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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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七嘴八舌的詢問,有的人因為惱怒而情緒激動口不擇言,王朝馬漢等人瞪眼要呵斥,蘇錦卻制止了他們,靜靜的站在人群中等待大家將情緒宣泄干凈,這才揮手開口。 “諸位鄉(xiāng)親父老,渭州是你們的家園,雖然你們大部分的人原本是在城外村鎮(zhèn)居住,但你們已經(jīng)將渭州視作安生立命之所,這種感情我當然了解;剛才有人問我是否是要棄城而逃,我想說的是,自西賊叛亂開始,宋夏交戰(zhàn)數(shù)十戰(zhàn)各有勝負,無論是多大的敗仗也從未將渭州城交予敵手,本府絕不會做那棄城而走的懦弱之輩。” “那你為何要遣散我等?若非擔(dān)心城破,又何須如此?”有人叫道。 蘇錦道:“是的,我正是因為擔(dān)心城破殃及百姓才會如此下達遣散之令,昨日韓帥和范帥都來到渭州商談此次大戰(zhàn)之事,這是我等共同的決定?!?/br> “韓帥和范帥也擔(dān)心渭州不保么?他們怎地不來守城卻讓你來守?我等聽說你是科舉出身,對于打仗恐怕不太在行,何不請韓帥或者范帥來守城?” 王朝厲聲喝道:“有你們這般跟府尊大人說話的么?誰說的這種話?立刻給我站出來?!?/br> 百姓們經(jīng)此一喝才想起來這可不是張三李四閑扯淡,面對的可是渭州知府,憑這些話挨個幾十板子也不為過,頓時紛紛閉嘴。 蘇錦微笑道:“王都頭不必如此,百姓們也是心憂渭州安危才出此言,再說人家并沒有說錯,我蘇錦跟韓范兩帥比起來乃是籍籍無名之輩,若是兩位大帥能有一人來此守城,勝算起碼要大一些,只不過那是不可能的?!?/br> 有人壯著膽子問道:“為何不可能?” 蘇錦正色道:“我已經(jīng)不僅僅是渭州知府,昨日圣旨下達,本府已經(jīng)被任命為涇原路代使,整個涇原路的安危唯我能擔(dān)負,韓范兩帥各領(lǐng)秦鳳環(huán)慶鄜延等路,他們的職責(zé)是護衛(wèi)其他各路的安危,他們沒有義務(wù)來為渭州的安危負責(zé)。再說了,咱們渭州乃至整個西北有怎能全靠韓范兩位大帥負責(zé),東邊打仗往東邊趕,西邊打仗往西邊趕,豈不是要累死兩位大人么?而且兩位大人即將奉調(diào)進京入職,若是他們離開西北,戰(zhàn)事再起之時我等又找誰來協(xié)助守城呢?所以靠天靠地靠別人,不如靠自己來的實在?!?/br> 人群默然無語,蘇錦說的也不無道理,永遠靠著這兩人救火,韓琦和范仲淹便是長著三頭六臂也要累死。 蘇錦道:“我們也不能寄希望于韓范兩帥帶兵來援,因為鄜延環(huán)慶也在邊陲,若要來援必然空虛給西賊可乘之機,誰也不知道西賊會不會突然襲擊鄜延環(huán)慶等路;身為鄜延環(huán)慶兩路總使,范帥的職責(zé)是要護衛(wèi)兩路的安全;而后方秦鳳路兵馬也并不多,七八個州府實際駐兵也不過四萬,韓帥已經(jīng)答應(yīng)派出一萬五千士兵前來協(xié)防,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咱們豈能事事都靠他人?” “可是蘇大人,你又說做好了城破的準備,也就是說,即便有這一萬五千人協(xié)助守城,也難逃破城之災(zāi)是么?” 蘇錦靜靜道:“未戰(zhàn)之時需的做好最壞打算,此番西賊來犯不同以往那個,不妨告訴諸位,初步探明,西賊左右?guī)螌庈?、保泰軍、神猛軍已?jīng)完成集結(jié),目前駐扎之地在渭州北一百八十里外的會州以東的軍營內(nèi),保守估計最少有十萬眾;此番西賊集結(jié)休整了近二十天,這說明西賊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敵不來則已,一來便是雷霆萬鈞之勢;我渭州城加上援軍不過三萬余人,三萬對十萬,這場仗誰能敢說必勝?” 眾百姓炸了鍋般的驚呼出聲,誰都見過西賊馬隊奔襲來去的情形,幾千西賊騎兵沖鋒的氣勢便已經(jīng)教人驚駭,更何況是十萬大軍,那還不鋪天蓋地山呼海嘯一般的將渭州淹沒么?眾人算是明白蘇錦為何說沒有把握了,先前還以為只是常規(guī)的一兩萬人的軍隊來進攻,這種情形之下,就算是韓帥和范帥前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所以本府不得不要諸位撤離渭州,若蒼天有眼,神明護佑,渭州城能在此戰(zhàn)中保存下來,鄉(xiāng)親父老們還可以回來和本府一道重建家園,若是城池不保,諸位也可在他處安身立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大家能活下來,終有擊潰西賊奪回渭州的一天,我的意思你們懂了么?”蘇錦靜靜的道。 人群一陣靜默,忽然有人輕高聲問道:“如果渭州不保,您將去往何處呢?” 蘇錦吸了口氣環(huán)視全場,高聲道:“我將于渭州共存亡,本府將率三萬五千將士戰(zhàn)斗到最后一人,不負皇上圣恩,不負大家的信任,我要讓西賊付出巨大的代價,讓他們經(jīng)過渭州一戰(zhàn)之后再無可戰(zhàn)之力。” 蘇錦話一出口便感覺不對勁了,他看到眾人眼中閃爍起崇敬的光芒,其實本來就是想說兩句豪言壯語而已,要是拿命和渭州共存亡,蘇錦說什么也不會干,但他忽略了這個時代的百姓對于視死如歸的英雄的敬仰,猛然間一名百姓吼道:“府尊大人,您不是渭州人都愿意與渭州共存亡,我等百姓豈能離去,我等要和府尊大人一起抗擊西賊,與渭州共存亡!” “對,我等要與渭州共存亡,絕不離開一步!” “誓殺盡西賊,保我家園,我等絕不離開!” 幾名百姓握拳怒吼道,就像是干草上的一?;鹦牵查g將干草引燃,頓時呼喊之聲遍布廣場,數(shù)萬百姓的吶喊聲似乎要將天空都要震得裂開一般。 第七五五章戰(zhàn)備(二) 一失足成千古恨,本是勸說百姓們撤離渭州,其結(jié)果竟然恰恰相反,西北苦寒之地的百姓們頗有瘦硬之骨,越是讓他們遠離危險逃生,反倒越是激起他們的彪悍之氣。 蘇錦堅持,百姓們更堅持,忙活了半天,竟然無一人在遣散名冊上登記,叫蘇錦撓破了頭皮。 “一旦城破,你們難道忍心見到你們的妻女遭受西賊蹂躪涂炭不成?簡直糊涂?!碧K錦怒了。 “城破之時大伙兒跟著府尊大人一起殉城罷了,留給西賊一座死城,他們又能如何?”百姓們高叫道。 “不成,十多萬條性命,你們這是讓我蘇錦留萬世罵名么?本來還有守住的希望,你們這般鬧騰,本府必然要分心照顧百姓,這是必敗之局了。若因此城破,你們要負上責(zé)任的。” 蘇錦開始夸大其詞恐嚇,但很快便被眾人識破,有人叫道:“大人,您也別嚇唬我們,我等雖然不是軍隊,但也能幫上忙,搬石頭往城下砸,這事總能干吧,咱們?nèi)齻€頂一個,便等于渭州城多了三萬士兵守城,贏面應(yīng)該更大才是?!?/br> 蘇錦撓頭不已,看著身邊眾人道:“怎么辦?你們給拿個主意啊,我這嗓子都快啞了,渭州城難道出犟驢么?怎么碰上這幫子不聽話的?!?/br> 葛懷敏笑道:“蘇大人,百姓也是一片好意,都是想?yún)f(xié)助大人守城罷了?!?/br> 蘇錦斥道:“你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之人,當知打仗不是兒戲,數(shù)萬老弱婦孺在城中,戰(zhàn)事一起便會亂作一團,到時候誰有精力照顧?” 葛懷敏忙拱手道:“大人,可以跟百姓們打個商量,老弱婦孺可以撤出城外,青壯漢子可以留著協(xié)助守城,本來守城之時便需要有民夫搬運器具兵器運送箭支做飯燒水,就算是遣散也不可能全部遣散走,還不如折中一下,沒準真的可以助一臂之力呢。” 蘇錦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雖然明知即便青壯年百姓也不能跟訓(xùn)練過的士兵相提并論,但現(xiàn)在還有眾多的準備工作要做,可不能在這里扯皮。 “諸位鄉(xiāng)親!”蘇錦舉手高聲道。 人群靜了下來,蘇錦道:“諸位的一片精誠愛國之心,本府深為感動,但打仗不是兒戲,我不能讓大家跟著去送死;不過本府也明白大家的心情,所以本府退讓一步,準許青壯百姓留下協(xié)助守城,但老弱婦孺必須立即撤往他處,這是最后的底線,若諸位不答應(yīng),我便即刻下令放棄渭州,率軍退守原州?!?/br> 百姓們見蘇錦態(tài)度堅決,也只能答應(yīng),婦孺?zhèn)冊诔侵?,便是百姓自己也會覺得分心,應(yīng)該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眾人紛紛答應(yīng),于是蘇錦下令,年紀十八到四十之間的青壯可參與守城,家中獨子者不在其列,其余人等盡數(shù)撤退。 一番紛紛亂亂之后,傍晚時分終于將兩撥名冊填造完畢,城中百姓九萬六千余人,符合條件的只有兩萬七千人,其余近七萬人均不合條件,蘇錦松了口氣,總算是大部分的百姓將被撤離,留下的兩萬七千人正好作為后勤民夫使用。 蘇錦命葛懷敏將民夫們整編起來組建成民團,每百人選出隊長一名,每十隊選出團練一人,副團練一人,再設(shè)立民團團長一名,命王朝為正,馬漢張龍趙虎三人為副共同協(xié)調(diào)管理。 當天晚上,蘇錦命王朝將民團的職責(zé)分派下去,有負責(zé)燒水做飯的,有負責(zé)運輸軍資的,有負責(zé)城頭搬運的,有負責(zé)搶修工事的,總之各負其責(zé)井然有序。 到了第二天的一早,府衙公差開始按照遣散名冊上的名單聚攏撤離百姓,巳時時分,幾隊長長的隊伍開始緩緩撤離,眾百姓痛哭失聲,不斷回首看向渭州城高大的城墻,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留守的青壯漢子們也默默垂淚,此一去也許便是生死離別之日,誰也不知道未來還能否見到家人,但所有人都懷著重逢的希望,期盼此戰(zhàn)能勝,那便還有相見之日。 其后幾日,蘇錦下令各處城防再次加強,雖然似乎并無加強的必要,但人們還是自發(fā)的將城墻加高,將城垛加寬,好像每夯上一塊土便讓勝算多了一分。 北城門外的甕城也勉強竣工,蘇錦對它并不抱希望,不過既然大戰(zhàn)來臨,總是期待能起上點作用。 秦州支援的大軍也在七月二十七日進城,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是韓琦手下的得力干將隴州知州景泰,此人雖是文官出身,但言談舉止皆有大將之風(fēng),跟蘇錦也很是談得來,到達的當天便提出要立即在渭州北的定川和劉燔堡兩座小寨駐兵攔截,這兩座小寨本已廢棄不用,但戰(zhàn)略位置極為重要,一東一西鉗制住南下的山口。 蘇錦覺得很有必要,正如他所想的,沿途阻撓西夏軍隊,延緩他們的進攻打擊他們的士氣正是心理戰(zhàn)的開始,而且此兩寨的戰(zhàn)略位置重要,也能大量殺傷敵軍,挫其鋒芒;但是讓蘇錦猶豫不決的是,一旦此兩寨駐扎兵馬,必然有去無回,在十萬大軍的傾軋之下,生還的希望及其渺茫。 權(quán)衡再三蘇錦不能取舍,最后決定派兵前往,但同時也下達了命令,一旦情況危急必須立即撤回渭州城,不得死戰(zhàn)。 人選的問題上也是大傷腦筋,在經(jīng)過劇烈的爭執(zhí)之后,立功心切的葛懷敏爭取到了帶兵駐扎定川寨的機會,而劉燔堡的領(lǐng)軍將領(lǐng)給了隴州都部署的一名名叫張炯的副指揮使。 兩人于二十八日各率三千士兵進駐兩寨,定川寨在前,劉燔堡在后,兩寨相聚二十里,工事雖然損毀不少,但隨軍而去的五千民夫三四天便可將之簡易的修復(fù),反正只是起著阻撓之功,也無需精雕細作。 七月三十日,蘇錦在城頭指揮眾人將雷石滾木擺放到位,親衛(wèi)飛馬來報,稱城外有十幾個人要進城,說是從京城而來前來渭州赴任的。 蘇錦心頭一喜,掐指算算日子,恐怕是李重潘江魏松鶴等人到了,趕緊快馬來到南城,遠遠一看,差點樂出聲來,兩高一矮三個人汗流浹背的站在城下仰著脖子朝上喊,李重原本就黑,一路太陽的炙烤這回遠遠只看見兩只眼睛和白白的牙齒了,就連皮膚白皙的魏松鶴現(xiàn)在也是黑瘦狼狽不堪,那潘江倒是沒變樣子,矮墩墩的身軀依舊結(jié)實的很,皮膚還是揚州之時的醬油色,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蘇錦趕緊吩咐打開城門,親自出城迎接三人,將三人接進府衙之中。 三人一致要求先洗個澡再來敘話,蘇錦命人在內(nèi)堂準備了三大桶清水,讓三人洗浴,過了好一會兒,三人沐浴干凈換上清爽的衣服來到廳中,面色卻有些尷尬。 蘇錦笑道:“三位可舒坦了?” 一名伺候沐浴的差役嘿嘿笑出了聲,蘇錦奇道:“笑什么?不成體統(tǒng)?!?/br> 那差役捂嘴不說,蘇錦正待問個明白,潘江嘿然笑道:“他是笑我等將一桶清水洗成墨汁了,這他娘的一路的風(fēng)沙,鼻子眼睛里都堵得嚴實了,換了三桶水才洗的干凈?!?/br> 蘇錦哈哈大笑,原來差役是笑話他們身上臟,于是笑道:“三位一路風(fēng)塵,辛苦辛苦,都是我的不是,硬是向皇上將你們要來了?!?/br> 李重淡然道:“這是什么話,蘇兄能想起我李重來,是我的榮幸呢?!?/br> 蘇錦笑道:“兆廷兄可不要言不由衷啊,天長雖是小縣,但總是富庶之地,渭州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大而無用;可是我有急需要你們的幫忙,不然我一個人實在是撐不起這大攤子?!?/br> 潘江笑道:“專使大人何須客氣,我早就盼著跟專使大人身后辦差,我潘江能有今天全是大人的提攜,別說是來渭州,便是叫我跟大人去沙漠戈壁中辦差也是無妨。” 蘇錦哈哈一笑,轉(zhuǎn)向魏松鶴道:“魏兄,你呢?本來在紹縣當縣令,現(xiàn)在被我拉來當府衙主薄,官職并未榮升,相反倒是艱苦了許多,肚子里一定罵我了吧?!?/br> 魏松鶴起身拱手道:“賢弟說哪里話,賢弟需要我魏松鶴來,我豈能推脫,再說了,越是苦寒之地,建立功勛便越是惹人注目,我等聽聞賢弟一來渭州便給了西賊一個下馬威,連元昊的兒子都被你抓了,都羨慕的很呢,這回終于可以跟著你干些精彩的事了?!?/br> 蘇錦哈哈大笑道:“好吧,你們要是真的這么想的話,那我只能恭喜三位上了賊船了,十萬西賊即將進犯我渭州,馬上渭州就有一場大戰(zhàn)了;我也不多說了,三位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立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打道回府,我會向皇上替三位解釋,必不會讓三位背負上什么不好的名聲?!?/br> 三人愕然相顧,忽見李重大笑出聲,指著蘇錦道:“你以為你是把我們騙來的么?路過秦州之時我們便已經(jīng)拜見了韓琦大人,他早已將情形全部都說了,他也勸告我們考慮清楚;所以要跑路我們早跑了,還巴巴的趕來這里跟你當面告辭么?” 潘江和魏松鶴也嘿嘿哈哈的大笑,蘇錦翻著白眼道:“這個韓老兒,搶了我的臺詞了,下回見到他非給他點顏色看看?!?/br> 第七五六章戰(zhàn)備(三) 渭州城備戰(zhàn)正忙,渭州北一百八十余里的大夏會州城中也是一片兵荒馬亂的備戰(zhàn)景象。 時間回溯到二十日之前,自從大夏國太子李寧明被蘇錦擒獲之后,李元昊接到李濟遷的報告之后,立刻便召集了殿下眾臣商討對策,李元昊可不是來聽眾人意見的,他是來下達命令的。 第一道圣旨便是:立刻廢李寧明太子之位,以次子李寧令哥接替太子之位,徹底粉碎宋朝想以李寧明為質(zhì)要挾或是發(fā)出對大夏不利的言行的企圖;這一點眾臣極為佩服,很少有人能這么干脆的拋棄親生兒子,因為這么一來便等于親手將李寧明送上斷頭臺,一個毫無價值的仇人之子,他的下場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 第二道圣旨的主旨便是兩個字:報復(fù)! 李元昊自以為已經(jīng)將宋人壓制的不能動彈,近半年以來,大夏騎兵如宋境如家常便飯,有事沒事都會率兵進入宋境溜達一番,宋軍只會躲在城寨中窺伺,雖然大夏騎兵也輕易不敢進攻城寨,宋軍的城寨都很堅固,而且弓箭射程既遠且勁,攻城無異于自討苦吃,但即便是不交手,這種滿足感也足以鼓舞士氣了。 這就好像一個強盜進了別人家的院子,主人家明知強盜們在院子里撒尿拉屎,卻只能躲在屋子里窺伺,對于主人家而言是種難言的恥辱,而對于強盜們而言則是一種目空一切的信心。 第一道命令獲得了眾臣的贊許,但是第二道命令一下達,頓時招致大多數(shù)臣子的反對,其中反對最為激烈的當屬外戚野利兄弟,這兩人一個叫野利遇乞,一個叫野利旺榮,是皇后野利的兩個哥哥,此二人都是黨項族最為彪悍的野利部族的首領(lǐng),西夏軍中最為驍勇善戰(zhàn)之兵大多處于野利部族,他們也是元昊的忠實擁護者和最可靠的左膀右臂,此刻分別任左右?guī)娍偨y(tǒng)帥,人送野利兩大王之稱。 但是今日這兩人的反對卻最為激烈,他們反對的理由是,既然皇上已經(jīng)另立太子,那么李寧明被俘的影響已經(jīng)消除,而特意為了一個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的李寧明興兵報復(fù),實屬義氣之舉。 況且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大夏國似乎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一次大戰(zhàn)的消耗了,戰(zhàn)爭四年以來,大夏各部族的男丁都被抽調(diào)參軍,全國大部分地區(qū)都只剩下婦孺孩童在苦苦支撐生產(chǎn),田地荒蕪無數(shù),牛羊馬匹由于缺少人手飼養(yǎng)數(shù)目也在銳減,整個大夏百姓們的生活經(jīng)過這四年和宋朝的戰(zhàn)爭不但沒有預(yù)期的那樣劫掠更多的物資活得更滋潤,相反已經(jīng)倒退到連基本的生活奢侈品茶葉都喝不上的地步了。 茶葉和布匹原來都是和宋朝交易而來,現(xiàn)如今‘飲無茶,穿無衣’,毛皮和青鹽倒是堆積如山,但是由于貿(mào)易斷絕,宋人改食海鹽,沒有毛皮宋人有棉衣照樣過冬,而原來向大宋稱臣時每年不但可以用毛皮青鹽換取糧食茶葉布匹等物,而且每年宋朝廷還會歲賜白銀萬兩,錢十數(shù)萬貫,茶葉兩萬斤,現(xiàn)如今什么都沒了。 面對這樣的局面,身為部族首領(lǐng)的野利兄弟自然是有切膚之痛,部族的勇士們戰(zhàn)死沙場倒也罷了,勇士們生來便是打仗的,死了再生便是。但目前的狀況,軍隊的糧食都不能保障,后方留守的婦孺也吃不飽穿不暖,到了秋十月之后,一場大雪下來恐怕要凍死成千上萬的人,打仗都沒死那么多人,若是餓死凍死許多人,那簡直是天大的恥辱。 所以一聽大元昊又要號召打大仗的時候,野利兄弟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妹夫?qū)嵲谑翘^好大喜功,完全的由著性子來,喜歡欺男霸女,喜歡胡亂殺人倒也罷了,畢竟這對于一個男人和一個君王來說并非什么致命的缺點,但是完全無視國內(nèi)的狀況,一味的一意孤行,這就是幼稚之行了。 面對野利兄弟的反對,李元昊及其憤怒,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江山社稷有一半是野利遇乞和野利旺榮在支撐,若非這兩位窮盡人力財力幫自己肅清大夏全境,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安逸的在興慶府當皇上,就算是跟大宋開戰(zhàn),主力軍隊也還在這兩人的手中握著,這兩人不同意,此戰(zhàn)想打也打不成。 李元昊多么希望可以痛快的大喝一聲:“誰敢反對立即斬首?!钡遣还軆?nèi)心多么想這么說,他還是微笑著向野利兄弟解釋。 “二位的心意朕都了解,你們所談的情形朕也心中有數(shù),上月你等曾上書要放歸一部分軍隊回去耕種,此時正是耕種放牧季節(jié),確實應(yīng)該讓我們的糧倉豐滿起來,讓我們的牛羊肥壯起來;這場仗打到今日其實雙方都已經(jīng)疲倦了,有人上書建議和宋國休戰(zhàn)講和,朕也考慮再三覺得是時候了?!?/br> 野利遇乞拱手道:“既然如此,皇上為何不派人去宋朝商談罷兵言和之意呢?皇上既然知道國內(nèi)的情形,您怎么能不感到心憂如焚呢?在這樣下去,今年冬天必是個饑寒交迫的冬天,臣恐會因此生亂,到時候悔之晚矣。” 李元昊按捺住想拍桌子的沖動,嘆息道:“說起來容易,講和便是那么容易么?講和也要講究時機和方法,恰當?shù)臅r機恰當?shù)姆椒〞屛掖笙氖芑蓊H多,既然要和宋國停戰(zhàn),我們就要從宋國身上榨取些東西出來,如若不然,講和便是跟宋人投降,朕是萬萬不能輸了這個顏面的?!?/br> 野利旺榮道:“皇上,那您說怎么個講和法才是正確的呢?你又要想要條件,又要集結(jié)部隊大舉進攻宋國,這難道對講和有什么好處么?” 李元昊道:“這你們就不懂了,跟宋朝談和,那嘴皮子磨是沒用的,你們都知道宋人的嘴皮子一個個賽過千軍萬馬,咱們黨項人只會刀槍說話,戰(zhàn)場上見真章,跟他們磨嘴皮子必輸,而如何讓宋人乖乖閉嘴,接受我們的條件不敢討價還價,只有靠一場壓倒性的勝利才能讓宋人明白,我們和他們講和是施舍而非無奈,這樣便能取得更為優(yōu)厚的條件,朕也是為了大夏的利益著想呢?!?/br> 野利兄弟若有所思,李元昊說的不無道理,一場大勝之后再和談,無異于對大夏來說更有體面和好處,常言道打打談?wù)務(wù)l打的狠,誰在談判桌上的腰桿便更直,李元昊這次借機報復(fù),實際上是想以一場大勝體體面面的結(jié)束兩國的戰(zhàn)爭,這也是一種高明的策略。 李元昊見野利兄弟似有觸動,忙趁熱打鐵的道:“兩位統(tǒng)領(lǐng),此戰(zhàn)過后,朕答應(yīng)你們回兵耕種之請求,也會立刻和宋人和談,咱們休養(yǎng)生息個三五年,待時機成熟再攻大宋,到時候朕讓兩位統(tǒng)領(lǐng)一個做汴梁王,一個做應(yīng)天王,讓你們好好的享受下半輩子?!?/br> 野利遇乞嘆了口氣道:“什么汴梁王應(yīng)天王的,我兄弟二人也不敢奢求,若真能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我二人自然是解甲歸田回去騎著馬兒放牛羊去,倒也愜意的很;也罷,皇上說的也不無道理,咱們便干宋人一票,打疼他們,對和議將會更加的有利。” 李元昊長舒了一口氣,這兩人同意了,他人的反對便毫無意義了,再有反對的,李元昊會毫不猶豫的砍了他的腦袋;李元昊也暗下決心,一定要找機會除掉這二人,這兩人對自己確實重要,但也是自己最大的威脅和障礙,決不能讓這兩人左右自己的行動,把自己當傀儡來擺布。 第七五七章戰(zhàn)備(四) 既然野利兄弟不再反對,其他人識趣的轉(zhuǎn)變風(fēng)向由反對便為贊成,既然要打仗,進攻的方向便提上議事日程。 按照李元昊的想法,這回應(yīng)該是那塊骨頭硬便啃哪一塊,既然要打大仗,便打宋朝的痛處,最好的目標莫過于最近表現(xiàn)的頗為活躍的鄜延和環(huán)慶兩路;范仲淹坐鎮(zhèn)此處,又有個戴面具的狄青曾經(jīng)一度率兵攻下了宥州城,雖然很快就被打的退了回去,但是著實讓大夏君臣惡心了一回。 對于李元昊建議,野利兄弟暗自搖頭,這是好大喜功的老毛病在作祟,鄜延和環(huán)慶在東線,乃是距離宋都汴梁最近的一道屏障,宋軍在西北的十五萬軍隊一大半都布置在鄜延環(huán)慶兩路,正是要死守拒敵之勢,若是輕易的便被突破了那還了得。 相比較而言,西路的涇原路和秦鳳路雖然號稱亦有十萬雄兵守備,但其實真正能打的不會超過五萬,大多數(shù)都是臨時拼湊的雜牌軍;唯一可慮的是身在秦州坐鎮(zhèn)秦鳳路的韓琦。 對于韓琦和范仲淹兩人,宋朝軍中早有歌謠流傳“軍中有一韓,西夏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夏聞之驚破膽?!边@樣的歌謠西夏軍中早有耳聞,實際上雖有些夸張,但倒也說出了些實情,有韓琦和范仲淹這兩人扼守西北,確實讓西夏軍隊不敢造次;雖然好水川大勝之后,李元昊曾派人送信給韓琦和夏竦道:‘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靡庵橐缬谘员?,但是跟韓琦、范仲淹、夏竦打過交道的前線眾將心里都明白,宋朝鎮(zhèn)守西北的幾名官員是何等的可怕。 不過這一回出言反對的倒不是野利兄弟,而是殿下的一名漢臣名叫張元,此人本是宋朝永興軍路華州華陰縣人,在當?shù)匾菜闶穷H有才名,博得了當?shù)厝恕耙詡b自任”、“負氣倜儻、有縱橫才”的贊譽。 只不過,此人的運氣似乎差了些,參加數(shù)屆科舉累試不第,于是他自視才能難以舒展,遂決心叛宋投夏,仁宗景祐年間,也是元昊建國前的廣運、大慶年間,與好友胡昊聽說李元昊有立國稱帝大志,就來到西夏,此時才改名為張元,其胡姓好友改姓名為吳昊。 來到興慶府之后也是毫無門路,在滿是黨項人的西夏國中,漢人的地位可能比騾馬豬狗也搞不了多少,于是二人終日飲酒閑逛,有一日在一家小酒館中并用筆在墻壁上寫下:“張元吳昊來飲此樓”。巡邏者見到后,知道他們不是夏人,因為吳昊名字中的那個昊字和元昊相沖,于是便將他們拿下送予元昊。 元昊問他們?yōu)楹斡|犯其名諱為何進入夏境時,二人大聲說:“姓尚未理會,乃理會名耶?”,元昊本姓拓跋,其先人曾先后受唐朝皇帝賜姓李和宋朝皇帝賜姓趙,可謂一人多姓,這等于是在揭李元昊的傷疤,猶言李元昊反復(fù)無常;本來擱在平時,這種話一出口便是被砍頭的命運,可是那一天李元昊正好上了個久慕已久的人妻,心情正爽,不但沒怪罪還釋放了他們并且委以重任。 二人投夏后頗得信任,李元昊稱帝建國后不久,即任命張元為中書令,之后吳昊也被重用。張元遠在其家屬被宋朝羈縻隨州的時候,李元昊派間諜矯宋朝的詔書竟然成功的解救了張元的家人,這更讓張元死心塌地的為李元昊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