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火光，映亮半山，從山腳望去，仿佛整個山腰都在燃燒。

    火光映在完者都的雙瞳，瞳縮如針，握刀柄的手猛然一緊，對阿爾斯楞森然道：“你只有半個夜晚……不，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天亮以前，我要看到宋主的腦袋或者你的腦袋?！?/br>
    完者都的突襲無疑很成功，以絕對優(yōu)勢兵力包圍銅鼓山行宮，并截斷行宮與西大營的通道。但突襲就是突襲，有很強的時效性，他必須在天亮以前占領(lǐng)銅鼓山行宮，生擒或擊殺宋主，達成戰(zhàn)役目的，否則就會被從戰(zhàn)場上脫身的宋軍主力從后方反包圍，成為夾心糕點。到那時別說完成任務(wù)，成就不世功勛，就連他自個與這四千多精銳都得交待在這。

    伯顏大軍雖然有近十萬之巨，但也只能靠巨大傷亡與夜色加成，才勉強拖住宋軍主力一個晚上，天亮后無論如何都沒法再纏住宋軍了。屆時完者都無論是否完成任務(wù)都必須撤離，否則就是全軍覆滅的下場。

    完者都深刻明白他肩負使命之重，可以說此次宋元閩西戰(zhàn)役的成敗就在今夜，就系于他一身。完者都已決意，此戰(zhàn)有進無退，要么登上銅鼓山，要么他就死在這里，沒有第三個選擇。

    追隨完者都近十年，無數(shù)次出生入死，阿爾斯楞對這位出身同一部落的兄長可謂相當(dāng)了解，一看到完者都的眼神，就知道他已蓄死志。主將的決絕，更激起阿爾斯楞的兇性，他大力擂胸，把兩塊精鐵胸甲捶得咣咣直響：“大人盡管放心，三千對三百，我就算用人rou壓也要壓扁那支所謂的武功隊。天亮以前，阿爾斯楞定會把宋主小兒的腦袋拎到大人面前！”轉(zhuǎn)身大步而去。

    山道入口，由騎兵變步兵的三千蒙古兇兵正嚴(yán)陣以待，等待阿爾斯楞進攻的命令。

    蒙古兵在蒙元軍制體系中本就屬最頂層精兵，其中蒙古騎兵更是精兵中的精兵，而能奉伯顏密令執(zhí)行數(shù)千里大迂回戰(zhàn)略的蒙古騎兵，更是騎兵中的精銳?？梢哉f，這三千蒙古兇兵的戰(zhàn)斗力是跟怯薛軍與合必赤軍同屬一個量級的存在。

    兇殘、嗜血、戰(zhàn)斗意志頑強，是這支軍隊的寫照。唯一的弱點，就是他們的防護力較弱，全軍有鐵甲者不足一成，大多數(shù)都只外罩半身皮甲，甚至無甲者也大有人在。

    倒不是說這樣的強軍都裝備不起鐵甲，以如今蒙元的國力，別說幾千兵馬，就算幾萬兵馬都裝備得起。真正的原因是完者都率領(lǐng)這支騎兵千里迂回、奔襲后方，要求是輕裝上陣，強調(diào)的是速度，是反應(yīng)，是侵略如火的攻擊，根本不考慮什么防御。所以這支騎兵是輕騎兵——頂多著半身皮甲甚至不著甲，防御極為薄弱的輕騎兵。

    而那幾百副鐵甲，還是完者都從海陽乘舟突襲銅鼓山時，從李恒那里勻過來的，眼下一半套在了完者都的護衛(wèi)隊身上，還有一半則交給阿爾斯楞，讓他組建敢死隊之用。

    這也是阿爾斯楞寧愿多花個把時辰的寶貴時間，也要制造大量擋箭棚的原因所在。畢竟就算要仗著人多勢眾用人rou來壓扁對手，也得要極起碼的防御器具，這是打仗不是送命，用人命去填只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鏗鏘鐵葉振響聲中，頂著猙獰的牛角盔，腰插彎刀、肩扛大斧的阿爾斯楞出現(xiàn)在重重蒙古兵面前，斧刃向半山火光處一指，只說了一個字：“殺！”

    蒙古兵手里刀弓亂舉，發(fā)出狂獸般的嗷嗷吼叫，在冷夜里分外疹人。

    隨后，第一支百人隊分三個小隊，每隊高舉一面擋箭棚，呼哧呼哧朝山腰沖去。緊隨著的是第二支百人隊、第三支百人隊、第四支……當(dāng)出動到八支百人隊時，自山腰以下，整個山道人頭攢動，被堵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最前頭的第一支百人隊已快沖到山腰，而最后一隊還在山腳，看上去如同一條蜿蜒長蛇。

    都擠成這樣了，阿爾斯楞還在不斷催促：“快上快上，不許停！落到后頭超過五息者，老子親自動手砍了他的腦袋！”

    被阿爾斯楞殺氣騰騰這么一催逼，蒙古兵無不使出吃奶的勁往前擠，黑燈瞎火，紛亂吵雜，你推我搡，不免發(fā)生絆倒踩踏，甚至從山道邊摔下深崖。

    黑暗中不時傳來失足蒙古兵長長的慘叫聲，在半山回蕩，然而阿爾斯楞卻不為所動，依然不斷逼壓。看他那架式，還真打算用源源不斷的人rou（士兵）來沖垮宋軍。

    元兵的瘋狂，半山亭上的武功戰(zhàn)士盡數(shù)看在眼里，非但不懼，反而激起更強戰(zhàn)意——來吧，來得越多，功勛越大！

    當(dāng)那面黑魆魆的巨大擋箭棚出現(xiàn)在山道拐彎處時，前敵指揮、都指揮使龍飛翼眼里寒光一閃，大吼一聲：“放檑木！”

    以輔兵身份參戰(zhàn)的儀仗班直們合力抬起一根合抱粗的巨木，順著山道奮力拋下——由于半山亭這處山道只有三十多階基本是直線，之后就出現(xiàn)一個小拐彎，若是檑木扔早了便直直滾落山底，只有看到元兵出現(xiàn)才是最好出手時機。

    檑木順著山道跳躍，在黑暗中發(fā)出沉悶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嗵嗵聲，在重力加速度下，狠狠撞上擋箭棚。

    嘭！

    一聲巨響，擋箭棚前樹皮炸裂，碎片四射，露出其內(nèi)白茬茬的原木。而檑木則反彈傾歪，從山道旁滾落山谷底。

    又厚又結(jié)實的擋箭棚不負所望，在這近萬斤的巨力沖擊之下，竟然沒有崩裂散架。然而擋箭棚后方的元兵可就慘了，首當(dāng)其沖的是擋箭棚后面三個強壯的蒙古兵，被這傳導(dǎo)過來的巨力一撞，幾條手臂當(dāng)即骨折，巨力旋又傳導(dǎo)到胸膛……咔咔咔數(shù)聲脆響，胸骨肋骨盡數(shù)折斷，一個個吐血軟倒。

    失去扶持的擋箭棚挾巨大慣性連續(xù)砸倒了十幾個蒙古兵，才勢盡滾下山崖，追趕那些被它砸落山崖的蒙古兵后塵去也。

    “快快！還有幾十階就沖上去了，頂??！一定要頂住……”

    第一百人隊的蒙古百戶話音未落，又是嘭地一聲巨響，第二根檑木砸來，檔箭棚飛起。由于第一小隊蒙古兵被重創(chuàng)，發(fā)生混亂，倉促格擋之下，檑木沒有彈飛滾落，反而與檔箭棚一起雙雙砸向蒙古兵，引得山道一片驚恐哀嚎。又是好幾十個蒙古兵像車輪下的土坷垃一樣被合起來數(shù)千斤的檑木檔箭棚滾壓碾碎……

    “放箭放箭！射死這幫混蛋宋人！”

    后面的蒙古兵瘋狂大叫，旋即箭如雨下，射倒山腰上十余班直。

    諸班直猶冒箭矢繼續(xù)狂扔檑木，直到蒙古兵沖近十階之內(nèi)，才抬起死傷的袍澤，在竹哨聲中退卻。

    短短一炷香，區(qū)區(qū)數(shù)十階，蒙古兵第一支百人隊還沒與武功戰(zhàn)士照面，就生生被檑木抹去。

    當(dāng)?shù)诙О偃岁犇_下牛皮靴踏著同族的血rou終于站上半山亭時，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道熊熊燃燒的猛火油溝，以及，無數(shù)亂石后面悄然伸出的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