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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時,夏澤手扶佩刀跨門而入,身穿利落的窄袖常服,顯得欣長而精干。 “公主?!彼牍蛐卸Y,沒有去看沈俞,不過依然顧忌禮節(jié),向沈俞揖禮:“見過沈太尉?!?/br> “好……好?!笨粗孟乱?guī)矩又疏離的夏澤,沈俞神色復雜,仿佛夏素秋又站在他面前。 細算一下,兩人大概有十多年沒有正兒八經的見過面了。后來他有些懊悔,也不過是在禁軍大營外面偷看幾眼。到頭來,不敢面對的是他。 “起來吧,沈太尉找你有話要講。”瑛華踱步走到他跟前,皓腕輕抬,毫不避諱的替他整理衣襟,“本宮知道這么多年委屈你了,有話就跟太尉直說,不要藏著掖著?!?/br> 這番親密的舉動讓沈俞略顯尷尬,沈德卿很早就給他說過,公主招幸了夏澤。當初他還大罵夏澤敗壞家風,朝堂之上每每見到江隱都覺得萬分窘迫,畢竟自己的小兒子綠了江家大公子。如今倒開始慶幸,多虧了這層關系,沈家才有可能起死回生。 “本宮還有事,二位自便吧。” 瑛華對二人莞爾一笑,旋即離開了正廳。 氣氛驟然降到了冰點,還是沈俞率先打破了寧靜。 他走到夏澤跟前,人上了年紀,身形不免佝僂,如今竟比夏澤還矮了半頭,“你真是越來越像像素秋了。” 夏澤覺得可笑,“我是娘親生的,怎會不像?” 沈俞登時被噎了一下,見他嘴角青腫開散,袖闌一震,慍怒道:“你二哥沒個輕重,為父已經狠狠罰過他了,也請你不要見怪。” “二哥,為父。”夏澤揚唇冷哂,“太尉好像有些用詞不當?!?/br> 這盤嘲諷讓沈俞不禁嘆氣,踟躕些許,還是換了個稱謂。 “澤兒,我知道你心有怨氣。當初是為父糊涂了,沒讓你進沈家,現(xiàn)在我老了,只盼膝下有人承歡。我愧對你們母子,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彌補吧?!彼C起臉,“我已經讓你大娘去準備了,定好時日,你就可以歸入本宗了?!?/br> “不可能?!毕臐裳垌隽索?,“我娘親七年的等待,我十多年的煢煢孑立,你拿什么彌補?所謂彌補,也不過是粉飾太平。沈太尉,你我都心知肚明,省省吧?!?/br> 說完,他踅身就要離開。 “等等!” 沈俞大步邁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澤兒,你想想你娘!母憑子貴,若你應了,素秋也能跟著進沈家族譜,墳冢也可以挪到沈家祖墳。”他停滯片刻,混沌的眼眸好似蒙上了霧氣,“素秋她一定想跟我有個名分,這是我欠她的……” 這些話宛若有千金之重,撞擊在沉寂的心底。夏澤身體凝滯,雙腿猶如灌鉛一般。 他眼睫輕顫,忽然想到了娘親信上的一句話 “望吾兒自安,若吾能入族譜,遷墳冢,九泉之下可含笑已?!?/br> 沈俞說的沒錯,這真是他娘的夙愿。 見他神情巨變,沈俞抬起雙手,顫巍巍地搭在他肩頭,沉沉道:“兒啊……回家吧?!?/br> 回家。 夏澤闔上眼,再睜開時又是滿目寒涼。他打掉沈俞的手,面上裹挾出不羈之色,“沈太尉,你這般急迫,到底是因為誠心悔過,還是為了要討好公主?” 沈俞遲疑,沉聲道:“即便沒有殿下,這一天也遲早會來?!?/br> 他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便沒有公主,死前他也會讓夏澤認祖歸宗?,F(xiàn)在不過是將日程提前,與他沒有半分損失。只要他盡心彌補,就能多得一個兒子,也能換來沈家的安寧。 這是雙贏,何樂而不為? 夏澤緘口不言,眼神有些耐人尋味,隨后邁步繞開了他。 “夏澤!夏澤!” 身后傳來沈俞急切的呼喚,他充耳不聞,步子愈發(fā)的快。各種想法在腦子里浮浮沉沉,讓他胸悶氣堵。直到來到樂安宮門口,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瑛華,她正坐在院中水榭上,披著絳色大氅,纖纖手指捏著糕點,緩緩送到口中。 夏澤一愣,頓時清醒過來,疾步走過去。 瑛華正專心致志的低頭看著錦鯉,身邊忽然黑影一晃,嚇了她一跳。看清來人,這才撫著心口道:“干什么呀,嚇死我了!” 夏澤從她手里拎過紅棗酥,看了一眼直接扔進了水池里,惹得一堆肥碩的錦鯉爭相搶食,“昨天的點心現(xiàn)在還吃,公主什么時候這般節(jié)儉了?!?/br> “我……我突然餓了?!辩A尬笑起來,“這個冷天壞不了的?!?/br> 翠羽在一旁沒奈何的挑了下眉毛,還不是因為喂錦鯉,喂著喂著就喂到自己嘴里去了。她嘆了口氣,從一側悄悄溜走,再次遁形。 瑛華將所剩無幾的糕點全部扔進水里,拍拍手道:“怎么樣,你答應沈太尉了沒?” “沒有?!?/br> “猜你也沒有?!?/br> 夏澤睇著她,沉沉道:“如果公主是我,會怎么做?” “若是我呀,”瑛華不假思索,“估計沈俞的墳頭草已經半米高了?!?/br> “……” 看著夏澤略顯無奈的揚起眉毛,瑛華抿嘴輕笑,抬起手肘搭在水榭的木柵上,眼眸凝向池底,“其實這個還真不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最終還是要看自己想要什么。錢,權,歸屬感,還是別的?!?/br> “我對其他的不感興趣?!毕臐芍毖圆恢M,“我娘的遺愿就是能入族譜,我想幫她完成,但一想到以后要冠上沈姓,就覺得惡心無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