小猴子便帶著文武百官在宗廟進行了隆重的祭天。巳時三刻,大軍正式出發(fā)。 我站在皇城的城墻上,感受到鐵騎的整齊劃一,感受到城墻的微微撼動。極目遠望,仿佛能看到一抹暗緋色的身影騎在高頭大馬上,揚著下巴,面掛淺笑,眼神寒涼。 我扶著冰冷的城墻,卻仿似能觸摸到他的體溫。下意識的伸手按在胸口,卻發(fā)現(xiàn)那柄不知從何時開始便終年不離身的玉扇已經(jīng)不在了。 輕輕嘆一口氣,我對著畫未說,卻像是喃喃自語:“若能無恙而歸……” 玄珠輕輕握住我的手,低沉而堅定的對我說:“王爺一定能大破匈奴,安然無恙,得勝還朝?!?/br> ***************************************************************************** 由于這場戰(zhàn)事來的太過突然,而匈奴連破四城的消息也太過震撼,我?guī)缀趺恳惶於际窃趹n心忡忡中度過。可與此截然相反的是,帝都城內(nèi)據(jù)說一片安詳。 酒肆生意一如往常,煙花之地也依舊紅火,甚至連賭坊都還是人滿為患,一切都是如舊,如舊到不可思議。 大軍走后不過幾日,舒十七的書信便送到了我手上。信中說自己事情未了,暫回不來,讓我自己保重。 前太后曾在青霄殿的一角修葺了一座佛堂,供她平日禮佛來用。自我入住這里,只是一直燃著長香供著佛,卻從未派上過什么用場。如今可能是我此生第一次真正虔誠的走入佛堂中,求助于神佛的力量。 我每日定時三次在佛堂中誦經(jīng)祈禱,其實我并不大會念那些生澀難懂的經(jīng)文,更多的時候,我只是靜靜的跪在那里,手里捻著那串佛珠,腦子里面一幕幕的盡是往事。 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相遇,秋末肅殺,九曲回廊,那個畫面至今都還在我眼前。爾后我們不斷試探,互相暗自探著對方的弱點,慢慢的,直至夏初避暑。 那一個冰涼而短暫的吻,我不禁伸手觸摸自己的嘴唇,他的氣息仿佛攏在我的鼻息之間,繚繚縈繞,經(jīng)久不散。 我們相恨相殺,卻不知何時已不敢也不忍下手。 我們互相防備,卻開始一層一層卸下面具盔甲。 我們彼此試探,卻一不小心試探到了彼此心里。// 他曾對我說他愛我,他也曾說過我是一個狠心的小姑娘。 我把臉埋在雙手里,心里痛的彎了腰。他說的根本沒有錯,我是一個狠心的小姑娘。我愛上了我的敵人,可我又要殺了他。 *****************************************************************************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好幾日,直到哥哥找上門來。 這日我剛從佛堂回來,一進內(nèi)殿便見到哥哥負手立在窗邊。我頓了頓,踱到一旁坐下來,道:“哥哥來了怎的也不讓下人知會一聲?” 哥哥看著我,嘆一口氣:“安安,你還在怪我?!?/br> 我笑一聲:“哥哥這話說的就生分了,你沒有做什么錯事,我又有什么好怪你的?更何況你我兄妹連心……便是真的有什么錯處,做meimei的也不會放在心上?!?/br> 哥哥皺眉道:“爹爹昔年為維護幼女將你抱來,我也與他瞞了你這么多年,你若真的記恨在心,我也無話可說。但你捫心自問,你生在將軍府十數(shù)年,我們可真的不將你視作親生么?你若覺得我和爹爹對你有半分不周到,今后便是不認我這個哥哥,我也沒有半句怨言?!?/br> 我冷笑道:“你這話可說錯了。若真是親生,可忍心扔到西京不管不問八年?若真是親生,可忍心將她扔到這吃人的宮里荒廢一生?我于爹爹而言不過棋子一枚,說什么沒有半分不周?更遑論視作親生了吧!” 哥哥閉了閉眼,沉聲道:“我早知道若告訴了你,必定是今日的結(jié)果。你性子太過要強,自然容不得半點欺瞞。我本不想讓父親告訴你真相,奈何這樁心事已經(jīng)擾了他十幾年不得心安,臨終之前一定要告訴你才能闔眼?!?/br> 其實我自然是把哥哥和爹爹當親生家人來看的,只是這事梗在我心頭,確實也不好受。每每想跟他長談一次,到了臨頭卻又擺不出好臉,。 便對他說:“我并不是怪你恨你,只是……”頓了頓,嘆道,“最近我心里太煩,等我靜一段時日再說吧?!?/br> 哥哥也不多話,轉(zhuǎn)而道:“陛下命楚王帶兵出征,待戰(zhàn)事結(jié)束,會面臨什么局面,你心里應當知道?!?/br> 我“嗯”了一聲。 他續(xù)道:“自爹爹去后,他手中的兵權(quán)分散,我們在朝中的勢力大不如前。這次這幾個年輕將雖領(lǐng)悉數(shù)出征,甚至連仲甫都拖著一把年紀上了戰(zhàn)場,連城和連玉卻都在朝中。連城與連玉二人,和連老將軍一向在政事上的意見不和。這個局面,你心里要有數(shù)?!?/br> 雖然窩里斗的刀光劍影,對外卻必定要同仇敵愾。否則家國不再,何談稱王天下?自然要保住了江山再爭這皇位。 我默了半晌,低聲道:“這些我都已經(jīng)知曉。你說些我不知道的?!?/br> 哥哥低聲道:“領(lǐng)兵打仗的雖是各方人馬都有,但你可知此次戰(zhàn)事所有后勤補給的總提調(diào)官是誰?” 我心里一沉,皺眉道:“是皇帝的人?” 哥哥道:“先皇留給陛下的親信?!?/br> 我嘆口氣:“知道了。還有什么?” 哥哥想了想,道:“陛下遣我去西京辦事,今日午后便要啟程。我只是來知會你一句,怕你在這地方,孤立無援,我又不在你身邊?!?/br> 我看他兩眼,勉強笑了笑:“能威脅到我的人已經(jīng)遣出去了。我在這地方,又有什么好怕的?!?/br> 許是因為我的態(tài)度一直冰冰冷冷,哥哥終也說不下去,嘆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你……唉!” 說完哥哥站起來便轉(zhuǎn)身而去,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的脫口而出:“哥哥!” 哥哥忙回過頭來看我,我喉嚨間卻突然哽住,頓了半晌,極輕極輕的說了句:“你保重!” 哥哥瀟灑一笑:“會的!”說完終于走遠了。 春天的氣息慢慢蔓延開來,枝芽舒展,我的心頭卻一直緊緊揪著。 戰(zhàn)報每日都來,皇祈鐵腕治軍,指揮大軍所向披靡,迅速收復丟失的城池,一路由河西走廊逼近匈奴腹地。這是捷報,連小猴子都開心的溢于言表,我卻不知為何,一直憂心忡忡。 匈奴向來臣服皇朝,休養(yǎng)生息,等待時機。如今膽敢挑戰(zhàn)皇朝領(lǐng)土,必定是已有把握,卻被皇祈逼的節(jié)節(jié)敗退,細想下來總覺得非常蹊蹺。 然而我雖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皇祈說,無奈中間隔著萬千江河,又礙于身份,不能寫一封書信送去——如今能給皇祈送去家書的,只有玉瑤一個了。 而皇祈,不知道是不是我終于氣惱了他,從那次除夕宮宴至今,我從未聽過他的消息,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還好不好。 這日我正用過早膳準備去佛堂誦經(jīng),畫未皺著眉頭跑過來,對我道:“小姐,楚王妃求見?!?/br> 我腦子里頭轉(zhuǎn)了個彎才反應過來這“楚王妃”是誰,奇怪道:“玉瑤?她來做什么?” 畫未道:“我本覺得小姐不待見她,說了太皇太后未起,想把她擋回去,她卻在殿門口長候不走,說有要事,一定要見到小姐才行。我見這事情頗有些不對勁,所以來稟告小姐,看見是不見?” 我確實不待見她,可如今形勢,恐怕是事關(guān)皇祈,想了片刻,對畫未道:“且聽聽是什么事。讓她去內(nèi)堂等我?!?/br> 大婚日之后,已經(jīng)有半個月,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玉瑤。想來是擔心皇祈的緣故,她憔悴了許多,眉頭像是怎么都舒展不開一般,身子也很羸弱。拜見我的時候那叫一個晃晃悠悠。 我命丫鬟扶了她起身,屏退左右,只余畫未、玄珠與楊風在側(cè),問她:“你有何事,如此急著求見哀家?” 玉瑤皺眉望向我,低聲道:“安子,上次大婚之日我來拜別你,喜娘等人都是皇祈的心腹。我萬不得已才擺出與你勢不兩立的樣子。你不要怪我?!?/br> 我皺眉一愣,玉瑤續(xù)道:“此事我是走投無路,萬般無奈才來求你。還請你看在你我往日情分,無論如何信我一次!” 她表情沉痛并非佯裝,語氣之間竟還夾著哭音,于是忙問:“你怎么了?你慢慢說!” 玉瑤卻兀自默了半晌,終于咬著嘴唇,對我沉聲道:“我懷疑軍中有細作!” 我愣了一瞬,旋即吁了口氣:“軍中自來就有細作,也不算得什么大事。你可知道細作是誰?你告訴我,我讓陛下遣人送……” “安子!”玉瑤一下子抓住我的手,“匈奴人安插了細作在王爺身邊,不僅是王爺身邊,連陛□邊都不知誰人可信。自王爺出關(guān)征戰(zhàn),王府中管家左右阻撓,不讓我進宮見你。我今日好不容易逃出來,便盼著你一定要救王爺一命!” 說著塞了一張絹布在我手里:“這是細作的名單。如今我放眼天下,已不知身邊該信誰,連相府都不敢回。只有你能幫我!你說過我們是好姐妹的,現(xiàn)下算我求求你,幫幫我!” 我緩緩展開手中絲絹,朱紅色的字跡潦草,并不是毛筆寫就,竟是一份血書!我驚訝的看向玉瑤:“這事你是如何知曉?” 玉瑤抹著眼淚道:“自我答應嫁給王爺,一向與他來往親近,他也因此與我父親幾次宴談,倒也和洽。他身邊的小廝親隨我都認得,本不覺得有什么疑竇??赏鯛斪吆蟛痪?,我偶然聽到管家與人密談,多次言及暗殺王爺、刺殺陛下等事。我以身家性命發(fā)誓,今日與你所言必定字字屬實!” ☆、金戈鐵馬腰中劍 我按捺住心臟狂跳,沉聲道:“我自然信你。. 頓了良久,對她說:“你且去歇一歇,這事待我與陛下商議后再做決斷。你若不想回去王府,自可暫時在我殿內(nèi)住下?!?/br> 玉瑤急道:“陛□邊既也不知誰人可信,怎可隨便亂說?若打草驚蛇,豈不是滿盤皆輸!安子,我不求其他,只求你助我一次,讓我親自去找王爺!” 我驚道:“你瘋了!戰(zhàn)場豈是你一個小姑娘去得的地方!莫說前線生死難測,便是前去幾百里路你都撐不?。〉綍r自己病倒在路上,我怎么跟王爺交代!” 玉瑤道:“若王爺不幸遇難,軍心渙散。敵寇里應外合,保不準便拿下邊界,直取中原腹地。到時皇位都會不保,何談往后生活!” 我驚疑不定,一旁楊風跪地道:“太皇太后,奴才愿領(lǐng)命前去陣前與王爺送信。奴才一定以命相護此消息不會流露,信在人在,信毀人亡!” 我忙讓畫未扶他起來:“你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眼下先不急說這些?!?/br> 玉瑤皺眉道:“我身邊已不知還能信誰,若你身邊尚有親隨可信,我……”頓了頓,道,“我是執(zhí)意一定要去陣前親口對王爺說的。你若尚有親信,求你借我兩人與我一道同去。但盼此事尚有轉(zhuǎn)機!” 我身邊確實還有親信,可如果事情真若她所說,牽涉確實太大。我信得過去辦這件事的人數(shù)下來都用不了一只手。況且哥哥和舒十七都不在我身邊,我現(xiàn)在是當真的叫天天都不應。 玉瑤見我兀自還在猶豫,鄭重道:“安子。我自是知道你與王爺向來立場不同,王爺如今蒙難,恐怕你并不想救?!?/br> 我淡笑一聲:“你若真的知道我與他立場不同,今日便不該來?!?/br> 玉瑤只定定將我望著,一字一頓道:“可你真的忍心讓他去死嗎?” 仿若一記重錘擊在我心上,本是硬做的鐵石心腸,驀地被這句話一下?lián)粼谛牡桌?。事到如今,好像只剩下了一條道路。 嘆息良久,我對玉瑤道:“我親自過去漠北?!?/br> 話音剛落,畫未噗通一聲便跪在我面前,急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還需斟酌,小姐萬萬不可以身涉險!” 她這一說,玄珠和楊風也回過神來,雙雙跪地道:“這事原犯不著讓小姐親自前去!奴才愿為小姐肝腦涂地!” 他們?nèi)诉B番勸我,我閉了閉眼,腦中卻還回響著玉瑤那一句“你真忍心讓他死去嗎”。[]. 我真忍心嗎? 這事確實很是棘手,當然也甚是蹊蹺。但是我根本無法冒險,去拿著皇祈的性命,甚至幾十萬兵馬的性命去賭這一個萬一。 我睜開眼,看著玉瑤,沉聲道:“但愿你還念著昔日姐妹情誼,不會負我這一回?!?/br> 盡管畫未、玄珠和楊風三人幾乎是以死相逼不準我跟著玉瑤出宮,我卻實在沒辦法讓自己對皇祈的性命坐視不理。 首先是修書數(shù)封,一封遞給舒十七,一封留給哥哥,等他回來時啟封。還有一封,便是讓人送給皇祈。 為了讓信即便被截獲或被他人看到也不會察覺什么,因此不能大白話的說:皇祈等著迎接太皇太后我,哀家來了。 可是我又沒有寫什么藏頭詩的天賦。思來想去,七扭八歪寫了一封還算說得過去的信。 信里大致是說:王爺啊你還記不記得,昔日你奉旨陪伴太皇太后哀家我到玉池去避暑,路上在一處別館偶然見到了一個少年。這少年下棋贏了你,而且才智非常出眾,王爺你當時就說這小子有軍師之才。 后來啊咱們?nèi)チ擞癯?,就沒再找見過這少年了。今天我偶然又見到了他,所以千里迢迢讓人把他送過去給你,希望在戰(zhàn)場上能幫到你些許,也算了了太皇太后哀家我的一樁心事。 基本上這封信里除了“少年”的這個性別有些不符以外,我認為其他還是很屬實的。沒想到玄珠看了之后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忿忿道:“不帶你這么夸自己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