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與往日笑吟吟之間不太同，神情難得嚴肅。

    “那一日，我眼見著jiejie倒在我的懷中，我自覺無顏面茍活與世上，將剩下半瓶毗霜亦喝了下去。黃泉路上，我急急匆匆，希望能夠追上我jiejie的影子。奈何橋頭，當日亦有一位婆婆端了那黃湯。她告訴我，這一日并未有二八佳人打此地而過，我不甘心，立與橋頭，希望等得jiejie一同過這奈何橋，來生咱們還是姐妹。不曾想，未曾等得jiejie來，卻等來了華公子一縷魂魄。他亦急匆匆，說要趕著與jiejie一起，下輩子期許能得到圓滿。他不聽我勸，說我騙他，jiejie定是前頭去了。婆婆給的黃湯他亦不曾喝，急急趕過了奈何橋。數(shù)年之后，我又在這橋頭見到了華公子，他一臉悲凄，說他趕得那么急，jiejie為什么那么狠心，不曾給他留有半點機會。他坐與這橋頭數(shù)年，終是沒有敵過橋頭婆婆的勸說，喝下了那黃湯，過了奈何橋。又是數(shù)年過去了，再見得這位華公子，他亦不曾記得我是誰，我當然亦沒有等得jiejie來過一回。我知道，她一定是去了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晌遥琷iejie等不來，我就等華公子，數(shù)萬年過去了，華公子來這橋頭數(shù)回，他來得快當，去得快當，甚至半眼都未曾瞧過我一回。守在這橋頭的婆婆功德圓滿升了仙，閻羅說我是接替婆婆最為合適不過的人選，所以這奈何橋頭就有了我孟婆婆，亦有了這孟婆湯。幾乎是一夜之間，我白了頭，青春不再，就是如今你所看到的這個樣子。華公子不可能記得當年江南孟家小姐，更不可能認得我這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子。說來也奇怪，這位華公子總是正當年少就來了這奈何橋頭，生生世世皆如此。有一回，我塞了一些銀兩給牛頭，他替我在那生死薄上瞧了一回，說這位華公子世世皆是正當年少之時就癡癡傻傻，說要去尋一位孟小姐。世上哪里還有孟小姐，這位華公子害了相思病總是不久即離世，生生世世皆如此?！?/br>
    婆婆嘆了一口氣。

    “唉……造化如此弄人，怪只怪我年少之時太過于任性，害了jiejie，亦害了這位華公子?！?/br>
    夜白亦感嘆，數(shù)萬年之間，婆婆總是笑吟吟地迎在橋頭，不曾想也是有故事之人。

    又是一百年，未曾見得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又是一千年，未曾見得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就連小綠與火鳳亦未曾見過半回，更別說巫界一眾生靈，認得的，認不得的皆不曾見得。

    夜白想著，或許他們也如擺渡婆婆當年一般，在這地府走錯了道，未曾尋得來這奈何橋的路。

    亦或是他們執(zhí)念太深，根本不想再去世上走一遭。

    天界殿下，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界殿下，給了夜白無數(shù)痛苦的天界殿下，那一日，他雖匆匆過橋而去。但數(shù)萬年以來，他亦未曾再來過這奈何橋頭一回。

    也是，堂堂天界殿下，他來生自當還是入天道，斷沒可能再上這奈何橋之上走上一回。

    又是一千年，這一日，婆婆與夜白皆感慨萬千。

    因為，這橋頭來了兩個相熟之人，夜白與婆婆皆認得。

    一位與孟婆婆長得十分想像的婆婆，還有一位白發(fā)蒼蒼的爺爺，爺爺音容笑貌之間隱隱有那位年青的華公子的影子。

    孟婆婆雙眶一熱。

    “jiejie？”

    爺爺緊緊地拉著婆婆，半點也不肯松手。警惕地看了孟婆婆一眼。

    “孟婆婆怕不是認錯了人，我與我家老頭子這一世陽壽已盡，只等過了這奈何橋頭，來世再相守相伴?！?/br>
    孟婆婆熱淚盈眶。

    “那，兩位可要喝我這孟婆之湯？”

    只要是過這奈何橋之人，必得要喝這一碗湯。

    婆婆今日怕是不忍，只怕他們來世再也不認得各自是誰？

    爺爺豁達一笑。

    “喝，怎么不喝？喝了這孟婆湯，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她?！?/br>
    夜白打了那湯遞與婆婆，笑中帶著淚，淚中帶著笑。

    一碗孟婆湯，亦不能將有情之人分隔開來。

    奈何橋對岸，婆婆與爺爺相偕相伴隱沒于橋頭。

    數(shù)萬年，天不負有心之人，華公子終于等來了他的孟小姐。

    以后的生生世世，不管他們是否還是華公子與孟小姐，夜白相信，他們皆能相伴相隨。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亦不曉得過了多少年，近來夜白總是糊涂得很，唯有婆婆數(shù)萬年如一日，日日過得皆清醒無比。

    奈何橋頭，那位婆婆與爺爺數(shù)十年之后，總要相偕來這奈何橋頭走上一遭。

    孟婆婆笑意滿懷的雙目里總要含一回淚，她總要喃喃自語一回。

    “丫頭，看到他們如此，我打心眼里高興一回。如今在這橋頭我也算是有了盼頭了?！?/br>
    這一日，夜白遞了一碗湯與孟婆婆。驀然之間有些不明所以。

    “婆婆，我為何要日日守在這橋頭？難道是在等什么人么？”

    婆婆還是笑。

    “我咋個曉得你在等什么人？或許等那個人來了，你就曉得了?！?/br>
    夜白更加糊涂，她不曉得自己為何要等在這奈何橋頭，但她知道，自己鐵定是在等什么人，只是時間一長，自己個連要等的那個人亦不曉得是誰了。

    這幾日，她總焦慮得很。

    “婆婆，我這記性不太好，要是我等的那個人他來過了，他記不得我，我亦不記得他，我們之間豈不是生生地錯過了？”

    婆婆亦笑話夜白。

    “丫頭，瞧見我那jiejie與華公子沒，多少萬年了，每回都喝這一碗黃湯，可他們居然還能遇到一起。我相信，你與你等的那個人，有緣自會再見的。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婆婆倒算得是解語花，她如此一說，夜白總算得到安慰了一些。

    又是數(shù)千年過去了，夜白甚至不記得自己叫什么了，只曉得奈何橋頭的孟婆婆天天使喚她打湯，亦喚她為丫頭。

    問婆婆自己打哪來的？姓甚名誰？

    婆婆亦不曉得她打哪來的，姓甚名誰，只說她在這奈何橋頭陪著她這一個老婆子呆了有數(shù)萬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