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jié)
得到陛下蒞臨柔儀宮,柔儀宮的太監(jiān)宮女們急忙殷勤地燈掌備茶,靳長恭取過一盞燈籠,便徑直接牽著玥玠穿廊過堂,來到她平常偶爾會休憩一游的琉璃花房。 揮手令宮人們退下后,靳長恭牽著他,一走朝內走,他們的衣袖拂過繁密的花叢,踏著顆顆大小圓潤的鵝卵石,筆直走到花房中心,那里平白空白一片,用深褐色的木板鋪就一層圓型地基,上面有一個圓型約膝高的藤織竹桌,其上擺著碧璽色澤的一套透明茶具。 靳長恭拉著脫了鞋,踏上木板,木板上鋪就了一層白絨絨柔軟的地毯,即使雨夜亦不覺冰冷。 “這個地方你來過嗎?”靳長恭讓他席地坐在毛毯上,亦隨之坐在他對面。 玥玠搖頭。 他并沒有興趣一一參祥這座柔儀宮,特別是知道它是為另一個男人而特地建的。 從燈燭從燈籠里取出放在桌上,靳長恭又從藤桌下取出一個布包,跟一個小茶爐。 “今天你有福了,寡人很少泡茶給別人喝的,你算是——”靳長恭頓了一下,方莞而道:“算是我這一輩子的第一個人吧?!?/br> 玥玠聞言一怔,矜持地一笑,心中因為她的這句話而泛起甜意,淡粉色臉頰映著橘黃色的燭光,顯得溫婉而靦腆。 “嗯?!?/br> 靳長恭赤裸著雙足走到一樹棕木樹旁,那顆削尖有一根青竹,她將它按下,不一會兒便清凌凌的水便滑裝滿一壺。 靳長恭回到桌上,從布包里面抓了一把木屑放在爐中的炭上,用火折子吹了吹,點燃木屑,將茶壺放上—— 將茶泡好,端了一杯給玥玠,歪著腦袋,幾縷發(fā)絲滑過臉頰,她彎眸笑瞇瞇道:“嘗一嘗?!?/br> 接過那碧茶盛淺褐色的茶液,玥玠抵于唇瓣,輕啖一口。 “怎么樣?”靳長恭道。 玥玠看了她一眼,顰眉抿了抿唇:“在異域沒有茶葉,我不懂茶的好壞,這是我第一次喝茶?!?/br> 他語調很慢,就像有些難以啟齒的尷尬,說完,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但是我很喜歡,很喜歡恭泡的?!?/br> 靳長恭聞言,便龍心大悅地笑了:“那就好,說起來你進宮這么久,我都沒有好好地招待過你一次,這次算是禮輕情義重了?!?/br> 玥玠淺淺地笑著,看著靳長恭的笑靨,很自然地放松了身體,花房內栽種著各種名貴花卉,那靜謐散發(fā)著芬芳的香氣,令整個花房的空氣都溫馨迷亂著。 “恭,我以為你生氣了。”他端著茶,再抿了一口,透過杯沿謹慎窺探著她的神色。 靳長恭斜倚在毛毯上,單手撐著下鄂,將一杯清花如飲酒般豪邁地一口而盡,姿態(tài)風流寫意,勾眼睨著他:“生氣?我沒有生氣,我與你相交,是交心……” 她闔上眼,便隔著藤桌,伸臂穩(wěn)穩(wěn)地按在他心臟處,喃喃道:“只要這里不變,我便不會生氣?!?/br> 玥玠低頭,看著那輕按在他心臟處的手掌,心臟不爭氣地跳快了,他覆上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按下,啞著嗓音低吟,帶著一絲懇求道:“我已將血,與命交付于你手中,請不要懷疑我。” 靳長恭驀地睜開眼睛,那一雙在暗夜中,如子星般熠熠生輝的瞳仁:“玥玠,我從來沒有毫無保留地信過任何人,但是我愿意去相信你?!?/br> 玥玠看著她,突然起身,走到她的身邊,蹲坐在她面前低下頭,雙唇輕輕地印上她的額頭,不帶一絲情欲,那是一種尊重而純凈的親吻。 “我是異域的接任族長?!彼蝗坏馈?/br> 靳長恭并不吃驚,只是伸出一只手鼓勵地撫摸上他微涼的臉頰,心底為那異常柔滑的觸感而嘆息一聲,問道:“那你為什么會成為一名游吟詩人?” 估計這件事情需要點事情來講述,玥玠便盤腿坐下,并讓慵懶得像小盹的貓米一樣的靳長恭靠在他身上,他才慢慢述說道:“恭,你一定不知道異域的生存條件究竟有多惡劣,在那里,從來沒有干凈的水,亦沒有香甜多變的食物,那里的天空永遠是一片灰色,四季都吹著風沙,白天就像夏天,晚上就像冬天……” 他語序很慢,像是在思考如何將異域話轉換成大陸通用語來表達出他想說的意思。 “大陸人,很討厭我們異域人,因為我們跟你們是不一樣,因為我們住在那樣的地方,如果不爭、不努力,就會因為太弱而死掉,我們,我們的性格,在大陸上很容易出事。” 雖然他詞不達義,很簡略地講解,但靳長恭卻從支字片語中了解到,因為異域的環(huán)境惡劣的影響,異域的人為了生存,便漸漸變得乖戾與憤世嫉俗,特別是當他們離開了異域,看到別的美好地方,就像放閘的毒物,根本不懂所謂的道德禮儀。 在那種連生存都成問題的地方,還指望他們能夠翩翩有禮,文明禮貌,簡直扯淡! “我不愿意守著那么一片令人絕望的地方,我想重新找一個地方,能夠適合我們一族生存的地方,但是當我離開了異域,我才知道這個想法有多困難,于是我成為了一名游吟詩人,開始在大陸一直尋找……” 沒有一個地方會接納兇狠的異域人,這件事情靳長恭是知道的,那種偏見早就潛移默化進入了大陸每一個人心中,所以他才會說困難。 靳長恭轉過身子,撐起雙臂,抬眸看著他突然問道:“那你找到了嗎?” 玥玠柔柔地看著她,輕聲道:“嗯,我找到了?!?/br> “……魔窟?”靳長恭沉吟片刻,試探道。 玥玠此刻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嗯?!?/br> 靳長恭這下才恍然道,難怪他當初堅持要跟她一道去魔窟,原來就是打著踩點的目的。 要說魔窟的確是很適合他們異域,因著那里本來就住著一群無良匪類,自然不會對異域有什么特別大的抵觸,再加上那一片如今成為她的地盤,她亦會因為玥玠的關系,不會施壓魔窟驅趕他們,這樣一來,他們遷居過去,從里從外都沒有障礙了。 “先說好,魔窟是我的地方,你想讓你的人住進去,必須與我約法三章,以勉他們鬧事?!苯L恭并不反對,但卻需要事先說明。 “恭,你還是沒有理解換血的意義。”他無奈地嘆息一聲,那雙柔情得似滴水般的眼睛凝視著她:“從此我的就是你的,無論是我——還是整片異域的人,他們都不敢不聽你的話,你已經是他們的主人。” 玥玠的話令靳長恭一怔,卻沒有往深層思索,只當因為他們投靠她的關系,她眼睛一亮,坐了起來:“真的?!” 玥玠卻將她重新拉倒在懷中,撥開她垂落的發(fā)絲,傾身吻了上去:“換血,就等于你們大陸所說的成親。恭……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如今是族長夫人,他們如何敢不聽你的?” 他那帶著淡淡笑意的嘆息,帶著暖暖的氣鼻呵在她敏感的耳畔,那般溫情而柔軟。 而靳長恭則因為他的暴料卻整個人僵住了。 ——呃,她剛才莫非產生幻聽了? 她,她什么時候竟就成了已婚婦女了?! 族長夫人這個稱謂,會不會有點強賣強買的節(jié)奏??! —— 天微微亮,進入冬日的清晨,天空柔和而清淺,花房內大片大片暗綠暈點著荼蘼的花色,輕拂在晨色里,點綴著整個花房顯得明亮而鮮艷。 伴隨著那柔和而清靈歌聲,靳長恭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緩緩地睜開眼睛。 微微陽光透過琉璃暖暖撒在她眼睛中,她微微瞇睫,視線中一片皆朦朧而柔亮,她看到了,離她不遠處,幾縷光線射透在一道線條憂美的人身上,那般神圣不可侵,他于陽光下面容模糊,唯有那歌聲如此清晰動人。 他就如風中搖曳的風信子站那里,空靈的嗓音似在吟唱著一首甜蜜的情歌,她雖然聽不懂,卻有一種心靈被洗滌后,充滿感動歡樂的感覺,她唇畔浮現(xiàn)起微笑。 當他歌聲漸止時,靳長恭含著迷離笑意睜開眼睛,正欲開口說話時,突然耳畔傳來一聲清冷溫和的聲音。 “長恭?!?/br> 靳長恭驀地神情一滯,眼中驚喜一閃而過,當她回過頭一看,從花房前方緩緩走來,她看到那一抹如高山雪巔般不可攀的矜貴身影,然后走近,那一張可以稱為驚為天人的玉顏,倏地令她瞳孔凝結。 “師父?” -- .. ☆、第五卷 第九章 失之交臂 和煦的陽光,暖暖撒落一地,透過琉璃水晶花房,如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斑斑。 眼前一切事物都因為清晨的鮮活而熏染得那般恬靜而美好。 靜謐流逝的時光中,仿佛只有眼前那一道衣袂飄渺,眉黛春山般俊逸的身影是永恒不變,光影交錯間,屹立如優(yōu)曇婆羅樹,行若流云,款款拂花掠葉而來。 唯有在親眼看到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靳長恭才恍然頓醒。 ——原來,她一直都在想念著他。 華韶面目沉靜弱水,他淡淡的目眺,看到靳長恭此刻衣衫不整,那微微敞開凌亂的黑袍上襟,露出精致似蝶的鎖骨,黑亮的發(fā)髻散亂逶迤垂落一地,斜倚慵懶地躺在那雪白毛絨的地毯上,星眸,紅唇,閃爍著晶瑩光澤的眼眸,薄唇含了抹攝人呼吸的笑意,端是雌雄莫辨,邪魅得引人隨落。 他心中一緊,下頜微微緊繃,面無表情地走近:“長恭,你們身為一國之君,竟夜憩在如此偏僻不講究之地,身邊竟連一名太監(jiān)近侍都……” 他聲音嘎然而止,因為始料未及,靳長恭會忽然上前一步,伸臂將他抱住。 那絲絲縷縷冰冷的發(fā)絲拂過他的手背,帶來一種癢癢麻麻的馨香柔軟。 清晨陽光薄暖,花房內靜悄悄的,華韶身子一僵,但隨即靳長恭已經松開了他,可那雙清澈漆黑的眼,卻還是緊盯著他,里面竟然有非常……溫和的笑意。 “師傅,你回來了?!?/br> 華韶淺淡色的眸子怔神地看著她,清風徐徐,耳際飄蕩著她真摯熱烈的話語,那一刻,他竟忘了剛才準備要說的話,只遵從本能地輕啟薄唇道:“嗯?!?/br> 靳長恭沒有看出他的失神,她笑意吟吟眉眼彎彎地打量起他, 依舊是那一張刻板禁欲而面無表情的臉,優(yōu)美的兩瓣嘴唇輕抿,顯得有些嚴肅拘謹,一身寬大質地輕柔的雪白僧袍,外罩一件亮絲輕紗,渾身上下不贅一飾,長身玉立,卻已是光華流轉玉芝蘭樹。 只是跟從前相比,他原本那一顆光禿禿亮呈呈的水瓢腦袋,竟蓄出了頭發(fā),那細碎亮澤短發(fā)留及耳,陽光下,那層次分明的頭發(fā)頂上居然還映著一圈兒很漂亮的亮光,那及耳柔順的頭發(fā)更突出他的五官精致,漂亮。 “師傅,你留頭發(fā)了?”靳長恭伸手用手指試探性地卷了卷,那順滑冰涼的發(fā)絲卻是真實的。 華韶一回神,便被自家徒兒堂而皇之地調戲,喉中一梗,微嫌不自在與她那一雙極具侵略性,幽黑的眸子對視,撇下了眼,不置可否。 他又不是和尚,為何不能蓄發(fā)? 垂落的視線轉眼便被她腰間掛著的那一枚清透玉佩所吸引。 那是他——送給她的那一枚…… 凝視半晌,那雙略顯幽沉的眸子漸漸恢復平靜如初,心情倏地好了許多。 其實原本預期一月的路程,被他快馬加程縮短了整整一半,故而昨夜便到達城門,他一人撇下隨從拿出她贈予的令牌未經通稟便悄然進宮。 抑不住一時的沖動,他率先去了養(yǎng)生殿想要見她一面,卻被告知她去了柔儀宮。 華韶暗想著,既然已經來了,便決定等一等,便不想這一等,便等來她一宿的夜不歸宿! 在養(yǎng)生殿內不知不覺坐了一整夜,從休憩的軟榻上起來,臨窗而立,那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漏到他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圓圓的輕輕搖曳的光暈,直到光線鋪陣了整間房間,他方轉身離開。 或許是無意,他特地繞了一圈漫步于晨間,就在經過柔儀宮那座琉璃花房時,偶然聽到一道如百靈鳥仰喉清唱的悅耳歌聲,那輕快的旋律,動人的曲調,還有那歌聲中溢滿的情意令他滯然駐停,無法再移不開一步。 他徇著歌聲而來,隔著蔓藤編織纏繞的一隅,他看到靳長恭,亦看到了她用一種頎賞而放松的姿態(tài),看著那個喝著情歌,如花房妖精般耀眼的男人。 他一刻心情積壓一夜沉澱的陰郁情緒,終于澎湃爆發(fā),令他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那種溫馨和諧的氣氛。 “阿恭,為師離開后,可有按時服藥調理身體?”溫聲說著,他便拉過她的手腕,把脈探知。 靳長恭哈哈地干笑一聲,在他瞥了她一眼后,便立即心虛撇開眼睛,摸了摸鼻子:“呃,這段時間有些忙,那藥——” “你體內……”華韶探脈的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難道先前的病情又加重了?不會吧,她分明感受體內受滯的經脈得到充分擴張,真氣亦好像更上一層樓了? 華韻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便放下她的手,道:“不,你已經全好了。并且功力愈發(fā)精進?!?/br> 靳長恭這才松了口氣,望著他笑逐顏開:“托師傅鴻福。” 華韻依舊山水不顯,卻感染到她的高興,而伸出手揉了揉她腦袋:“可是做了什么事情,因禍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