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從萬安軍傳來消息，一支元軍兵馬出現(xiàn)在東北方向的樂會縣（今海南瓊海），距萬安軍不過百余里。其后繼是否還有兵馬，兵力多少，領(lǐng)軍主將是誰……目前不得而知。唯一能確認的是，這支元軍必定來自瓊州?！睆埵澜苷f到這里頓了一下，這番話顯然是說給剛剛參加堂議的趙獵等人聽的，“萬安軍距此不過數(shù)百里，縱然關(guān)山重重，道險難行，至多十至十五日，元軍也必定兵臨城下。諸君，時不我待，我等必須在五至七日內(nèi)攻克吉陽軍城，然后整飭守御，憑堅拒敵，否則……”

    張世杰沒有繼續(xù)，但誰都明白其言未盡之意。

    趙獵與馬南寶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還以為是吉陽軍城里的馬成旺有異動，原來是敵援兵出現(xiàn)了，而且不走海路走陸路，以瓊州之蠻荒艱險，真不知這支元軍是如何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從瓊州趕到樂會的。

    宋軍挾天威之勢渡海而來，對吉陽軍城志在必得，結(jié)果卻連番受挫，頓兵城下旬月，進退不得，騎虎難下。眼下敵援兵又至，若不能速戰(zhàn)速決，必定腹背受敵，后果不堪設(shè)想。

    速戰(zhàn)速決，誰不想？但也只能想想而已。這也是趙獵入堂之后，朝臣們一個個皺眉不語的原因。

    發(fā)覺有些冷場，蘇劉義輕咳一聲，道：“眼下我軍尚有可戰(zhàn)之兵一千一百余人，加上龍雀軍，則達到一千五百人。但至少需留下三百精兵護衛(wèi)草宮、群僚，又需二百兵護衛(wèi)本營兼做預(yù)備隊。如此可集中近千勁卒攻城，事情或許尚有可為……只是如今萬安又現(xiàn)敵蹤，則我軍側(cè)翼不可不防，需在吉陽方向設(shè)砦建寨，陳兵二百，借山形地勢，方可阻敵。如此尚余八百卒攻城……”

    江風(fēng)烈忍不住問了一句：“敢問殿帥，吉陽軍城里尚有多少元兵？”

    “二百余漢軍，三百余新附軍，加上馬成旺的衛(wèi)隊及軍城募兵……”蘇劉義比了比手指，“也是八百。”

    馬南寶倒吸一口涼氣，敵我一比一的兵力，一個守城一個攻城。兵法云“十則圍之”，十倍兵力方可圍城攻堅。這敵我兵力持平，怎么攻堅？

    參知政事曾淵子見氣氛不對，忙出場打氣：“軍城的新附軍原為瓊州安撫使趙與珞部屬，趙使君遇害后，此部兵馬被收編。阿里海牙忌憚將士心懷故主，勾結(jié)地方鄉(xiāng)坤作亂，遂將該部兵馬分別調(diào)至吉陽軍、萬安軍及昌化軍。前番我王師初臨城下，該部將士便有棄暗投明之意，若非馬逆成旺出現(xiàn)，吉陽軍城早落我手。此部新附軍守東、南二門，守戰(zhàn)消極，只要集中兵馬力克西門之?dāng)?，東南二門之新附軍必望幟降伏矣?！?/br>
    政治攻心這一塊是曾淵子負責(zé)的，聽他這么一說，群臣心下稍舒，這還算有點搞頭。

    文天祥望向那張統(tǒng)制，問道：“前番張統(tǒng)制聯(lián)絡(luò)黎獠諸峒情況如何？”

    張統(tǒng)制恭敬行禮答道：“回文相公的話，末將幸不辱命。黎峒西嶺羅甸蕃十二寨峒主，紛紛請求覲見皇太后，并愿派遣蕃兵相助。只是十二寨長老都被召到黎母山祖壇參加黎峒八蕃議事未歸。須待族中長老返回方能踐行?！?/br>
    陳宜中皺眉道：“有說何時么？”

    張統(tǒng)制遲疑道：“這個……”

    張世杰輕哼一聲：“蕃人雖驍勇，卻未加訓(xùn)練，不過烏合之眾，來了不過助威，不來于戰(zhàn)事也無礙，此戰(zhàn)還需靠自己?！?/br>
    戶部尚書楊亮節(jié)呵呵笑道：“張?zhí)敌判臐M滿，甚好甚好?！?/br>
    張世杰橫眉：“楊尚書此言何意？”

    楊亮節(jié)淡淡道：“我等憂心兵力不濟，難以速克敵城，今見張?zhí)敌判氖?，短短?shù)日便能破城，豈能不擊節(jié)稱道？”

    張世杰森然道：“看來某當(dāng)上疏皇太后，請楊尚書出任樞密使才對。”

    提領(lǐng)水軍庶務(wù)陳植忙打圓場：“使相國之干城、朝廷柱石，當(dāng)此危局之際，必可化險為夷，一切皆仰仗使相了?！?/br>
    趙獵看得一愣一愣的，這都什么時候了？軍情如火，火燒眉毛、迫在眉睫，這兩位朝廷大佬居然還有這心思搞內(nèi)斗？而看其余朝官的神情，似乎司空見慣，連左右丞相都沒出面勸上一勸。

    趙獵有所不知，張世杰此人性子剛烈，又久在軍中，行事武斷，缺乏容人雅量。他不僅與楊亮節(jié)有過節(jié)，與文天祥、陳宜中以及身故的江鉦，都有過權(quán)力之爭。而這些爭權(quán)奪利之事，都發(fā)生在行朝被蒙元趕出臨安后，一路南逃的途中。

    王朝末路，豈曰無因？

    張世杰也懶得跟這些不知兵的文臣多費口舌，推案而起：“諸將聽令！”

    “報！山下來了個蕃人，說有重要軍情告之趙都統(tǒng)?！?/br>
    被打斷的張世杰怫然不悅，若不是聽到“重要軍情”四字，定要對這個冒失的蕃人施以軍法。

    趙獵也看到了張世杰臉色難看，忙站起告罪：“使相恕罪，末將去去就回。”

    張世杰黑包公似地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示意無妨——趙獵畢竟是宗室，而且又掌握著一支精銳兵馬，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軍議暫時擱淺，直到一刻時后趙獵返回，將一張折紙呈交張世杰。

    張世杰淡然展開，一看之下，先是詫異，然后神情越來越嚴肅?？赐曛?，讓人將折紙交給文、陳二相傳閱。

    左右丞相看完后，讓樞密院副都承旨馬南淳將折紙內(nèi)容宣讀。

    “趙都統(tǒng)制鈞鑒：據(jù)悉，瓊州下萬戶馬撫機，率一千新附軍、二千新募土兵及諸黎蕃兵，合計三千人馬，于十日前乘十余船從瓊州出發(fā)，南下寧遠。兩日后遇颶風(fēng)，沉船離散近半。馬撫機收攏殘兵破船，登陸文昌，休整五日之后，就地籌糧征兵，得糧秣若干，蕃兵數(shù)百，合二千之?dāng)?shù)，沿陸路繼續(xù)南下，今日已至樂會，不日將至萬安軍……”

    原來如此，那支突然出現(xiàn)的元軍援兵，居然是馬撫機。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援兵會走陸路而不是海路——一是船只受損，難以繼續(xù)航行；再就是馬撫機救父心切，根本不等瓊州方面再派船派兵，稍事休整就上路，難怪來得如此之快。

    盡管這消息與宋軍剛剛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證，可信度極高，但張世杰仍鄭重詢問趙獵：“這情報來自何人？可信乎？”

    趙獵答：“情報來自臨川土著，此人消息靈通，曾受末將活命之恩，諒不會欺我。此情報可信?！?/br>
    沒錯，情報來自洪四娘。由于她敏感的身份，還有那顯眼的雙龍大船，自然不宜隨趙獵一同到行朝駐蹕。趙獵便按排她先回臨川安頓好，再棄船就車，從陸路趕來匯合。想不到人還沒到就先送來一份大禮，果如斯言，有恩必還。

    張世杰與蘇劉義好一陣無語，他們在吉陽軍呆了近一月，到處派遣斥侯打探，這才弄到一些模糊的消息。這位秀王侄才剛到，就有人送上這樣一份翔實而有價值的情報，真不知他哪來的手段……

    既然情報確實，張世杰也不再糾結(jié)，振衣而起，洪聲宣布：“諸將聽令，時不我待，今日全軍備戰(zhàn)，明日全力攻城，目標——吉陽軍城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