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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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慈墨含笑站起,“我給大家作首詩吧?!边@回,殷慈墨不打算藏拙,有謝意馨剛才的珠玉在前。若此次不能徹底折服他們,明天就該有閑話傳出,說她名不副實了。所以她不能低調(diào)! “好,來人,筆墨伺候!”長公主欣然允諾,“殷女史素有才女之名,對你的詩,大家都很期待啊。” 一旁的侍者很快捧了筆墨上來,殷慈墨素手在雪白的宣紙張撫過,然后拿著筆,蘸了蘸墨,在上面龍飛鳳舞起來。 沒一會,便擱了筆,“好了?!?/br> 眾人很意外,這么快? “拿來我看看?!遍L公主道。 殷慈墨招來侍者,侍者看到哪有一行的詩,愣了一下,遲疑地看向殷慈墨。 殷慈墨擺擺手,“拿上去吧。” 接過宣紙,長公主一看,也是一怔。 長公主與侍者兩人怪異的反應(yīng)被眾人看在眼里,對那張紙上寫的詩更好奇了。 七公主君清溪離得近,一眼掃去便瞧完了,不由得驚訝地念出聲來,“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 寂靜!有點領(lǐng)略的人都在苦苦思量;不懂的人也不敢亂嚷嚷,都閉著嘴等迷底揭開,畢竟今天的場合達官貴人都在,還是少說多聽為妙。仔細出口成禍,嘲笑不成反而襯得自己無知又愚蠢。沒看到連一向與殷慈墨不對盤的左霜都沒出聲, 謝意馨表情淡然,絲毫不為此間所困。 無意中掃過的君南夕眼中劃過一抹訝異,接著便是了然。 “好詩,妙?。 蓖鯘摯蠼幸宦?,拍案而起!“這首詩應(yīng)該這樣解,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長日夏涼風(fēng)動水,涼風(fēng)動水碧蓮香?!蹦钔?,王潛仍意猶未盡地咂巴著嘴。 殷慈墨笑了,“王編修高才,此詩叫回文詩,這種詩將字詞排列成文,回環(huán)往復(fù)都能誦讀。這句是夏景詩,明白了這點,此詩就不難解了?!?/br> 王潛聽完,眼睛莫名一亮,“莫不是還有春景秋景冬景詩?” “王編修說得不錯,這是小女感四時變化所做的四時山水詩,此詩還有三句,加上剛才那句。分別是:鶯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秋江楚雁宿沙洲淺水流,紅爐透炭炙寒風(fēng)御隆冬。” “妙,妙?。 蓖鯘撘慌拇笸?,站起來,執(zhí)筆在宣紙上揮毫潑墨。 在場的才子們紛紛搖頭晃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只覺得回味無窮。 沒一會,便寫滿四張紙,每張紙上寫著一首詩: 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 香蓮碧水動風(fēng)涼,水動風(fēng)涼夏日長。 長日夏涼風(fēng)動水,涼風(fēng)動水碧蓮香。 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淺水流。 流水淺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 紅爐透炭炙寒風(fēng),炭炙寒風(fēng)御隆冬。 冬隆御風(fēng)寒炙炭,風(fēng)寒炙炭透爐紅。 殷慈墨的這首四時山水詩將宴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才子們爭相傳閱,接下來,皆是眾男子對她的謚美贊賞之詞。 見殷慈墨吸引了眾男的目光,眾女心中雖然發(fā)酸,卻也不得不承認殷慈墨的才華確在她們之上。 輪到謝意馨之時,有感于剛才那一曲陽春白雪她所表現(xiàn)的高超技藝。眾女心一緊,眼睛刷地看了過來,頗有種虎視耽耽的味道。 不少人開始擔(dān)心了,剛才殷慈墨的山水四時詩已出盡風(fēng)頭,如果謝意馨再表現(xiàn)出色,風(fēng)頭都讓她們倆出盡了,這場宴會上哪里還有她們的立足之地? 謝意馨莫名的就明白了她們的擔(dān)憂,不由得莞爾一笑,“我會的曲子很少,就不表演聲樂了吧?!?/br> 此話一出,眾女心莫名一松,接下來一句話,又把她們的心提了起來。但謝意馨的回答讓她們徹底放下心來,要知道,就算謝意馨字寫得再好,也不可能如殷慈墨般自成一派不是?這么一想,對她也有了莫名的好感。 “不知謝大小姐要表演什么?” “我給大家寫副字吧。” 聞言,殷慈墨的眼神一暗。她剛才之所以那么賣力表現(xiàn),想給這些姑娘一個下馬威,絕了她們挑釁的心思是次要目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她現(xiàn)在雖然是女官了,但在太和殿及御書房等地并不得重用。這回未嘗沒有借這首詩向皇帝展現(xiàn)才學(xué)之意,以求能盡快上位。 自己如此高調(diào)和盡力,接下來的那些貴女們不更應(yīng)該竭力表現(xiàn)嗎?可謝意馨卻渾然不在意,反倒顯得自己太過鄭重其事了。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讓殷慈墨憋悶不已。 接著,謝意馨攤開紙張,全身心浸入地寫起字來。 周身彌漫著一股寧靜人心的氣息,整個人寧心靜氣,似乎不為外物所擾,手腕更是筆走龍蛇,揮灑間如同行云流水,顯然功底極佳。 沒一會,字便寫好。呈上去,長公主見她寫了一首前人的詩,對她的字略贊了兩句,謝意馨也沒太在意。 “謝大小姐,你怎么挑了一首前人的詩,不自己作一首?你祖父乃帝師,你這當(dāng)孫女的,不會那么不濟吧?”有人尖銳地問道。 眾人看過去,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是祝尚書家的庶女祝蓮。 而祝家的主母莫氏,自顧自地喝茶,既不阻止,也不呵斥,完全一副放任不管的姿態(tài)。 想到之前祝霏之死,再看莫氏如今蒼老了十歲的樣子,眾人恍然。哀莫大于心死,唯一的女兒死了。丈夫毫不愧疚,還不想為女兒討個公道。據(jù)說當(dāng)日莫氏從慈寧宮回家后,還被祝尚書斥責(zé)了一頓呢,說她婦人之見,耽誤了兒子的前程。當(dāng)時莫氏冷笑連連,不止罵了祝尚書狼心狗肺,連一干庶子庶女都罵了。據(jù)說罵得很難聽。下人們有板有眼地往外傳,莫氏也完全不管。 “比試才藝規(guī)定了必須作詩嗎?”謝意馨毫不客氣地反問。她最討厭別人拿她祖父來說嘴了。特別是她話中還暗諷了她祖父名不副實! “沒有,可是——” “那不就行了?我作不作詩又關(guān)祝小姐什么事呢?”謝意馨淡淡地反問。 見她如此逃避作詩,祝蓮自以為得計,當(dāng)下緊咬不放,“可是你作為帝師的孫女,連首詩都不敢做,不覺得慚愧嗎?雖然我們也知道,你做的詩一定比不上殷女史的四時山水詩。但你連我都不如,就太說不過去了吧?”說著,她揚了揚剛才寫的詩。 “在我眼中,女兒家當(dāng)以貞靜為要,女紅管家是主要??汕倨逶姇?,乃小道末技,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兒,也不求才女的名頭,會一些就行了。精,則是閨房情趣,不精,也無傷大雅。所以祝小姐不必糾結(jié)于我會不會作詩這一點了。”謝意馨慢悠悠地說著許多世婦心中的想法,引得在場的世婦連連點頭。 以前她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如今卻不是了。倒不是覺得琴棋書畫就比女紅管家重要了。而是覺得,那樣的想法,太圍著男人轉(zhuǎn)了。現(xiàn)在謝意馨就覺得,學(xué)這些,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是為了內(nèi)心平靜,是為了讓自己更美好,與男人無關(guān)! 男人在外面辛苦,女人其實也不輕松。琴棋詩書畫這些管家應(yīng)酬之余的消遣,竟然還被拿來討好男人,實在是太累。當(dāng)然,成親之后,閑暇之余,若男人有興致,亦可以相抵探討切磋一番,增加兩人情感。若是沒興致,也不妨礙自己什么,沒必要為了男人的喜好而放棄。 不過這些,不足為外人道。 “這些都不過是你作不出詩的借口罷了?!弊I従髲姷卣f道。見到這么多人都贊成謝意馨的話,祝蓮心中也慌了,只覺得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要把謝意馨拉下水才是。 還真是不死心啊,謝意馨笑笑,“祝小姐倒是說對了一點,這是個借口。” 她頓了頓,待祝蓮露出得意的表情時,謝意馨才說道,“不過卻不是我作不出詩的借口,而是不愿意作詩的借口。” “說實話,琴棋詩書畫,我唯獨不愛詩之一道。所以我作詩這方面的能力欠佳,詩作得并不好。而且在我看來,棋能培養(yǎng)一個人的觀察力全局觀,琴和書畫鍛煉人的耐性,悟性,也可陶冶性情,讓人神情舒緩,身心放松。唯獨詩,太過賣弄?!?/br> “當(dāng)然,我并不是全盤否定,學(xué)詩就是不好的。男子學(xué)詩是政治需要,畢竟上峰乃至皇帝都喜歡文采斐然的人。再者,于文章著作方面,也有好處。而女子學(xué)詩做什么?當(dāng)然,有這方面的天賦和興趣,我也不反對。但沒有天賦又沒有興趣,只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有才華努力去學(xué),或者為了迎合未來的夫君去學(xué),那倒不必?!闭f這話時,謝意馨意有所指。作詩,是男子的政治需要,你殷慈墨一個人作得那么好,想干什么? 而且剛才這些姑娘看到剛才殷慈墨于詩文之上大出風(fēng)頭而且得了大多數(shù)男子的贊賞,甚至連幾位皇子都稱贊有加,心里肯定羨慕無比吧?搞不好宴會一散,回去便開始埋頭苦學(xué)了??墒沁@樣,真的好嗎? 不少人聽了若有所思。 也有人聽了,嗤之以鼻的,“都說滿腹詩書氣自華,可是依謝大小姐所言,似乎并不是這樣的?而且我們嫁人之后,不該以夫為天嗎?夫君喜歡詩詞,我們學(xué)一些又怎么了?” “呵呵,滿腹詩書氣自華,對,書,我是贊成多讀一些的。但如果滿腹只剩下詩的話,就只能是酸了??纯窗桑磐駚?,多少的女詩人于感情家庭方面都是失意的。再者,夫妻倆感情好之時,有什么話不能說非得作詩?如果兩人感情不好了,男人已經(jīng)不想和你說話了,你作的詩再好,他也會不屑一顧。”或許在別人眼中,這些都是歪理,但謝意馨的確是這么認為的。相比于詩,她更樂意學(xué)其他。 謝意馨的最后兩句,惹得在場的夫人感慨不已,的確如此啊。 “謝大小姐說的似乎有些道理,只是我們常說,要完全了解一個事物,才有資格去評判它。而謝大小姐似乎對詩詞——”殷慈墨笑笑,點到為止。靜待謝意馨的反應(yīng),若是她承認自己的確詩詞不精,那么她剛才評判那段話,就是無稽之談。 她若是想要證明自己有資格評判,就必須做出一首詩來反駁她這個觀點,而且這詩還不能是泛泛,這無疑是與她剛才述說的觀點是相悖的。必會令剛才贊成她的貴女不滿,你說詩不好,自己還做得那么好,豈不是騙我們的?是何居心啊。 她真的很好奇謝意馨會選哪一個呢。 祝蓮馬上接過話,“對對,只是如果一個詩詞歌賦都不通的人,又有何資格來評判它不好呢?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而已!” 謝意馨自然明白她的險惡用心,想了想,道,“殷女史說得對。長公主,可否借文房四寶一用?也好讓殷女史知道我有沒有資格。” 眾女以為她要作詩,臉色俱是一變。 “準了!”長公主轉(zhuǎn)而對侍女說,“去把我書房里放在中閣那套文房四寶拿來?!?/br> 不過一會,侍女便回來了。謝意馨看著這一套文房四寶,不住地點頭,湖筆、徽墨、宣紙、端硯,很好。 研好墨,謝意馨便專注地揮毫起來。作詩?那是下下策! 當(dāng)最后一筆完成時,謝意馨滿意地擱下筆,笑道,“殷女史,有句話不知道你贊同不贊同?” “什么話?” “人家說,一道通,百道皆通,琴棋詩書畫亦然,你以為呢?” 她已經(jīng)知道謝意馨說什么了,可是在場的才子大多數(shù)不住地點頭,殷慈墨也無可奈何,只得點頭。 “那你看看,我可有資格評判詩詞了?”謝意馨把她剛才作畫的宣紙拿起來,讓殷慈墨看個清楚。 眾人伸長脖子,只見那宣紙上面作了一副畫,畫中意境悠遠,處處成詩,詩意躍然紙上,就是最不懂畫的人看了,都不由得贊一句好畫,可見畫功了得。 “好畫,好詩!”君南夕開口贊了一句。 五皇子都開口了,眾才子自然贊不絕口,再說了,這畫確實不錯,不是詩勝似詩。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謝意馨!能教出周昌帝的持禮公的孫女兒,怎么可能是個庸才?之前種種,怕不過是她的謙言吧? 這一局,她輸了,殷慈墨面無表情地坐回原處。而祝蓮的臉更黑。 謝意馨拿著畫,徑直問道,“殷大小姐,祝小姐,你們說,我可有資格了?”別怪她咄咄逼人,有時候真是人善被人欺,有些人你不打疼他,他就不長記性! 殷慈墨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而祝蓮則脹紅了臉,不忿地道,“謝大小姐,你不要太過分了?!?/br> 王潛不忍地說道,“是啊,謝大小姐,這不過是一點小事,你大度一些,別為難她們了。” 男人中有些個也一個勁地點頭附和。 謝意馨淡淡地瞥了王潛一眼,道,“我只是以實際行動告訴她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知道被人為難的滋味不好,以后就別再輕易為難別人。還有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她們剛才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沒有資格時,王公子怎么不站出來讓她們大度一點,別為難我呢?難道王公子的善良也是因人而異的么?” 王潛訕訕。 謝意馨沒再理會那些人,只是同樣眼睛不眨地看著殷慈墨,等著她的答案。 殷慈墨眼睛的余光瞄到四皇子與五皇子都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們,沒有出手的打算。三皇子忽略不計,他們的關(guān)系需要隱在暗處,這種場合他是不會幫她說話的。 看明白了形勢,殷慈墨大方一笑,道,“對,我收回剛才的話,你謝意馨的確有資格評判詩詞?!?/br> 殷慈墨低頭了,祝蓮也不得不低頭。 得到答案,謝意馨并未再出言奚落諷刺什么的,這樣做太下乘。戰(zhàn)果最大化,她怎么可能會為了一時的痛快而口不擇言?而且這樣,就夠了,再多,就過了。這樣就很好,既顯示了謝家女子的仁厚與大度不計較的品格,又讓在場的人在每一次女子作詩時,都會想起今天之事,殷慈墨想靠詩詞上位,難了。 后面的才藝,雖然貴女們表現(xiàn)得很用心,眾人卻覺得沒那么出彩了。 這也難怪他們會這么覺得,就如同吃飯,如果菜肴從淡到濃,吃的人便能品嘗到各種滋味。如果先吃了重口味的菜肴,之后不如它味道重的菜肴就顯得寡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