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周朗夜也不是什么癡情良人,可是這一晚身陷病中,總歸比平常要脆弱些。況且他心里清楚,自己這個來勢洶洶的高燒多少是受了情緒影響。自從顧嬋走后,他被很多不能擺脫的心結折磨著,又在繁復人心之中來回地試探、斡旋,每走一步都要掂量再三,虛虛實實活得太累。 而白輝大概是周朗夜這個表里不一世界里,最值得信任的一個人。不管周朗夜拒絕多少次,或是表現得多么無動于衷,只要他一伸手,白輝始終在他身邊。 白輝已經鉆到他那床絨毯下了,周朗夜沒再拒絕,把人環(huán)入臂彎。 抱著睡覺這件事,抱人的那一方往往很舒服,如果懷中人不多翻動,溫順又輕軟,就好似一個抱枕,隨時隨地提供依靠和安全感。而被抱的那個,由于長時間被禁錮著不能舒展,難免不太好受。 周朗夜在后半夜醒過一次,發(fā)現他們還維持著剛入睡時的姿勢,白輝蜷縮在他懷里,呼吸輕緩,仿佛處在一種隨時會醒來的淺眠狀態(tài)。 周朗夜感覺自己燒得不如先前厲害了,腦子里的各種想法卻變得混亂錯雜。 他的一條手臂被壓得有些酸麻,于是試著從白輝身下抽回那只手。只收到一半,白輝醒了,帶著輕微鼻音叫他,“朗夜哥...?” 緊跟著就去摸周朗夜的前額。 因為白輝翻過身,他們變成面對面的姿勢。 周朗夜看著黑暗中的少年,大概因為太熱的緣故,白輝的雙唇比平常紅潤,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膚顯得異常白滑,流露出一種不自知的情/欲氣息。 周朗夜不明白自己下腹倏然竄起的燥熱從何而來,白輝還在和他說話,他卻只是盯著他一開一闔的嘴唇和那顆漂亮誘人的唇珠出神。 這或許是發(fā)燒引起的幻覺,又或許不是。 周朗夜漫不經心地應了白輝一聲,“好些了?!?/br> 白輝從被中伸出一條細嫩的手臂,拿起手機看時間,周朗夜的視線又轉移到那條手臂上,越看越覺得撩撥難耐。 白輝算著上次服藥的時間,和他說,“快到五點了,再吃一次藥吧。”說著就要起身。 周朗夜按捺不住,壓著他的手把他拉回被中,開始在他身上游走揉捏。 白輝無處可躲,小聲發(fā)出抗議,“你都燒成這樣了,還有心情摸我...???” 周朗夜埋首在他頸間,半咬半舔地含著他的喉結。白輝形同虛設的掙扎很快被壓制下去,他喉間發(fā)出輕喘,反應青澀地在周朗夜手里微微發(fā)顫。 后來周朗夜覺得親夠也摸夠了,懶洋洋哄了白輝一個字“乖”,才抱著他繼續(xù)睡回去。剩下被撩得一身yuhuo難滅的白輝,迷蒙又可憐地躺在他懷里,盯著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 - 周朗夜再次醒來,大床的一側已經空著,白輝不知什么時候起的,簾幕的縫隙間滲出窗外的陽光。 周朗夜喝掉床頭柜上放著的一杯溫水,又去浴室里沖了個澡,下到一樓才發(fā)覺白輝沒去上課,正在廚房里給他煮粥。 周朗夜立在廚房門口,看著白輝手拿劇本,靠在料理臺邊,守著那鍋已調至小火慢燉的粟米南瓜粥,心里一時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在門邊站了幾分鐘,白輝才后知后覺從劇本里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向他,“你感覺怎么樣?” “怎么沒去學校?”周朗夜反問。 “和老師請了一天假,在家照顧你?!卑纵x沖他笑笑,又說,“粥已經熬好了,喝一碗吧。” 周朗夜走過去,先是揉了一下他的臉,繼而兩手撐著臺面,把他圈在自己手臂之間,說,“白輝,以后不要對人這么好?!?/br> 白輝愣了愣,露出一種天真懵然的樣子,好像不知該怎么應對周朗夜的這個要求。 周朗夜又道,“等你再大一點就會知道,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很脆弱。你給得太多,反而會把它壓垮。” 說著,一只手抬起來,摸著白輝頸間那條鉑金細鏈,“我可能沒有你想的那么值得,我也擔心哪一天讓你失望時,會傷害到你?!?/br> 白輝垂眼想了片刻,先說,“讓我把火關了,再煮粥要糊了?!薄@然還是把與周朗夜有關的事放在第一位。 然后才說,“我知道了,你如果感覺好些,下午我就回去上課?!?/br> 他不傻,周朗夜的意思他都清楚。 有時候他很單純,但這種單純好像只為周朗夜而存在。另一方面,他也懂事而識趣,周朗夜的暗示點到為止,他沒有不依不饒。 白輝微微垂頭的樣子,也讓周朗夜感到心緒煩亂。該說的話他已經說了,卻沒有覺出半點輕松。 他拂開白輝額前垂落的發(fā)絲,慢慢推在耳后,然后盯著白輝那張俊秀的臉,欲蓋彌彰似的解釋,“我覺得你很好,也想和你繼續(xù)下去。但是不愿意你期望太高,怕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br> 白輝心里扎得生疼,還是聽話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但是喉間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完全發(fā)不出聲音。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 我會改的 自從喜歡上周朗夜開始,白輝就有種模糊的預感,周朗夜會是那種來去自如的人,自己或將等待很久,才能聽到一點回應。 先動心的那個總是陷落得更快,也更容易盲目地聽憑內心的沖動。白輝不知道自己單戀的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固執(zhí)又傻氣,但他沒有退縮過,也總能從一些相處的細節(jié)中感受出周朗夜的變化,變得更溫柔或是更有耐心,因而受到鼓舞。 可是親耳聽到周朗夜說出“以后不要對別人這么好”一類的話,那種無聲而劇烈的痛感還是洶涌起來,在白輝心上狠狠剜了一下。他無法佯作無事,這一瞬間只想逃離。 他推開周朗夜支在身邊的一只手,試圖走開,卻被周朗夜拉住。 白輝沒有控制好自己,掙脫的同時突然掉了一滴淚,垂直地落在周朗夜手背上。 兩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白輝抬手抹了把臉,在周朗夜出聲前打斷他,說,“我沒事?!?/br> 周朗夜可能沒想到他會哭,一下也有點無措,“白輝,我剛才的意思是......” 然而白輝再次將他打斷,裝作無謂道,“我知道,學長不喜歡沒有分寸感的關系。我應該叫外賣或者通知秦阿姨早些上班,而不是請假在家給你煮粥。等我再成熟一點,我會拿捏得更好,就像你一樣?!?/br> 他眉心擰著,說到后來語速愈快,神情里有種難以掩飾的委屈。 周朗夜已經開始后悔,一時還沒想好怎么哄人,白輝抹掉他的手,快步出了廚房。 周朗夜獨自站了片刻,眼前全是白輝倔強而無助的樣子。他轉身給自己盛出一碗粥,吹散熱氣,嘗了一口,又把碗放下,還是決定去道歉。 - 白輝已經裝好書包準備出門,周朗夜在走廊上把他截住。 “我的燒還沒退……”周朗夜的口氣聽來有種別扭地服軟,“你不是請了一天假么,就在家陪我吧。” 白輝眼尾微澀,退了半步和他拉開距離,“秦阿姨下午就來了,你吃了粥再睡會吧?!闭f著,抬眸看向周朗夜,“我現在出門還能趕上學校最后一節(jié)課?!薄且环N明明想要生氣,卻無法對周朗夜發(fā)作的口吻。 兩個人之間僵持片刻。白輝拽著包帶,沒有讓步的意思。 “今天早上一醒過來,想起昨晚對你做的事就很后悔……”周朗夜嘆道,對于自己的動搖感到無能為力,但還是繼續(xù)說下去,“覺得自己不該抱你睡覺,不該對你產生欲望,更不該在這個時候接受你的感情?!?/br>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別過頭去,短促地咳了一聲,又說,“白輝,人和人遇上,可能要講求一個時機。你在16歲生日派對上見到我,還有這次我回國以后重逢,都不是很好的時候。我剛才說那些話,與其說是提醒你,不如說是提醒我自己......” 周朗夜又一次別開頭,皺眉忍著咳嗽的沖動。白輝看出他的不適,心里那一點憤懣也消了,伸手拍著他的背,說,“學長,我不去學校了,我們換個時間再聊吧?!?/br> 周朗夜搖了搖頭,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低啞,“我母親是吞槍自殺的,現場很慘烈。我做了兩個療程的心理治療,才慢慢從她自殺的陰影里擺脫出來。 ——顧嬋逝去已近一年,這是周朗夜第一次向別人提起母親的死。 “四年前我回到溫哥華以后,也想過就在外面無拘無束地過下去。但是我母親這件事,沒辦法就這么算了。周家在這里樹大根深,憑我單槍匹馬和他們斗,未必有勝算?!彼粗纵x,神情是偏淡的,眼底卻淌過不易覺察的溫柔,“如果最后失手了,你跟在我身邊,也許會牽連到你?!?/br> 白輝聽過一些傳聞,也曾設想過周朗夜回國的各種可能性,知道他與生父和整個家族的關系不如表面敦睦。但是聽他道出其中淵源,還是非常吃驚。 他腦中還在消化這些信息,嘴里已經說出,“我不怕的,你不用擔心我?!?/br> 周朗夜瞇起一個懶倦的笑,不想說破白輝的天真,只是問他,“還去上學嗎?要去我就給你叫司機。” 白輝把手里的書包放下,說,“不去了?!?/br> 周朗夜渾身也乏力,他不習慣說這么多有關自己的事?,F在人哄好了,心里釋然下來,他惦記著那碗粥,于是轉身往里走。 白輝跟著他,走了沒幾步,突然從后面把他抱住。 周朗夜對于這個擁抱好像并不意外。白輝抱他抱得很緊,起先也不說話,就悶悶地收攏著兩條手臂,靠在他背上。周朗夜由著他抱,心里無端地閃過幾個念頭,不及細思又很快消失。 他承認自己對白輝有感覺,尤其在昨晚高燒以后,那種感覺異常強烈,要不是腦子還沒燒壞,他說不定會直接要了白輝。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一則他的心思不在感情上,白輝更像是他養(yǎng)在身邊的一個解壓神器——陪他深夜喝酒看電影,為他等門,安安靜靜待在他身邊,偶爾聒噪一下講講戲劇學院的生活,總之動靜皆宜。 再則就算周朗夜沒有背負什么沉痛曲折的身世,也自認為不是一個好的戀愛對象。他沒有在健全家庭里長大的機會,缺乏長情和責任心,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白輝在他這里可以享受刺激,墜入意亂情迷,最后卻不能指望周朗夜給他承諾,或者一同細水長流。 周朗夜大概良知未泯,所以一直沒和白輝突破那層底線,還想給他的小朋友留條退路。 可是剛才白輝的那滴眼淚卻讓他有點恍惚。 他頭一次生出一種虧欠的感覺,覺得自己太渣。 所以他給白輝交了一次心,這可能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跟人交心。道出他母親離世的真相,隱晦地提及自己回國的目的,還表露出不愿牽連白輝的意思,聽著有幾分情真,他自己都快信了。 “學長,我不知道顧阿姨是這么走的,不該讓你提這個......” 白輝又變成了那個周朗夜所熟悉的白輝,剛才周朗夜和他說過“不要對別人太好”,他好像已經完全忘了,接著說了一些諸如“以后你不要把事情悶在心里”,或是“下次你給顧阿姨掃墓時我陪你一起去吧”這類的話。 很奇怪,周朗夜也有信得過的朋友,比如沈卓,比如海外的同窗。他們都曾勸慰過他,喝酒聚會時寥寥兩三語。可是同樣的話經由白輝口中說出,就有了一種特別的魔力,好像真的可以安撫到周朗夜。 在顧嬋自殺這件事上,周朗夜的感受一直很復雜。顧嬋死前一年,精神狀態(tài)已經很不穩(wěn)定,周朗夜曾經被她劃了兩刀,至今手臂上還留有縫合后的疤痕。顧嬋大概是把對周澤的恨都轉移到了周朗夜身上,經常逼他給自己下跪。 周朗夜沒什么可說的,他和顧嬋也曾是感情深厚的母子,于是那一年里他就無數次地給顧嬋跪過。最長的一次,他在顧嬋的臥室門口跪了將近兩小時直到顧嬋睡去,起來的時候膝蓋像被砂紙來回磨過,腳下根本站不穩(wěn)。 反復地承受來自母親的傷害和折磨,讓他在接受最后也是最壞的那個結果時,或許有了那么一點點心理準備。某種意義上,顧嬋終于從周澤的禁錮中解脫了,她把經年積月的仇恨都留給了周朗夜。 - 周朗夜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因為白輝產生這么多聯想。他轉過身面對白輝,無意間嗅到一陣幽淡香氣。 繼而想起自己買過的那瓶diptyque,就問,“你用了我送你的香水?” 白輝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 周朗夜又湊近一點,盡管嗅覺不夠靈敏,他還是覺得這個味道和白輝很配,“怎么突然想起用這一瓶?” ”就隨手拿到了……”白輝的眼神有些閃躲。 周朗夜靈犀一點,笑道,“是不是每次我惹你生氣了,你就用香水補償一下?” ——他從白輝的神情中判斷自己猜對了。 白輝不會對周朗夜撒謊,無奈承認,“學長你會讀心術吧?!?/br> 這種屬于白輝特有的原諒人的方式讓周朗夜心里一軟,他啞著聲說,“以后我要少惹你生氣,好不好?”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發(fā)燙的額頭輕抵著他的一側臉,“既然沒辦法和你保持距離,那我就靠近一點。以后你受委屈了不要忍著,和我說,我會改的?!?/br> 周朗夜剛洗過澡,穿著干凈的長袖t恤和休閑褲,身上散發(fā)出清淡皂香。這不是白輝經常從他身上聞到的氣息,但是這一瞬間,白輝覺得自己看到了周朗夜靈魂深處的另一面。 后來即使過了好些年,白輝和周朗夜之間也發(fā)生了很多事。白輝卻總是記得這一天周朗夜對他說的這番不算表白的表白。 他想,一直以來周朗夜的內心拉扯是真的,愛惜自己是真的,心意相通也是真的。 因為從這一天開始,周朗夜對他的確好了很多。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