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從剛才他們一行出來,薛紹峰就自動落在最后一個,雙手插在褲兜里,低著頭,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 素問想起方才那個吻,抿抿唇,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小艾更好奇了:“你跟峰哥怎么了?” “沒怎么,不該問的少問?!?/br> 小艾撇撇嘴,這明顯的惱羞成怒嘛。 要是以為這么輕易就能做衛(wèi)導的女主角,那也低估了這位國際名導。開拍前,衛(wèi)導又給素問下了條“軍令狀”,將她留在上海進行魔鬼式訓練,主要訓練內(nèi)容是說上海話,穿舊式的旗袍高跟鞋,學唱蘇州評彈,苦讀那個時代的史料書籍,務(wù)必將她打造成一個活生生的四十年代上海女人。一個月后,如果衛(wèi)導“驗收”不滿意,隨時會換角兒。 為了拿到合同,素問于是真的定下心在上海住了下來。薛紹峰還有別的行程,一定下來就趕飛機走了,衛(wèi)導飛來飛去,談贊助,見投資商,監(jiān)督道具和拍攝場地搭建,什么都得親歷親為,只留了兩個地道的上海老師,每日教導她。 素問退了酒店,她覺得要做個地道的上海人,把那種十里洋場的文化刻到骨子里,必須深入市井,去磨合,去感受,不能關(guān)在酒店里閉門造車。 老師們把這事給衛(wèi)導反應(yīng)了一下,衛(wèi)導也贊成,不過租房子的錢是她自掏腰包的。 靜安寺附近是寸土寸金,素問咬咬牙,租下一處花園小區(qū)的套房,兩居室,她和小艾一人一間,平常老師們來了就在客廳授課。 她每天早晨天沒亮就爬起來到人民公園跑步,主要是跟那些晨練的老頭老太太們搭個話。上海話發(fā)展了這么多年,到年輕人中間已產(chǎn)生許多變化,也只有那些老人們會說最地道的上海話,生活里還保留著最原始的上海人的習慣。 她沒事就坐在花壇邊,看老大爺下棋,有時候用不正宗的上海話搭幾句腔。起初沒人搭理她,久而久之,混了眼熟,大爺們見了她也會瞇著眼打個招呼:“小姑娘老精神,今朝又來啦?!?/br> 老人們骨子里天生有一種嘮叨的的潛質(zhì),熟了以后,說起當年的石庫門,十里洋場,英租界,滔滔不絕,嘆息中帶著感慨,頗有種“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會懂”的意思。不過素問也算耐心,通常能從早上六七點,一直陪聽到九十點鐘要趕回去上課為止。 老師們教授的主要是行走和姿態(tài)。畢竟她不是穿著旗袍擺個pose就行的,行走說話,一舉一動,都得符合那個年代女性的特點。為了讓她能夠穿著旗袍行走自如,老師們每天讓她穿著高跟鞋,頭頂一本字典練習走路,從客廳走到陽臺,書不能掉落。一整天下來,素問不僅脖子僵,腳也腫,趴在床上動都不愿動一下。 她不知怎么,想起當初看還珠,容麼麼好似也是這么調(diào)教小燕子的,不由又笑起來,頗有點苦中作樂的味道。 這中間葉子來看過她一次。葉子去橫店,途徑上海,順道來慰問她,還給她帶來個好消息,周沫已經(jīng)把版權(quán)賣給她,并且同意跟編劇一起改編劇本,務(wù)求最真實的還原小說場景,給小說迷和電視觀眾都帶來一場視覺盛宴。 這算是這么多天苦日子里唯一的一點曙光了,素問眼巴巴問:“那演員呢?男演員打算找誰?” 這是部典型的女人戲,劇中一幫優(yōu)秀男人圍著她一個人轉(zhuǎn),當初周沫寫這書時就是這樣跟她yy的:“四爺?shù)睦淇?,八爺?shù)臏厝?,十三的瀟灑,十四的率直,我要這些男人所有的優(yōu)點都只為了女主一個人展現(xiàn)?!?/br>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素問也特好奇公司會找誰跟她配戲。 按照慣例,公司的內(nèi)戲,肯定會優(yōu)先自家藝人,可惜華誼這些年培養(yǎng)的花旦不少,小生卻寥寥無幾。再大牌一點的,像薛紹峰,人家早就只拍電影,不接電視劇了。 葉子其實現(xiàn)在也不希望素問再接電視劇了:“你拍了衛(wèi)導的電影,將來身價就直逼國內(nèi)一線,何必還去拍勞什子的電視劇?電視劇里再紅,臉再熟,真到了紅毯上,人家才不甩你,只有電影才是走向一線的晉身之梯?!?/br> 素問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現(xiàn)在被衛(wèi)導相中,就頗有點當初國際章和國際鞏的意味。但她總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一炮而紅上,畢竟巨星之路,有些是不可復制的。 葉子看她說不動,也有點氣:“你現(xiàn)在還年輕,挑戲要謹慎,用不著那么急,慢慢來,關(guān)鍵是每一步要走穩(wěn)?!?/br> 素問只是笑,搖搖頭說:“葉姐,有些事你不懂。我拍這個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被蛟S是一種仗義,而且她相信周沫的實力,這部戲拍出來一定會紅的。 葉子氣得不想理她:“行,你愛拍,我還能攔著你,反正也是幫公司賺錢。” 小艾在旁邊急得半死,葉子瞪了她一眼:“公司知道你拿到這角色了,給你配了輛保姆車,省得你一個女一號出入還沒車接送,讓人笑話。司機大概這兩天就會開到上海來了,到時候你讓小艾跟他接洽吧?!?/br> 素問點點頭:“謝謝葉姐,多虧你照顧我。”反抗過了,還是要服軟的。 “對了,我來上海的機票……” 機票這事,葉子已經(jīng)從小艾那知道了,薛紹峰不是她手下藝人,她正打算找個機會跟薛紹峰結(jié)帳,但找機會也會跟素問說清楚,沒想到她先來找自己說了。 “峰哥也是想太多了,我知道規(guī)矩的,但是不好意思當面找他還錢,總是欠他人情也不好。機票的差額我先給你,你事后找個機會,就當是公司報銷補給他吧。” 這丫頭倒是通透。兩張頭等艙機票也要不了多少錢,葉子本來打算自掏腰包給填上的,現(xiàn)在話說明白了,也省事了。 “有這個心就好。對了,薛紹峰在杭州開迷你演唱會,以前在內(nèi)地跟他合作過的女藝人都去捧場了,你們倆合唱那首歌后來反響不是挺好,你去給他捧捧場?”葉子不愧是金牌經(jīng)紀人,不放過任何曝光機會,“內(nèi)地的蜜蜂群很強大的,你借他的舞臺出場,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小蜜蜂記得你。” 從上海到杭州,開車不過兩三個小時,素問想了想,斜睨著她:“葉姐,你不是說不讓傳緋聞嗎?我這次跟峰哥配戲,噱頭已經(jīng)夠大了,沒必要事事都扯到一塊兒吧?!?/br> “誰讓你們傳緋聞了,讓你們合作?!比~子瞪著她。 其實葉子心里有點數(shù)的。她現(xiàn)在這樣支使素問去傍著薛紹峰,的確有借天王上位的嫌疑,但這本來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薛紹峰本人都沒有意見。況且經(jīng)紀人之間競爭也激烈得很,有現(xiàn)成能利用的資源,為何不用呢? 素問怕這么說惹葉子生氣,拍拍她安慰:“我唱歌本來就是玩票性質(zhì)的,還是打算把重心放在演戲上。下回峰哥要是有影迷見面會,我一定去摻一腳,好嗎?” 見她一臉天真的眨著眼看自己,葉子都不知道說她什么好。也許就是傻人有傻福,這丫頭才能一出道就這么順順利利,各方神佛保佑。 葉子在素問這也待不到多久,中午留下來吃頓飯,下午又風風火火的趕到橫店去了。 魔鬼訓練的成效不錯,兩位老師都還算滿意,這天好不容易得了假,小艾就竄掇著她一起出來逛逛。 小艾是純正的北方姑娘,難得借工作來上海玩一趟,她們又住在最繁華的靜安寺地段,小艾早就心癢癢了想大血拼一場。 素問問她:“去哪?” “恒隆廣場,中信泰富,梅隴鎮(zhèn)廣場……快快,咱們打車去吧。”小艾早就如數(shù)家珍。 素問瞧她:“才幾步路,急什么急,沒見過要放血還這么積極的。” “購物是女人的天性。你不也是女人么,難道就不激動?” 素問想想,誰不喜歡給自己買東西?不過一想到那要花的是她辛辛苦苦掙的錢,又高興不起來了。她是吃苦吃怕了。 南京西路離她們住的地方并不遠,步行大約一站路就到了,干凈整潔的馬路,兩側(cè)都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枝節(jié)楂椏,午后的陽光穿過枝葉,像流水一樣,斑駁紛錯的樹影,從腳下慢慢倒退,偶爾有風,樹影搖動,仿佛是海藻的波紋。 確實是怡人,寧靜,充滿了小資情調(diào)。說白了,這地方就是富人的天堂,窮人來了,除了干過個眼癮,還能干啥? 先去逛小艾要買的牌子,小姑娘買到心儀已久的款式就已滿足,畢竟還是工薪階層,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揮霍。 拉著素問去逛鞋店。小艾上過素問家一次,知道她的鞋柜里藏貨少得可憐。素問沒入行以前就穿不慣高跟鞋,偏偏在這個圈子,女人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一雙好鞋。小艾以前跟過一個半紅不紅的小明星,光鞋柜里就有一百多雙鞋子,全部出自知名設(shè)計師。藝人也不是個個都香車寶馬,過著奢靡的生活的。有些女星就算內(nèi)里捉襟見肘,都要買一雙華貴新潮的鞋子。走紅毯,出席活動的時候,你的鞋子就是你身價的衡量。 出于小艾這番理論,素問便妥協(xié)了。 名店的服務(wù)是無與倫比。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清晰的映著素問的腳踝。店員單膝跪在地板上將樣鞋一一比對給她看。小艾和素問手里,還人手一本當季度的新品目錄,另一位店員在旁孜孜不倦的介紹。 這樣好鞋,拿到手里都有些惴惴不安,高檔的意大利小牛皮,散發(fā)著熟革特有的皮質(zhì)膻香,碎鉆,水晶,都是讓女人趨之若鶩的閃耀。 小艾一眼即看中這款:“這雙好,穿禮服一定會很漂亮?!?/br> 上五位數(shù)的價格,當然好。 店員手里還拿著另一雙素面鏤花款平底鞋,淡雅的乳白色,精致的鏤空,腳踝處是漂亮的蕾絲系帶。讓她想起小時候?qū)W芭蕾的苦,一直要踮著腳跟,好像童話里的紅舞鞋,轉(zhuǎn)啊轉(zhuǎn)的停不下來,直到累死。 踏入演藝圈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穿上了這雙紅舞鞋。直到失去觀眾的掌聲那一刻,才能從舞臺上走下來,而她的生命,也就終結(jié)了。 店員看她猶疑不定,于是微笑著說:“聶小姐喜歡的話,就都買了吧,這樣你今天的消費額度就能達到我們的vip標準,下次您再來光顧就可以享受到九九折的優(yōu)惠。” 這種店里,消費一次店員都會記得你的姓氏喜好,所謂的vip,也不過是方便下次再宰肥羊。 小艾直翻眼皮:買了將近十萬塊,才打九九折。再說了,她們能在上海待多久?還下次呢。 素問卻沒說什么,只點點頭:“那就都幫我包起來吧?!?/br> 打開錢包抽出信用卡的那一剎,真是淡定瀟灑。店員拿過去劃了帳,另一邊已有人動作熟練的將鞋子包好,裝進手提袋里交到她手中,并殷勤的說:“聶小姐有空再過來看看,下周我們會上秋冬新款?!?/br> 素問亦只是笑。 出去后小艾才問她:“為什么買那雙平跟的,就因為那店員奉承了幾句?” 素問心情似乎不錯,慢慢同她解釋:“高跟的那雙,是為了出席活動不得不買,而平跟的這雙才是我真正要穿的呀?!?/br> 可小艾還是不懂。藝人什么時候不在公眾眼皮底下,還分工作和生活中嗎? 逛了一下午,素問買了不少東西,從衣服到鞋子,一件件試過去,出來時已經(jīng)左一個袋子右一個袋子。不禁感慨,這世上能讓灰姑娘搖身一變成為公主的魔法,果然只有錢啊。 天色已昏暗,小艾纏著她:“今天在外面吃好不好?” 這段日子都是素問和小艾輪流下廚,有時叫外賣,小艾早就想出來打打牙祭了。 素問無奈的由著她。兩人都逛得腳酸,又一路從南京西路走到外灘,小艾終于撐著腰興奮的叫了聲:“到了!” 素問狐疑的抬頭看了眼:外灘三號上??倳髽牵?/br> 這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重點文物保護建筑,里頭倒是餐飲、沙龍、spa、畫廊和高檔品牌專賣匯集,說白了就是有錢的上流人士凸顯個人品味的地方。 “你說訂了位置,是在這?”素問一臉不信。這里明顯不便宜吧? 小艾一臉神秘,不言不語,只拉了她往上走。這里的西餐廳非常有名,許多時尚人士來這里用餐,裝飾也是物臻其形、意臻其美到了一定境界,小艾停步在頂層包間的門外,滿面微笑的紳士服務(wù)生已經(jīng)為她拉開了門。 素問懵懂的走進去,就像愛麗絲邁入了夢中的仙境。 昏暗狹窄的包廂里沒有點燈,只有搖曳的燭火和那躍江而來的一整片日落余暉。包間的門正對著的就是一整面的玻璃,整個外灘盡收眼底。無數(shù)舊時代遺留的建筑物,在迷離的黃昏日暮中仿佛籠著歲月的金沙,街道上流淌著車燈的河流,而江上流動著兩岸燈光的倒影。油輪曳著滟滟的流光緩緩駛過,黃浦江兩岸的建筑遙遙看去,猶如晶瑩剔透的瓊樓玉宇,更像是反射著日光的水晶簇,從晶林立,光芒四射,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正紛紛墜落,而天上人間,正是此處。 良辰美景,舉世無雙。 再華麗的言辭亦覺失色,從這個角度望出去,城市最繁華的一端浩然鋪陳,俯瞰眾生繁華。 陸錚從圓桌旁站起來,包間里只有蠟燭,一點點飄搖的火光,倒映在他沉沉的黑眸里,仿佛幽暗的寶石,而腳底的繁星點綴與之相比,不過是隔世璀璨。 素問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墜入了夢里,她懵懵懂懂的問:“……你怎么來了? 燭光很暗,他嘴角的一點笑紋也是若有似無:”一點公事,談完了就想約你吃個飯。我打給你的助理,她說就這樣直接告訴你沒有一點驚喜,所以才選擇了這個方法?!?/br> 素問后知后覺的轉(zhuǎn)過身,回頭去找小艾的身影,那丫頭早已消失得沒影了。做了一下午姐妹淘,到現(xiàn)在聶素問才知道她被人賣了,還是賣得徹底。這丫頭到底是誰的助理啊,這么快就吃里扒外了? 不過也不能怪她,畢竟發(fā)工資的是眼前這位。 陸錚微笑,邀她坐下:”希望你能喜歡我今天的準備?!?/br> 江景,燭光,香檳,鮮花,真是世上最浪漫的元素都被他準備齊了。這時候他要再拿出一枚鉆戒,然后單膝下跪捧給自己,素問都不會覺得的稀奇了。 素問被他牽著手在華美絲絨的沙發(fā)上入座,陸錚在落座前,彎下腰,輕輕一吻,印在她手背上。 素問臉上有點熱,害羞的把手一抽。 香檳鎮(zhèn)在冰桶里,散發(fā)著絲絲白霧,細長的水晶香檳杯旁放著一捧玫瑰,鮮艷怒放,艷紅如滴。 他從冰桶里取出香檳,為她斟上:”我今晚不開車,可以陪你喝一點?!?/br> 冰桶里溢上來的白霧,將一切烘托的夢境般不真實。 每個女孩都做過灰姑娘的美夢,現(xiàn)實愈是困境,對王子的渴求就愈加強烈,直到現(xiàn)實將夢境擊碎。 這一幕,她曾經(jīng)幻想過多少次? 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她想,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刻。 她擁有這世上最幸福的剎那。 江風吹起抽紗的落地窗簾,燭光搖曳,素問不自覺的拿手去攏住那蠟燭,燭光在她臉上跳躍不定。陸錚在對面優(yōu)雅的抿著香檳,很自然的用手撥開了擋住她眼睛的發(fā)絲。 安靜的和他坐在一起用西餐,聽音樂緩緩流淌,他有極佳的教養(yǎng),食不言,寢不語,素問覺得自己是在欣賞一幅完美的油畫。 從餐廳出來,她挽著他的手走在江邊,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在她眼眸里明滅。 十里南京路,人頭攢動,他小心翼翼的把她護在內(nèi)側(cè),只是看著別人的熱鬧,都能讓她笑得合不攏嘴。 站在麥當勞甜品站前,張開手問他要三個硬幣,陸錚掏遍了全身上下,最后尷尬的放了張百元大鈔在她掌心。 她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舉著兩個甜筒,一蹦一跳的回到他身邊,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怎么買了兩個?“他是不吃這類街邊甜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