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夫人,外頭有客人求見?!?/br> “客人?” 徐曼青坐起身子擦干了眼淚,可還是沒整明白在這個深宮內(nèi)苑之中,她這個外來客還能有什么“客人”? 宮娥才剛傳報完,那位“客人”顯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也沒等里頭的徐曼青給個說法,直接在門外喚道:“嫂子,快把門開開,是我?!?/br> 徐曼青一聽,心下大喜過望,趕緊站起身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開了門。 “弟妹!” 開了門,果然看到聶定遠的妻子孔恩霈站在門外,白凈的臉上正掛著梨渦淺笑,一雙水盈盈的大眼徑直盯著自己。 “嫂子這次為太子一事出了大力,我奉了皇命,特進宮來陪伴嫂子?!?/br> 其實在徐曼青開門的一剎那,孔恩霈一眼就看出了徐曼青狀態(tài)不好。 明顯哭泣過的雙眼紅腫不堪,眼角還充滿了血絲,平日里總是整理得一絲不茍的鬢發(fā)如今也有些凌亂,整個人的氣色跟之前還在項府的時候比起來著實是天壤之別,也難怪之前項大哥在宮外會為徐曼青擔憂得茶飯不思了。 可是當著眾宮人的面,就算孔恩霈看出來徐曼青不好了,也不能說點什么,免得隔墻有耳,別傳到貴人那里又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話。 徐曼青打著官腔客套了兩句,隨即便說要跟妯娌說些體己話,便把周圍的宮人都給遣了出去。 若放在平時,徐曼青可指使不了這些老資格的宮人??勺詮乃秊樘映晒π奕菡饝靥祛佒?,內(nèi)宮便在也沒有人敢小瞧這位出身鄉(xiāng)野的從四品恭人,如今徐曼青再提些什么要求,這些宮人的執(zhí)行力也比之前的有了長足的“進步”。 將孔恩霈拉進了屋里,徐曼青將門闔上,剛轉(zhuǎn)過身來眼淚就掉下了。 “弟妹,是嫂子我對不住你……” 徐曼青說著便要給孔恩霈跪下來,被孔恩霈著急忙慌地給扯住了。 “嫂子為何要給我行這般大禮,豈不是要折煞了我么?” 徐曼青含淚搖頭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此次皇上派定遠兄弟與我夫君一道領兵隨翼王出征,其中緣由,定與我脫不了干系?!?/br> 孔恩霈自知徐曼青聰慧非常,看來早就通過各種蛛絲馬跡猜到了宮外的動靜。如今就連她自己都被召進了宮來,再想在徐曼青跟前隱瞞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只聽孔恩霈嘆氣道:“jiejie何必自責?原本項大哥要為增加東魯防衛(wèi)一時打算要上書進言,正好被我家夫君看到。” “我家夫君怒斥項大哥忘了兄弟之間本該兩肋插刀的情誼,在這種危難關頭只想自己一個人頂著上,卻全然將他這個過命的兄弟給撇到了一邊?!?/br> “可是,就算被夫君識破了動向,但項大哥還是執(zhí)意不讓夫君在奏章上聯(lián)名,還說這是為了偌大的聶家,甚至是我孔家著想?!?/br> 項家畢竟是后起之秀,跟早已在這皇城里盤根錯節(jié)的聶孔世家而言沒有什么可比性。 這番上書若是惹起圣怒,牽連得也不過是項家?guī)卓谌?,可若是聶定遠在其上聯(lián)名,這其中的干系可就鋪得太廣了些。 “為了這件事,項大哥和夫君起了爭執(zhí),甚至還大打出手,差點沒給鬧翻臉?!?/br> “后來也是我家夫君設計迷昏了項大哥,再將項大哥所擬的奏章偷出,簽名蓋印之后,也是由我家夫君在早朝時親自呈遞給皇上的?!?/br> “事后項大哥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我家夫君便說,這是富貴險中求。若東魯?shù)木謩荼豁棿蟾缫徽Z中的的話,日后必能因此而得到皇上器重。他堅持說他是出于想升官發(fā)財?shù)乃叫?,這才把奏折偷出來署上自己的大名的。還讓項大哥切莫為此事介懷。” 徐曼青一聽,這番行徑果然跟聶定遠那向來跟二痞子混無賴的性格別無二致,當場就被聶定遠說的混話給氣樂了。 “定遠兄弟那混不吝的,就算他這般說辭,難道夫君能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么?” “若只是事關定遠兄弟一人,便也還好說??扇缃袼峙c你成了婚,這有了家室的人,怎么做事情還是這般不管不顧的?唉……” 孔恩霈笑道:“這嫂子你就別瞎擔心了。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算皇上為了此事要遷怒,大不了就是把夫君的官一貶再貶,了不起就是讓他到苦寒之地駐邊罷了,絕不會因此連累到我的娘家。像他這種脫韁野馬一般的性格,對于駐邊一事,還真是一萬個求之不得呢!” 兩個女人的體己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門外就又傳來了宮娥的聲音。原來兩人聊著聊著時辰漸晚,已經(jīng)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 徐曼青當然不能讓客人餓著,趕緊吩咐傳膳。就算有再多的話,也得先填飽了肚子再繼續(xù)說。 熱騰騰的飯菜被端了上來,在吃穿用度上,如今的徐曼青已經(jīng)和后宮里地位低些的娘娘差不了多少了。 如今多了一個人,飯菜的種類和數(shù)量也相應增加了一些,略一數(shù)來已經(jīng)有六菜一湯,飯后還有甜點和夜宵。 “來,弟妹你吃點這個,聽說這是宮里特供的,外頭想吃還吃不到……” 菜剛端上來,徐曼青就夾了一筷子萬福rou往孔恩霈的碗里擱。 這萬福rou是在高太后五十大壽的壽宴上御廚特地創(chuàng)出的賀壽新菜色,是用精選五花rou、懷柔板栗、驕東金絲小棗、東湖蓮子,用八角、桂皮、甜面醬、大豆醬油等香料靠小火入味而煨成的,色艷rou香,且切割得如鮮花一般好看,頗得高太后贊譽。自此之后,這道萬福rou就成了宮內(nèi)日常菜色之一了。 徐曼青原本只是想讓孔恩霈嘗嘗這宮里的特色菜,別的也沒多想。 誰知孔恩霈在看到那一筷子肥膩膩油花花的五花rou之后,忽然只覺得胸腹一陣翻騰,竟忍不住轉(zhuǎn)過頭捂著嘴干嘔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在各種艱難面前,慶幸有一直陪伴我們的朋友。 這本小說里,薛靈和孔恩霈無疑是女主最重要的朋友。 第156章 徐曼青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弟妹,你,你這是,有了?” 孔恩霈略為狼狽地從袖中抽出絲帕擦拭了嘴角,這才脹紅了一張小臉道:“嗯,才,才一個多月,正是反應大的時候……” 徐曼青聞言起初是大喜,這古代的女人,除了娘家和夫婿之外,下半輩子最大的倚靠就是子嗣了。這懷孕對女人來講,可以說是最大的喜訊,徐曼青自然會為孔恩霈高興。 可這剛高興沒多久,徐曼青又不禁悲從中來,即刻緊握著孔恩霈的手落下淚來。 “弟妹,嫂子我真是對不住你……” 這孔恩霈剛懷上孩子,孩子的爹就被派到東魯前線去了。 若只是尋常出征倒也沒什么可唏噓的,畢竟大齊是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可這聶定遠怎么也輪不著他去東魯征夷的,若不是他為了給項望山的奏折添上一把火,又怎么會在這節(jié)骨眼上被派去出征? 這戰(zhàn)場上刀劍不長眼,短兵交接起來拼的就是命。若項望山和聶定遠熟悉水戰(zhàn)倒還好說,可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漢子,若真到了前線,上了戰(zhàn)船會不會暈船都兩說,這危險系數(shù)也就頓時暴增了。 如果這次聶定遠在戰(zhàn)場上出了什么差池,她和項望山,可怎么對得住身懷六甲的孔恩霈哪? 孔恩霈單手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也忍不住哭道:“嫂子,咱本就是一家人,現(xiàn)在這種緊要關頭就別說兩家話了?!?/br> “如今我家夫君與項大哥的前程命運都緊緊地捆在了一起,都說富貴險中求,這次雖然艱險十足,但也是個機會?!?/br> “我當初棄了狀元郎選了他,便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如今有項大哥陪在他身邊,我倒是放心不少。別看他官職高些,可在項大哥面前,就跟毛孩子一般缺了穩(wěn)重?!?/br> “我唯一慶幸的就是能在他出征前有了身孕,若……哎,怎么說也是為他留下了骨血……” 孔恩霈道:“倒是嫂子你……原本我在見到嫂子時,便再三猶豫要不要跟你說這個事兒……” “可……” 可徐曼青明明成婚比她早得多,但偏偏到現(xiàn)在肚子里都沒個動靜。弄得她這個后來居上的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曼青嗔道:“這有什么好猶豫的?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這番是在宮中,如若不然,肯定要給你家娃兒貼上個足足的紅封子,虎頭帽長命鎖的啥啥都不能少……” 徐曼青笑中帶淚,這可是最近一連串糟心事情里面唯一值得慶賀的了。 握著孔恩霈的手,徐曼青道:“定遠兄弟果然是個有福氣的,能娶到你這樣的女子做他的妻子?!?/br> 武將之妻不同于文臣之妻,武將的妻子隨時都要做好自家夫君裹尸沙場的心理準備,更要有堅強的信念和意志在丈夫出事之后將整個家業(yè)支撐起來。 這一切在封建的大齊并不好做到,且不說外人極有可能會下狠手欺負孤兒寡母,光是那些對家業(yè)虎視眈眈的旁支親戚就足夠讓人頭疼了。當初經(jīng)歷了項望山被誤記入失蹤名單之后引發(fā)的項家宗族的紛爭便可見一斑。 但現(xiàn)下看孔恩霈的樣子,是早就堅定了決心無論聶定遠能不能回來,都絕了改嫁的念頭,為他守節(jié)到底的了。 “好弟妹,真是苦了你了……” 徐曼青強自振作起精神,趕緊露出微笑鼓勵道:“你看,都是我不好。都說孕婦不能哭,不然容易壞了眼睛?!?/br> “若這油膩的菜吃不慣,就撤下去,咱吃點其他的?!?/br> “還有這湯,燉得特好?!?/br> “在宮里你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就算吐了,也得為孩子再吃進去?!?/br> 徐曼青尋思著明天拜托宮里熟識的嬤嬤在御膳房弄點牛乳過來,也好給懷了孕的孔恩霈多補充些蛋白質(zhì)。 孔恩霈笑道:“皇上開恩,不僅讓我?guī)Я擞脩T的丫頭進來伺候,還讓我跟jiejie一道住在這偏殿里,如今這般我倆也算有個照應,在這偌大的皇宮中才不會寂寥?!?/br> 徐曼青點頭稱是,如今這般,已經(jīng)是她能預想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了。 其余剩下的事情,也只能靠男人們在戰(zhàn)場上拼殺,端得看老天爺開不開眼,會不會再保佑項望山和聶定遠凱旋而歸了。 孔恩霈入宮的第二日,便是太子遺體移入皇陵的封棺下葬之日。 像徐曼青和孔恩霈這樣的外臣女眷,即便是命婦,也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皇室宗親的葬禮的。她們需做的,只是在太子移靈之時朝皇陵的方向跪拜一番便可。 孔恩霈還是懷孕的前期,徐曼青生怕她久跪不行,特意給她的膝下墊了好幾層軟墊,看得是小心翼翼的,簡直比會下蛋的金雞還要金貴。 待到宮里亂七八糟的事情完成,兩人的深宮生活才進入了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階段,可徐曼青還是覺得有種空落落的不安感,總覺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并未完全走到頭似的,但到底會發(fā)生些什么,徐曼青不能預言未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整日在孔恩霈跟前強顏歡笑,生怕把這種不安的情緒傳染給孕婦。 可孔恩霈是什么人? 她可是自小在高門望族里成長起來的千金小姐,雖說家族之事的錯綜復雜程度遠遠比不上這皇宮大內(nèi),但自小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已經(jīng)煉得爐火純青。 整日相處下來,就算徐曼青刻意隱瞞,但她心中的那點子波動,孔恩霈還是能察覺出一二來的。 起初,孔恩霈覺著徐曼青定是擔憂在東魯前線的項望山和聶定遠,所以才會心神不定,故也絞盡腦汁地想要跟徐曼青說些什么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這揉著腦袋想了半晌,這才忽然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哎呀,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就忘了跟嫂子你說了呢?” 徐曼青被孔恩霈的一驚一乍唬得有些閃神,忙問道:“這還能有什么好事?” 孔恩霈笑道:“都說這孕婦忘性大,我看還真是的,竟然能把這事兒都給忘了,真是該罰,該罰!” 孔恩霈笑得是柳眉彎彎的,“嫂子你可知道,在你入宮之后,縣試的榜單就放了出來,嫂子的娘家弟弟榜上有名,待到四月方可參加府試了!” 徐曼青一聽果真是又驚又喜。 雖說原本她就覺得以徐奮的資質(zhì),至少也能考上秀才??蛇@覺得是覺得,真過了考試的第一關卻也是可喜可賀的。 孔恩霈恭喜道:“看來嫂子家不僅能有個名垂青史的良將夫婿,日后指不定還能捧出個金科狀元郎!” 徐曼青笑道:“這萬里長征不過走了第一步,離那金科狀元可真還有十萬八千里之遙呢!” 徐曼青這番話也不是真謙虛:光是一個秀才的名頭,就得過了縣試、府試和院試三關。得了秀才的功名之后,才能下場參加秋闈。這一路淘汰下來,多少讀書人都被斬落馬下。所以才說那被孔恩霈拒絕的金科狀元郎是有多稀罕呢!這完全是踩在無數(shù)人的肩膀上一路拼殺出來的佼佼者。 妯娌倆為了這事又高高興興地說上了半天,方才有些沉悶的氣氛才終于轉(zhuǎn)好了。 好在家里的項寡婦還有徐奮能偶爾幫忙照看一二,項家的一眾奴仆她平日里也是管教極嚴,相信就算是沒有男女主人在,也不至于翻了天去。 可即便如此,徐曼青心里的那抹陰霾還是沒能全數(shù)掃去。她盯著孔恩霈是看了又看,最后,還是開聲說道:“弟妹,有件事,jiejie還要拜托于你……” 孔恩霈難得見徐曼青露出這樣嚴肅的神色,便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只聽徐曼青道:“原本弟妹是懷著身子,不應跟你說這些糟心事才是??伞扇缃駸o論我做些什么,在外人看來,你與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br> “我若是被整治了倒也沒什么,可是,可是就怕連累了弟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