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名高級法師匆匆而來，連忙釋放冰住破裂的地方。

    艾莉松了一口氣。她在昨天拜托了巨石怪牧師觀察今夜海洋的情況，如有異常及時通知法師協(xié)會并組織居民逃難。

    “法師……小姐，”紅袍法師不認識艾莉，語氣恭敬，“請問這都是您做的嗎？”

    “這里還有第二個法師嗎？”阿爾出言嘲諷，惹得紅袍法師面色鐵青。

    艾莉不欲在這個關頭鬧矛盾，平和地開口，“是的。但是海嘯的沖勁太大，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城市的避難魔法陣啟動了嗎？”

    紅袍法師面露難色，“避難魔法陣……抵不住這種程度的海嘯?！?/br>
    “居民安排好了嗎？”

    “基本都在防災地下室?！?/br>
    艾莉眺望遠方，視線被冰墻擋住。道格拉斯催促她趕緊到喪身之地，等會說不定消失了。

    她和阿爾穿上提前準備好的冰靴。無論今晚浪潮是大是小，她都打算釋放冰魔法，然后溜過去。冰靴有附著冰面的魔紋，然而500碼的高度……

    “您要去哪？”紅袍法師追問。

    厚重的雨幕遮住艾莉的面容，吞并了她的聲音。紅袍法師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滑到冰面上。

    艾莉喝下一瓶體力回復劑，冰刃在冰面上留下道道白痕?；杏谏?，才能感到冰面下波瀾起伏的動靜，仿佛會隨時沖破障礙。阿爾大呼小叫，“莉莉！好丑的魚！”

    前200碼的冰面呈上坡形式，之后就是彎曲向下的態(tài)勢。

    阿爾掏出否定之否定，對準冰面興奮地大喊：“否定！”

    冰面瞬間瓦解，具有摧枯拉朽的恐怖氣勢的波濤如同山岳崩塌。艾莉抓緊阿爾的胳膊，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左眼綻放耀眼的灰色光芒。

    身體像是被重物狠狠碾壓，皮rou骨搟成了薄薄一片。

    瀕死的感覺并不好受，艾莉驚坐起，大口呼吸。她的身軀仍然存在。

    艾莉推醒躺在一邊的阿爾，他茫然地睜眼，說出死神獨有的笑話，“我好像看見死神了?！?/br>
    “到地方了?！卑蚺榔饋?，肌rou涌出抗議的酸脹感。

    他們在顛倒的世界里。頭頂是赤紅的陸地，腳下是空氣。

    兩人好一會兒才適應腳落虛空的感覺。

    “我們是倒立著還是正著？”阿爾好奇道。

    艾莉對此景產生了莫名的熟悉感。

    灼熱的陽光烘烤著濕透的衣物和身體，冒出絲絲縷縷的水蒸氣。陸地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異常平整，土地龜裂成一塊一塊的。遠處有道粗長的黑線。

    阿爾向前邁步，竟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起來，接著跑了起來，直到黑線旁邊忽然大叫。

    “偽神！”

    艾莉去到阿爾身邊，俯視深淵。數以億計的偽神攀爬著巖壁。

    【又回到這兒了?！康栏窭拱l(fā)出懷念的感慨。

    【這兒是哪？】

    【神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當年有幾千個神，戰(zhàn)爭打完就只剩下如今的十幾個了。我當年也是倒霉，觀戰(zhàn)的時候被誤傷了。】道格拉斯咬牙切齒，【我懷疑是拉比比利亞故意的?！?/br>
    【否定之否定是拉比比利亞的？】

    【哼……除了他還有誰會搞這種虛頭八腦的東西。】

    【怎么把你帶回現世？】

    艾莉向東走了叁萬步，釋放鏡面魔法，阿爾抱臂不動。

    “我不做白工?！?/br>
    “你要什么？”

    “嗯……”阿爾舔舐臼齒，“以后不準命令我?！?/br>
    艾莉干脆利落地答應：“好?！?/br>
    否定之否定頂住鏡面，阿爾念道：“否定之……否定。”

    鏡面驟然破碎——否定之否定不能對自己起作用，規(guī)則扭曲成蚯蚓，天空隨著鏡子一起破碎，每一片閃爍著陽光的斑點。黑色龍尾掃過，天空的碎片頓時變成粉末。

    天黑了。

    偽神目瞪口呆，隨后狂喜的情緒從頭蔓延到腳。它們奮力地爬上懸崖，第一次踩到堅硬的土地，前赴后繼的偽神造成不可計數的踩踏事件。然而，沒有偽神在乎。

    道格拉斯的本體過于龐大，所以他變成了人的形狀。

    他撫摸艾莉的臉頰，“謝謝你?！?/br>
    他在生與死之間盤亙，失去了觸覺感官?；貋淼牡谝患?，便是感知溫度。

    “謝謝有什么用，不如把眼睛還給莉莉?！卑栢洁?。

    道格拉斯的拇指按在艾莉的左眼眼球上，“那可不行?！?/br>
    “偽神怎么辦？”艾莉后退一步，和侵略性爆棚的道格拉斯保持距離。

    道格拉斯的人性狀態(tài)肌rou強壯，肩背寬厚，身高近七英尺。皮膚呈現鱗片的光澤感。

    道格拉斯一金一黑的眼睛略微掃過陸地上發(fā)生的事情，“誰養(yǎng)的誰解決?！?/br>
    說罷，左手抱起艾莉，右手拎著阿爾的領子原地消失。

    偽神們上一秒還在奔跑，下一秒紛紛倒地。破碎的天空漸漸黏合。

    【真麻煩啊?！?/br>
    他們直接回到租房。

    那個世界的一分鐘等于現世的一個月，所以現世的時間已是他們穿越過去的時間點的明年的隆冬臘月。理所當然的，租房的主人換了個人。

    艾莉打昏尖叫的男人，讓道格拉斯找件衣服。他過于高大，所有衣服都顯得局促短小。

    “既然我完成了約定，那么就此分道揚鑣吧?！卑蛘f。

    道格拉斯不知做了什么手腳，頭發(fā)自行短了一截，只達腰跡。他用黑繩隨意地扎頭發(fā)，問道：“你之后有什么安排？”

    “我要回王都?！卑蛘f。她答應了阿爾給他買個蒸汽飛船，只有王都那里有渠道避開官方購買，說不定會有優(yōu)惠。希望王都對她的通緝沒那么緊。

    “一起。”

    阿爾惡聲惡氣地開口，“你去王都做什么？”

    “不知道?！钡栏窭沟皖^看看阿爾，“你什么時候還我眼睛？”

    “做夢！”

    于是，叁人坐上通往王都的蒸汽火車。原本艾莉有能力買兩張蒸汽飛船的末等座票，現在多了一個人，只好買四張蒸汽火車臥票，正好一個房間，以防他人窺測。

    阿爾搶占了左邊的下鋪，道格拉斯在右邊下鋪，艾莉在阿爾上鋪。

    道格拉斯嘖嘖驚奇，阿爾擺出不屑的姿態(tài)，奈何道格拉斯完全不理會他的挑釁。

    叁天后的晚上到達王都，白雪紛飛，昏黃的路燈映出街邊的醉漢。艾莉領著他們到旅館暫且歇下，第二日艾莉裝扮正式的獨自前往曼德斯莊園。

    臥室暖融融的，邁克·曼德斯躺在厚厚的羽絨被中，身軀顯得瘦小佝僂，越發(fā)給人以隨時咽氣的印象。他咳嗽幾聲，目光溫暖友好，“你回來了，艾莉。”

    “邁克先生，您的病情加重了?！彼浀迷谒x開王都前，這位前蒸汽飛船、蒸汽火車工程師還沒有到不良于行的地步。

    “找不到像你這么好的治療法師了，咳咳。”

    艾莉釋放緩解魔法，邁克的皺紋都舒展了許多。寒暄一番后，艾莉提起以他為中轉者購買蒸汽飛船的事情。邁克作為發(fā)明者，擁有一些特權，比如賣方不會卡購買原因，身份信息之類的特權。

    “你有足夠的資金嗎？”邁克好奇道。

    艾莉略顯窘迫，“這個……沒有。我打算接黑市的單子?！?/br>
    “別和那些東西扯上關系?！边~克勸道。

    他靜默幾秒說：“我可以幫你買蒸汽飛船，但是需要你為我做件事情。很困難，但我覺得你能夠做好?！?/br>
    “請說?！?/br>
    “經營一家無職業(yè)者醫(yī)院。雇傭普通人工作，只治療普通人的醫(yī)院。”

    “醫(yī)院？”艾莉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迪爾大陸沒有“醫(yī)院”的概念。普通居民都是小病抗抗，大病去教堂或用偏方。有權有勢的則選擇更多，且能夠得到優(yōu)先治療的待遇。治療牧師就那么多，他們常常因為小毛病去而導致真正  需要救治的普通居民得不到治療。

    邁克說出自己的想法，語速很慢，但是描繪的景象很誘人。

    艾莉在行醫(yī)過程中意識到了此類問題，以前會抽出空閑時間做免費治療，卻從未有過邁克的這種想法。

    只接納普通人的醫(yī)院，恐怕只有科技至上主義以及久病不愈的邁克才會構想的出來。他臥床之余設計了眾多藍圖，最缺乏的是醫(yī)生。

    艾莉重復“醫(yī)生”這個詞，總覺得比“治療法師”好聽。

    “但是，我沒有嘗試過脫離魔法做治療?！卑颡q豫道。

    “你沒有別人那么依賴魔法?！边~克說，“我要你做的無非是教會普通人思辨的能力，處理病理的能力和實踐能力。以前那種不問原因不問方式的治療魔法是錯誤的?！?/br>
    “醫(yī)院成立初期需要治療法師?！卑蛱岢鲇^點，“然后慢慢摸索您設想的道路。醫(yī)院是個很好的組織機構，可以系統(tǒng)地培育醫(yī)生，不再有學院或師徒傳承的隔閡。還可以降低成本減少治療費用。”

    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醫(yī)療資源應當分給更多的平民，而不是集中在少部分特權者手中?！?/br>
    邁克苦笑，“如果一定要普通人做醫(yī)生呢？”

    “行不通的?！卑蛘J真地說，“既然我們擁有魔法，就應當發(fā)揮它的作用?？梢员M量嘗試用科技代替魔法，但不能放棄魔法。我認為……有不存在魔法的世界，可那不是我們的世界。”

    “你的想法違背了我的初衷?！?/br>
    “那么……雙軌并行制。建立一個既接納治療法師又接受普通人的醫(yī)院?！?/br>
    邁克無奈說：“我也知道你說的更容易被世人接納。但是你能確保重視普通人醫(yī)生嗎？這個區(qū)域是全新的，從未有人涉足，需要時間和耐心?！?/br>
    “當然?！卑蜃聊ブ皳宜?，藥劑師更接近于普通人，他們的魔法只關于煉制藥劑。可以請藥劑師教導他們藥理。牧師的一些課程，比如了解人體構造等可以放入課表。至于其他的，實踐出真知。但是醫(yī)院以病人的痊愈為先，所以治療法師不可或缺?！?/br>
    邁克定定地打量她，“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的院長不能是個通緝犯啊?！?/br>
    “我想您一定有辦法弄到新的身份。”艾莉微笑。

    艾莉的新身份是人妖混血，名字是莉莉·曼德斯，邁克的遠方侄女。

    她和另兩人在曼德斯莊園住下。阿爾的表面身份是男傭，道格拉斯是侍衛(wèi)。

    接下來的冬天，艾莉奔波于招募治療法師和普通人。事實證明，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情。

    阿爾得到了他的蒸汽飛船，吃喝拉撒睡全在上面，幾乎不落地。雖然蒸汽飛船的航行路線限制多，至今只能在曼德斯莊園上空打轉。

    道格拉斯隨處逛，彌補千年的空白。他不問艾莉要錢，花費的資金都是格斗場賺來的。某次格斗遇到了貝弗麗·坎寧安，被她一見鐘情，死纏爛打，弄得他哪兒也不去，跟著艾莉。

    “那個女人陰魂不散?！钡栏窭贡г?。

    艾莉有所耳聞，一邊審核人員資料，一邊說：“試試有何不可？”

    道格拉斯轉移話題，“你好像很喜歡這份工作?！?/br>
    “嗯?！卑蛘f，“很有挑戰(zhàn)性。”

    “你沒想過自己想做什么嗎？”

    “我現在想做這個?！?/br>
    道格拉斯察覺到對方話里的逐客意味，自覺離開。

    艾莉揉揉眼睛，看向窗外。

    醫(yī)院選址很好，遠離王宮的城南，依山而建，乳白色的方形建筑簡約大方，舍棄了時下流行的各類裝飾，唯有入門處的雕刻作品也是樸實粗拙。山林小道修建成方便病人游覽放松的樣子，路邊種滿了花樹。

    春天悄無聲息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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