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儀走到了病房門口，透過朦朧的淚眼終于看見那個躺在床上的人，蒼白，沒有血色，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沒有生機。

    為什么不等著她來呢？為什么不和她好好告別呢？為什么直到臨死前，都沒有把她記起來呢……

    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沒有家了，獨身一人在外面打拼，累死累活也只能將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吞。她渴望愛情，不得愛情，她渴望親情，不得親情，最后她只能說自己不相信男人，也有足夠的能力撐起家庭。

    可她說服了全世界，要怎么說服自己？

    她真的不需要嗎？林佳儀是鋼鐵人，什么都不需要嗎？

    她崩潰了，大哭，第一次完全不管自己的丑態(tài)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影響，直到左昊上前將她抱住，她還是在左昊的懷里掙扎著嚎啕。

    暈過去之前，林佳儀用盡全力撕扯了一句“左昊，我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人?！?/br>
    再次醒來的時候，林佳儀有種失憶的感覺，很多情緒都已經(jīng)被抽空，只剩胸腔里彌漫的濃烈的悲傷。

    她動了動手指，耳邊突然傳來響動，門外有人進來了。

    視線漸漸亮了起來，她環(huán)顧四周，終于認出來這是她和左昊的房間。

    “醒了？”左昊的聲音。

    林佳儀張了張嘴，嘴巴很干，說不出話來。

    “喝點粥。”左昊坐在她這一側(cè)的床邊道。

    “我媽那邊……”林佳儀開了口，第一句問的是這個。

    “你現(xiàn)在最好維持穩(wěn)定的情緒，不要讓自己太激動。你媽的事情我會處理，不要擔(dān)心?！?/br>
    林佳儀沉默片刻，腦子里的最后的畫面是她在醫(yī)院里哭到崩潰，突然暈厥，之后……應(yīng)該是左昊將她送回來的。

    “先拿走吧，沒胃口?！彼偷偷馈啊z體呢？”

    “殯儀館的人已經(jīng)開車來運過去了，你剛才暈過去期間我按照這邊的習(xí)俗讓人給她穿戴好了，一切有我，你好好休息。”

    林佳儀再次沉默了。

    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適合關(guān)照這些，她自己也清楚這一次如果沒有左昊，她可能會弄到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地步。

    “謝謝?！绷旨褍x聲音嘶啞道。

    左昊盯著她看了兩秒，隨后將粥放在一邊“林佳儀，我不想聽你說謝謝?！?/br>
    她抬頭，兩人對視一眼，左昊伸出手幫她掖了掖被子，隨后起身離開。

    林佳儀的眼神從他的后背緩緩轉(zhuǎn)向天花板，看了許久，閉上了眼，酸澀的感覺從眼角一路滑落，最終落到了被單上。

    叩叩叩。

    門響了。

    幾秒鐘后，林佳儀沒有應(yīng)答，門外的人便直接將門給推開了。

    “佳儀?！苯髁站従徸吡诉M來，在昏暗的房間里依稀可以看見她隆起的小腹，已經(jīng)有著顯眼了。

    林佳儀動了動眼神，皺眉道“你怎么過來了？”說著撐起身子想要起來，但太虛弱，又重新倒了下去。

    “接到消息就過來了，瑤瑤也來了，在門外不敢進來?！苯髁兆诹藙偛抛箨蛔^的位置，伸手拿起粥，輕輕吹了吹，“你吃點東西，什么都不吃的話，今天還要再暈一次?！?/br>
    “沒胃……”

    “沒胃口也得吃，現(xiàn)在不是為了滿足胃口，是為了活下去。”江梓琳伸手將粥遞到她的嘴邊。

    林佳儀沒有張嘴，凝視著江梓琳。

    半晌，遞粥的手重新收了回去，江梓琳看向窗外，“這么多年，你想在南城拼出一片天地，是為了你媽。之后你努力工作升職加薪，是為了讓別人看得起你。再然后懷孕吃盡了苦頭，是為了孩子……生老病死，人人都難逃，她解脫了，你也該解脫了。這輩子從現(xiàn)在開始，為自己活一次好嗎？”

    林佳儀眼神閃動，淚光突然翻涌出來，“我也想……但所有事情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br>
    “那就試著去做。”江梓琳再次伸手，將粥遞了出去，“你要是現(xiàn)在一蹶不振了，那可真不是我認識的林佳儀。”

    林佳儀抿了抿唇，半晌終于張嘴，將那口粥給吞了下去。

    江梓琳吹了吹，又喂了第二口。

    粥的口感十分綿密，加了點白糖，沒有配菜，從喉嚨里一路往胃里走，有些溫暖。

    “這粥是左昊親手煮的，他擔(dān)心外面買的油膩，你吃不慣?！苯髁找贿叴抵贿叺馈奥犠o士說，你今天倒在他懷里的時候他瘋了一樣找醫(yī)生，醫(yī)生確認你只是情緒激動才暈倒，他還不信，揪著人家衣領(lǐng)要換人……佳儀，我知道失去母親的感覺，很難受……真的難受，但你要給自己一個期限?！?/br>
    林佳儀閉了閉眼，“我明白。放心吧，我沒打算一蹶不振?！?/br>
    江梓琳松了口氣，點頭，

    三天后。

    林佳儀將所有的事情都全權(quán)交給了左昊，除了在火化遺體的時候去見過遲桂芬最后一面，便再也沒有插手。而左昊也并不是臨時著手準備喪葬事宜，而是早在一個月前就有了安排，流程走得十分順利。

    最后遺體入墓，幾人舉行了一個非常小型的葬禮，參加的人只有江顧，江梓琳，蔣瑤，左昊以及遲桂芬的主治醫(yī)生和看護。

    林佳儀獻完花，臉色平靜，轉(zhuǎn)身要走時被江梓琳給拉住了。

    “怎么了？”她轉(zhuǎn)頭。

    江梓琳看著她。

    林佳儀一笑，“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這兩天我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這些年陪伴她的時間太少，現(xiàn)在追悔莫及。仔細想想，我這兩年把太多時間花在虛無的東西上，我追求的事業(yè)，金錢，權(quán)力……想讓更多的人看見我看得起我，忽略的東西是我這輩子都再也得不到的?！?/br>
    她低頭看著遲桂芬的墓，墓碑上的照片笑容可掬，已經(jīng)是幾年前拍攝的了。

    “不過好在，我最后陪了她一個月?！绷旨褍x松了口氣，開口道“也算是沒有留下太多遺憾。你知道嗎，很多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做，第一次喂她吃飯，第一次教她說話，第一次帶她出門散步……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我早點做這些多好?！彼活D，又轉(zhuǎn)頭看向了小門牙。

    這種場合里，小門牙明顯也沉默了許多，拉著左昊的手不說話，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看著林佳儀，正好和她的眼神撞上了。

    林佳儀的唇角微微一勾，輕聲道“我現(xiàn)在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了?！?/br>
    “嗯？”江梓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見了小門牙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眼神。

    “珍惜眼前人。”林佳儀扔下一句，朝著左昊和小門牙走去。

    江梓琳怔愣了一會，迎著陽光看去，正好看見林佳儀微笑的側(cè)臉和小門牙突然興奮起來的臉頰。

    “媽咪！”小門牙撲了上去。

    林佳儀一把摟住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聲道“這兩天有沒有嚇壞了？”

    小門牙點點頭，神情有些怯怯。

    “走，我們回家?！绷旨褍x道。

    左昊側(cè)目，聽見那句“家”，心里不可抑制地微微振動了一下。印象里這還是林佳儀第一次跟他們提到家。

    “好哦！回家！”小門牙激動地揮舞著手。

    林佳儀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空出一只手伸給了左昊，“不走嗎左總？”她話里雖然帶著往常的稱呼，卻莫名多了一絲親昵，甚至還有一些些撒嬌的意味。

    左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仔細剖析之下，有什么東西真的徹底不一樣了。

    他伸出手，一握，帶著她往前面走去，冷著的臉上也多出了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