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投石落在不遠(yuǎn)處，火光乍現(xiàn)，我眼看著兩枚長箭再次落下，狠狠射入玄珠的身體里。那血噴了我一臉，尚還溫?zé)?。玄珠突然“咯”的笑了一聲，卻未留下只言片語，只是靜靜的閉上了眼。

    她跟了我十六年。

    十六年有多長？自我來到將軍府，她便一直跟在我身旁，從帝都到西京，從將軍府到皇宮，從將軍千金到太皇太后。

    十六年有多長？

    那幾乎是我一生的距離。

    畫未和哥哥死命的將我拖到一旁，我卻死死的抱著玄珠不肯放手。我人生只有過兩個姐妹。一個策劃謀反，一個如今死去。

    一個人跑來與哥哥大聲道：“慕容將軍！渡河的人太多！要守不住了！”

    哥哥跟著他跑出去，又返回來對我喊：“安安！你振作一點(diǎn)，這城里的人還在跟著你同生共死！”

    我抬眼看著他，喃喃道：“他是吃準(zhǔn)了我婦人之仁。”

    哥哥莫名其妙：“什么？”

    我面無表情，言語冰涼：“連城，他是吃準(zhǔn)了我婦人之仁！傳令下去，將火油拿來，倒入護(hù)城河內(nèi)，給我燒！”

    報信的小兵驚道：“那得燒死好多人?。　?/br>
    我冷哼一聲，一字一頓：“自古帝王業(yè)，流血者何止千萬，犧牲在所難免。不是他們就會是你！哀家還有皇帝在這城里，容不得這些草寇犯我皇天威！”

    宮里一向奢華，夜晚時各宮都要求將所有燈盞點(diǎn)亮，每每夜里都亮如白晝，因此火油根本不缺，不多時便一桶桶的提來。

    護(hù)城河面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圍繞著皇城，伴隨著河內(nèi)修羅地獄般的聲聲慘叫，一時間讓我猶如置身地府之中。

    這大火燒了一天兩夜，所有人得以稍事休息。我將玄珠收殮入棺，但只能葬在青霄殿院內(nèi)的梅花樹下。

    她與我年紀(jì)相仿，可她并不記得自己到底幾歲。她沒有一個生辰，卻先有了一個忌日。她跟了我一輩子，死時卻是這么的不安詳。

    我喃喃對畫未說：“她死前并未享到什么真正的福氣，但愿死后能夠不被打擾，永世安寧?！?/br>
    夢中那慘叫聲宛如還在，我一遍一遍的夢到玄珠死時的模樣，夢到那些人在火焰中掙扎翻滾，甚至夢到厲鬼向我索命。我被夢魘的無法安睡，頭痛欲裂，終于再次病倒。

    崔臨說我是心火所致，必須平心靜氣，慢慢靜養(yǎng)，不可再有cao勞。可是談何容易？

    我扶著畫未的手，緩緩走至城墻山，舉目眺望，這帝都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時繁榮的模樣，只余一片寂靜荒涼。兩人在墻頭站了許久，畫未突然指著河對岸一處與我道：“小姐，那……那不是舒公子么？”

    我定睛望去，只見舒十七負(fù)手一路而來，走至河岸，然后提氣一躍，居然跳到了河面上。

    我輕呼一聲，卻見他凌空輕點(diǎn)，居然直接越過了護(hù)城河，站在了城墻下，畫未在旁一聲感嘆：“舒公子輕功號稱當(dāng)世第一，果然非虛?！蔽覅s立刻低頭彎腰，縮在眾人后面趕緊跑下城墻。

    一壁對眾人叮囑：若舒十七問起，一概都說太皇太后不在城內(nèi)。

    只聽舒十七在外揚(yáng)聲道：“上面可是畫未姑娘？快把城門打開！”

    我心說這話說的可真奇怪，你那么能跳，怎么不直接跳上來？便聽到畫未道：“此刻御敵之際，沒有陛下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城！舒公子請恕罪！”

    舒十七頗為意外，問她：“你家小姐可在？”

    畫未的語氣也很意外，對他道：“我家小姐月余之前出去之后就再未回來，舒公子沒有收到小姐的書信么？”

    我明顯感覺舒十七松了口氣，頓了片刻，卻又問她：“皇宮被困，她不可能不回來！”

    畫未丫頭干脆利落道：“我以性命發(fā)誓，小姐不在宮中。若有虛言，只管叫我天打雷劈便是！舒公子怎的不信我？”

    這誓發(fā)的實在狠了。舒十七聽了也無可奈何，又叮囑幾句，自也去了。

    我心里卻萬分奇怪：他一個人，為何能越過眾軍而來，單槍匹馬不受阻攔，一直走到皇宮門口？

    溫叔鏡竟不攔他？

    然而這時，皇宮內(nèi)的糧米已根本不夠了。

    皇宮內(nèi)苑人員眾多，每日糧米消耗本就極大，往日都是每日從宮外采購進(jìn)來，如今新鮮蔬果是早就沒了，rou食海鮮也早就吃完，就剩下米面一類的干糧，所剩也已經(jīng)不多。還好宮內(nèi)水井很多，暫不缺水。

    只是每日都吃干糧，我不知道別人，總之我快受不住了。

    我從小到大都未受過這種苦，如今真正試過方才知道為何這世上會出現(xiàn)易子而食。那曾經(jīng)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如今卻也知道確實棘手。

    我曾私下問過崔臨，若如宮女太監(jiān)一般的人，不吃飯只喝水，能活多久？崔臨變了臉色，想了很久，對我道：“這事涉及的因素很多，不能一概而論。但太皇太后應(yīng)知道，由于久困于此，所有人都覺得必死無疑，心里都極度恐懼，這樣的心理會很不利。若在這等狀況下，應(yīng)不會超過十日。身體羸弱的，應(yīng)不超過七日。若是不喝水，應(yīng)當(dāng)不超過三日?！?/br>
    我知道崔臨的意思。我們被困在這里，連城治軍也算頗有一套，任何天上飛過的飛禽全部都被射殺，以防止我們與外界互通消息。我們對外界一無所知，所能做的只是盡全力守住，等待連仲甫等人的一線生機(jī)。

    但是，七至十日……

    我與哥哥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神情都已非常不好。

    ☆、恨不相逢未嫁時

    當(dāng)晚我與哥哥及衛(wèi)子驍商談守城之策，地點(diǎn)卻定在紫宸殿內(nèi)。小猴子闔眼臥在床上,我們便在一旁商談。

    “火油是個好辦法,但并不是長久之計?！备绺玎哉Z,“若能像古人一般,排個修羅陣就好了?！?/br>
    衛(wèi)子驍在旁苦笑：“談何容易？大抵古書上的記載也并不全真。”

    我隨手抽過旁邊一張紙,閉眼回想了很久,在紙上寫寫畫畫。哥哥和衛(wèi)子驍原本還在低聲談話,不多時也都側(cè)目看我。

    哥哥皺眉道：“你這是做什么？什么時候了還有此等閑情逸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