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jié)
要說搞陰謀詭計,玩弄權(quán)勢他們倒是有些本事,但是論起兵法,真正能夠懂得的又有幾人呢? 也許是她的氣質(zhì)太獨特,亦或者是在這群歪瓜劣棗的帝王中,她模樣太俊俏惹人注目,很快便掀起一陣浪潮。 “喂喂,你看,那個人是不是靳帝?” “哇,還真是??欤祀x他遠點,他就是一個瘋子!” “他就是靳國那個暴君嗎?瞧不出來啊,長得人模人樣的?!?/br> 周圍人都離她遠遠的,臉上帶著畏懼、嫌棄的神情,雖然小聲竊語,悶如蚊聲,但對于靳長恭這種絕世高手,便如貼耳說話,字字清晰。 而十六帝君則一副不愿與她共處的冷漠與厭惡。 靳長恭雞群鶴立地站在空出一塊兒的地方,身后跟著不容小覷的震南震北兩位大宗師。 她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當(dāng)即所至之處,便是鴉雀無聲。 這時,一道身穿著蟒龍錦鍛厚袍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凜凜虎步地從人群之中走出來了。 那一張如刀刻出來剛棱冷硬的容顏,這是一張完全北方的臉,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渾身蓄滿爆發(fā)力,他的半張臉掩蓋在濃密的落腮胡中,雙眸閃耀著犀利的光芒。 “靳長恭?”冷嗤而輕蔑厭惡的聲音從他嘴里吐出來。 靳長恭辨認了他面目半晌,才霍然展顏一笑:“哦,我說這口氣大得熏死個人的是誰呢?原來是——秦帝你?。康故呛镁貌灰娏??!?/br> “想不到,你竟然也夠膽子敢來參加練兵式,難道就不怕有命來,卻沒命回去嗎?” “哈,這個地方連禽獸都能來,難不成還不準人來了?”靳長恭挑眉勾唇一笑,大袍迎風(fēng)瀟灑狂肆地一揮,笑得極度囂張,話中帶話。 而秦帝——秦壽則鐵青了一張臉,眼里閃爍著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 一看到靳長恭那張可惡的臉,就讓他不由得想起,曾經(jīng)發(fā)生過恥辱的過去! ☆、第五卷 第十四章 少年秦壽 其實別看如今的秦帝一副威風(fēng)凜凜,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模樣。 其實在他尚未登基之前,他也只不過就是秦國一名不受寵的庶皇子,他母親則是一名小官員的女兒,母子倆無權(quán)無勢,在宮闈中受盡排擠欺辱與刻薄。 當(dāng)年先靳帝——靳蕭騰即位時,靳國雖位列諸國十強之下,但由于靳國礦產(chǎn)資料豐裕,國年生產(chǎn)鑄造的各類兵器數(shù)量卻是別國難望其背,眼紅掂念著的。 當(dāng)年,秦國爆發(fā)了一場大戰(zhàn)爭,情況十分危急特地求救于靳國欲購買一批精制的兵器,秦國除了付了一筆可觀數(shù)字的金額外,秦帝為更顯兩國相交的真誠同盟,甚至還特地送了一子過來充當(dāng)人質(zhì)。 而那名人質(zhì)——便是少年秦壽。 那時,秦國有求于靳國,可想而知,本就身份低微的他在靳國的日子絕對不會是有多好過的。 而那段時間,“靳長恭”在夏合歡走后,一枚軟氣包子漸漸被教養(yǎng)成一個沉默陰郁包子。 總會一個人偷偷地跑到一棵老槐樹下悶悶不樂,而秦壽則每一次被靳國皇族欺辱后,就會跑到老槐樹下傾吐哭泣。 于是,兩個同樣心情極度郁悶灰暗的人相遇了,那時候他們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一來二去,卻成了一種默契,漸漸有了簡單的交流。 那個時候,每次被病態(tài)的暗帝逼著練浴血魔功,被逼著吸取鮮活人血,整個人就像大病一場全身虛脫的“靳長恭”就喜歡去老槐樹下找秦壽玩。 誰沒有個青蔥很傻很天真的歲月,所以十幾歲的秦壽性格因為被欺負慣了而顯得憨厚老實,即使是被宮中太監(jiān)侍衛(wèi)其欺負也從不敢吭聲,是以堂堂一國質(zhì)子,身上總是帶著一身傷。 而每次“靳長恭”去找他,也是慘白著一張臉,神色不濟,眼神灰暗無神,秦壽一度認定他肯定是靳國中一名不受寵的皇子,這莫名地讓秦壽跟她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再加上“靳長恭”總是很喜歡去老槐樹下找他玩,一來二去,這一大一小,相差接近十歲的兩人,逐步關(guān)系密切,私下頻頻碰面。 而這種關(guān)系并沒有隱瞞多久,由于靳宮中一向驕傲孤僻的皇太子跟秦壽關(guān)系交好,便惹來了其它人的嫉妒,一些妃子王爺世子郡主之類想攀高枝卻無功而返的人,便更變本加厲地欺負他了。 有一次,“靳長恭”在老槐樹下久等不到秦壽,便沿路尋去,她越過一座假山,便看到一群靳國的天之驕子們,命令幾位侍衛(wèi)將秦壽推進池塘中,并一直打壓著他的腦袋,不準他冒出水面。 正是寒冬臘月間,她看到他整張臉凍得青紫,激烈地在水中撲騰掙扎,嘶啞著聲音嗑嗑絆絆地喊著聲聲救命。 而周圍圍在池邊看熱鬧的人,他們大聲地嘲笑著,奚落著,用一種高高在上,得意又好笑的眼神看著他。 “靳長恭”一排編齒深深地咬著下唇,拳頭捏緊,壓抑住想沖上去的腳步。 她知道,是因為她的緣故,秦壽才會被欺負得這么慘,從此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去找他了。 而秦壽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仍舊會在老槐樹下等著她,有時候甚至?xí)纫惶?,但她卻一次都沒有再去過了。 單純的秦壽以為她是得了病,或是遇到了意外,一直暗中著急,懊惱當(dāng)初怎么沒有問清楚她的身份住處。 直到有一次瓊林宴會,為當(dāng)朝皇太子賀生,他亦被破例邀請去了參加,才明白了真相。 看到坐在靳帝身邊,尊貴又冷漠寡淡的皇太子時,他錯愕不已,險此驚叫了出聲。 他仔細辨認數(shù)次,雖然覺得氣質(zhì)神情有些違和,但某些小動作卻是屬于他認識的那一個人的。 其實,當(dāng)時秦壽并不怪“靳長恭”一直瞞著她身份,只是覺得她一臉冰冷寂廖地坐在高座之上,白玉雕琢的膚色泛著清冷光澤,沒有任何生氣,眼神亦是黑幽幽的,就像一具精致漂亮卻不具靈魂的木偶,令人心疼。 在宴會尾聲時,一直觀注著上方,看到皇太子離席的時候,秦壽便準備私下去找她。 卻不想,那些平日一直以欺負他為樂的皇親貴族們,帶著一張張諂媚與討好的臉,也跑去找她了。 他不敢現(xiàn)身,悄悄地躲在陰暗處,他聽到他們問“靳長恭”:“太子,您怎么會想跟那種懦弱白癡的別國質(zhì)子玩?您想玩什么,我們都能陪您的。” 聽到這里,秦壽心底一陣心酸難過,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卻想不到她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 “你們不覺得將他當(dāng)笨蛋一樣耍,很有趣嗎?不過,以后本太子是不會去找他玩了。跟個木頭似的,一點都不好玩?!?/br> 仍舊帶著奶聲奶聲的稚音,卻與平時跟他說話,那輕軟綿糯的聲音截然不同的聲音,尖銳得就像一把刀刺痛了他的心。 秦壽茫然地靠在了墻上,一雙空洞的眼睛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在這個充滿黑暗惡意的世界活了十八個年頭,除了他的親生母親之外,只有她,也只剩下她曾經(jīng)對他好過。 她會細心地留意他的傷勢,偷偷地給他帶來一些傷藥放在花槐樹下,她會避免他險入情緒低潮,靠在樹邊,歪著小腦袋興致勃勃地跟他講一些身邊有趣的小事兒,她會害怕傷到他的自尊,從不提令他尷尬難以啟齒的事情…… 直到現(xiàn)在,他回憶起曾經(jīng)的美好畫面都能令他感到心底似揣了一塊蜜糖一樣,悄然無息地沁著甜意。 但曾經(jīng)的故事有多美好,那么此刻的他就有多痛苦。 他感覺到眼前的一切虛幻都在他面前崩離破碎,那一刻,看到真實的現(xiàn)實,那般丑陋而惡心,令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恨意。 既恨這個世界,也恨令人泯滅最后一絲希望的“靳長恭”! 靳長恭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秦帝,明明還沒有三十歲,卻因為蓄了一嘴的胡子而顯得成熟了些,當(dāng)初周身著稚氣的弱氣,如今卻是侵略性的強勢,身體顯得高大而魁梧,與記憶中那個總愛駝著背,恨不得將自己整個掩飾在黑暗中的少年,徹底變了。 還有那一雙憎惡的眼睛…… 看來他對“她”當(dāng)初那一句話仍舊耿耿于懷啊,其實當(dāng)初影兒知道他跟來了,也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但她不得不這么說,一來是想讓他能夠遠離自己,二來也是為了將他從她的麻煩中脫離出來。 雖然這樣做的結(jié)果,的確如她所料,雖然平日里秦壽仍舊會被苛刻,但危及生命的惡作劇,卻慢慢在減少,也全靠了她那一句“像木頭一樣無趣”的話影響,眾人對他這種悶不吭聲,不怒不悲的個性,失了作弄的興趣,開始漠視他的存在,但卻也令她失去了秦壽的信任。 再后來,靳蕭騰逝去,靳國陷入一片內(nèi)亂之中,而秦國亦將秦壽接了回國。 往事如梭,但那刻在心中最深最痛的傷,卻是不會痊愈的。 對于他人生中第一個相交的朋友,卻遭到背叛,也難怪他會變成這種模樣。 “靳長恭,有沒有興趣跟寡人的軍隊較量一番!”秦帝目光兇殘,就像食rou動物般凌厲。 靳長恭神色一頓,暗暗思慮:她最后是底牌是為了挑戰(zhàn)蒼國而設(shè),可是如今秦國主動挑釁,且不論拒絕的不良后果——且看了一眼秦帝那“你不答應(yīng),也必須得答應(yīng)”的霸權(quán)臉,心中又作了另一番考量。 “好,如果秦帝陛下你這一次能夠在演兵式高榜成為列強十國的前三名,寡人便答應(yīng)你?!?/br> 靳長恭深邃黑眸微瞇,勾起嘴唇,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這種話她也敢說得出口?!而其它人則瞠大眼睛看著她。 腦子沒病吧,列強十國前三,對于秦國來說,努力一把就能搞定,而你,而這種更為苛刻條件下,你靳帝能夠贏得了嗎? “靳長恭,你還是一如既然地狂妄自大,好,寡人答應(yīng)你,不過如果你輸了,你就自動成為寡人的附屬國吧!” 秦帝露出一張皮笑rou不笑的虛偽臉龐,與身后一把劍武士投遞了一個詭異的眼神。 其實秦帝所做一切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讓靳長恭為他曾經(jīng)受過的傷與痛,付出慘痛的代價。 靳長恭無視他們私底下暗涌的潮流,耷拉著眼皮,勾著嘴角,淡淡道:“那如果是寡人贏了呢?” 秦帝冷下臉,假面紋絲不動的笑意略顯猙獰,所幸被滿臉須腮胡子遮掩了部分,不屑鄙夷地撇唇:“你會贏,呵哈哈哈——好,如果你當(dāng)真僥幸贏了——” “如果是寡人贏了——那秦國便再次與靳國重修友好同盟條約,一方有難,另一方必定戰(zhàn)鼓雷鳴,大軍壓境,為其赴湯蹈火!”靳長恭突揚其聲,迅速地截斷他的話,雙目炯炯似荊棘內(nèi)的火叢,熠熠生輝明亮。 秦帝張闔著嘴,怔忡失語,腦中瞬間便浮現(xiàn)一道稚氣卻真摯錚錚的語言【秦哥哥,來日等我擁有了權(quán)力,必定會將靳國那些欺負你的人全部打跑!】 【那若是我回國的呢?】秦壽曾好笑地問過。 【那你就傳消息給我,我一定會帶著人去救你的!】 【小傻瓜……】 【不傻!那秦哥哥呢,如果我有難,你幫不幫我?】 【戰(zhàn)鼓雷鳴,大軍壓境,為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如果我也擁有了能夠保護別人權(quán)力的話。】無奈地嘆息一聲。 【那說好了,等我們都有能力的時候,就彼此保護,好不好?】 【……好?!?/br> 記憶中的某一個畫面被撕破一道口子清晰乍現(xiàn),秦帝所有表情漸漸消失,他望著靳長恭,臉上只剩下沒有表情冰冷。 周圍人看不懂他們兩人的詭譎氛圍,在這種似黑水粘稠的緘默中,靳長恭忽地一笑,她的笑容中帶著一種邪氣,似誘惑著冒險者墜入她設(shè)下的迷霧當(dāng)中:“怎么秦帝難道不敢了嗎?” 秦帝眼中的復(fù)雜情緒一閃而過,咬牙道:“好!怎么不好!能跟跟靳帝成為摯友,如何能不好?” 那充滿諷刺自嘲的話,充滿怨念與不諒解。 “果然不愧是靳帝,擱哪兒都這么熱鬧,剛才聽著兩位的協(xié)議倒是有趣,那么讓寡人也來湊個份了,權(quán)當(dāng)厚臉皮來當(dāng)個見證人。”夏帝一早就觀注到這邊的情況,隔著重重人群亦能聽個大概,實在按奈不住,便從高臺上走下來湊熱鬧。 夏帝一來,其它十五國的人都趨散出來一塊位置,他就笑得如沐春風(fēng),帶著令人不安的調(diào)笑言語,風(fēng)度翩翩插入進來。 秦帝一怔,一看到在他心目中標志著攪屎棍的夏帝,隨即臉色便黑得跟塊炭似的。 他睥了夏合歡一眼,從頭到腳趾頭都十分不待見。 這廝能跟靳帝這種翻臉無情,陰險狡詐的人交好,也十足不是個什么好東西,物以類聚! “哼,難道你們以為寡人跟某些小人一樣,還會反悔了不成?簡直就是笑話!”秦帝瞥他夏帝一眼,表情陰沉,冷哼一聲。 而靳長恭看到如今變得陰晴不定,身上貼滿拉仇恨因子的秦壽,有一種恍然昨日如夢的錯覺。 當(dāng)初影兒一定不會想到,她想破腦子才想出來的“善意的謊言”,能將一個憨厚略顯軟弱的正直少年,扭曲成一個蓄著滿臉落腮胡子,陰陽怪氣,敏感得就像刺猬一樣,隨時準備反擊的中年莽漢吧?! 當(dāng)初的“因”,造成如今的“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