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jī)師傅扶著方向盤，回過頭來，逗笑道：“說什么死不死的，晦氣，我在這開了十幾年車了，保證你倆都不會死?！?/br>
    聶素問突然醒悟過來，陸錚為什么答應(yīng)帶她來。也許只是她的一時任性，但他是抱著陪她一起死的決心來的。

    她突然就焦躁起來：“我想回去了，師傅，麻煩你調(diào)頭，我要回去?！?/br>
    她覺得不安，非常懾人的不安。

    陸錚轉(zhuǎn)頭望向她。

    探尋的，復(fù)雜的。

    “我要回去?！彼桨l(fā)堅定的執(zhí)著起自己的決定。聶素問并不介意，與陸錚一起經(jīng)受一切，哪怕是死亡，只是她不能這么武斷的決定他的人生。

    她到底在干什么，就算他們不能在一起了，她也不能拖著他去死。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何必還要任性，何必還要走這一趟無謂的旅程？

    不如就這樣算了吧，算了吧。她不想冒險，也冒不起險。

    “素素……”

    陸錚試圖叫她，似乎想說什么，只是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隨著“刺啦”一聲巨響，只聽見身旁的老司機(jī)大叫一聲“不好——”，緊急的踩下剎車！

    素問一轉(zhuǎn)頭，迎面就是兩道雪亮的光柱，從山體的另一面轉(zhuǎn)彎過來的，刺眼的光柱后面，是一輛滿載貨物的輕型小貨車，也沒有打轉(zhuǎn)向燈，冷不丁的，就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線里！

    盤山公路的視線本來就不好，何況是這樣無星無月的夜晚。

    估計對方也是趕著運(yùn)貨回城，沒料到這么晚了還有人上山。根本沒留意，也沒有按喇叭示警。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太快。

    只是瞬息之間。

    司機(jī)師傅也蒙了，在看見視線里的那輛小貨車之后，只是瘋狂的轉(zhuǎn)動方向盤，試圖繞過去?？墒秦浳锟ㄜ嚨捏w積太大，山道又太窄，根本不容他在瞬息之間作出如此大的動作。

    眼看著那輛小貨車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陸錚突然側(cè)過身，握住了方向盤，同時大吼：“讓開——”

    是對著那位老司機(jī)的。

    司機(jī)師傅早已蒙掉，傻愣愣的不會動了，相比之下，陸錚顯得太過冷靜，冷靜得不像話。

    很難想象，有人可以在這樣的生死關(guān)頭，從容的作出這樣的反應(yīng)。

    又或者他已經(jīng)看過了太多的生死，對這樣的小兒科壓根已經(jīng)不在意。

    陸錚占住駕駛座，將車頭轉(zhuǎn)向靠近山體的另一側(cè)，然后放開剎車，重新踩住油門?？ㄜ囉疫叺能囕喣Σ林偵狭松狡拢圀w瞬時傾斜過來，素問在座位上晃蕩了一下，險些磕到玻璃上去。

    該死的貨物卡車，連安全帶都沒有。

    陸錚目不斜視，牢牢的穩(wěn)住方向盤，叮囑她：“坐穩(wěn)了！”

    那輛小貨車就在此時會了過來。

    車身擦著素問坐的這邊，她幾乎聽到左側(cè)車身擦過時艱澀而刺耳的噪音。

    猶如破舊的鐵瓷盆在水泥地上拖動時的刺刺聲，尖銳，嘈雜，刺激著人的神經(jīng)。

    她嚇得抱住耳朵，大聲尖叫。

    就在此時，車體又劇烈的晃蕩了一次，陸錚無法騰出身，大聲斥責(zé)她：“抓緊了，別松手！”

    素問被他罵得呆了，車體傾斜的太厲害，她整個人往車窗那邊歪下去的時候，才意識到他的話，慌忙伸手拉住了車頂。

    兩車終于磕碰著結(jié)束，貨運(yùn)卡車因為車體巨大，在車身傾斜的狀況下，隨時有可能翻車，更為緊急的是，度過這一路段，他們也來到了方才小貨物轉(zhuǎn)彎的地方。繼續(xù)以這個車速開過去只會從彎道上甩出去，被攆至一邊的老司機(jī)看清楚前方路況，已經(jīng)不顧陸錚的阻攔，推開一邊的車門就從車上跳了下去。

    素問“啊”的驚叫了一聲，這么快的車速，只聽見那一聲悶哼，就再沒了聲響。她甚至不敢把頭探出窗外去看看那人落在哪了，怎么樣了。

    被老司機(jī)撞開的車門沒關(guān)緊，在風(fēng)速帶動下再次大敞開，素問只顧著尖叫，隨時有可能從傾斜的車身里滾出去。

    陸錚果斷的踩下剎車，將手閘也一并拉起，被戛然制止的車輪發(fā)出艱澀的嗚鳴聲，原地滑出一截，原本就傾斜的車也徹底順著道路翻了過來。

    耳畔全是刺耳蜂鳴的碰撞聲，磕磕碰碰，聶素問抱著頭，已經(jīng)完全不清楚狀況了。

    直到一個堅硬的懷抱抱住了她，她埋在他的胸口，所有的呼吸都被他的氣息環(huán)繞，突然覺得這一幕是這么的熟悉，熟悉得令人觸目驚心——

    卡車橫在了路上，輪胎在空中打著轉(zhuǎn)，車頂剛剛壓著另一側(cè)的懸崖。

    陸錚抱著她從敞開的車門里滾了出來，道路上除了穿堂的風(fēng)，靜悄悄的，凄清，慘淡，小貨車已經(jīng)逃之夭夭。

    他們被拋棄在這山路上了。

    聶素問沒命的往陸錚懷里鉆，全身顫抖著，被他摟得那么緊那么緊，還是抖得了厲害。她不知道已經(jīng)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直到嗡鳴不止的耳朵重新聽到聲音，夜晚的山道寂靜如墓。風(fēng)聲嗚嗚。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倆人，在一個被遺忘的世界里。

    聶素問凝神聽了一會這凄風(fēng)，突然就哭了。

    “你沒事吧？”還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緊，那個用全部身軀覆著她的人，顯然還活著，沒有斷氣。

    她多怕再一睜開眼，他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

    她哽咽不止，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淚，這一生的淚水，恐怕都要為他流盡。

    “別哭了，沒事的。我們先想辦法下山?！标戝P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清晰，縱使有傷，應(yīng)該也不至是重傷。

    他松開素問，自己先站起來，舉目四望，除了無盡的黑，還是黑。他有點懊惱的錘了一下翻車的卡車，回頭，向素問伸出手。

    車是肯定不能再用了，先不說摔沒摔壞，憑他們兩個，也沒力氣把車給翻回來。

    聶素問雖然受驚不小，但是被陸錚護(hù)在懷里，除了擦破點皮，基本沒受什么傷，陸錚表面上看起來也還好，就是走路的時候……不太對勁？

    素問被他拖著手站起來，看著他有點狼狽的走路姿勢，問：“你怎么了？”

    “踩剎車的時候別了一下，沒事的?！彼位斡夷_，繼續(xù)走在她前面。

    素問還是哭。

    剛剛的情形，真能媲美好萊塢大片了，可這不是拍戲搞特效啊，是活生生的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怎么可能不害怕。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非要來轉(zhuǎn)這神山！神山要真能實現(xiàn)她的愿望，就不會讓她和陸錚被困在這里了！

    回望茫茫山路，要憑他們倆這四只腳走下山去，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何況陸錚現(xiàn)在腳上還有傷。

    陸錚似乎也察覺了這點，停下來，原地?fù)u了搖頭，用一只手抱著她，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繼續(xù)回到貨運(yùn)卡車前。

    今晚，似乎只能在這山上過夜了。

    他是沒什么問題，部隊訓(xùn)練的時候，比這條件更艱苦，只是怕素問會吃不消。

    山里夜間氣溫驟降，他倆要待在這等到救援不難，就怕還沒等到救援，就已經(jīng)被凍僵了。

    陸錚奢望著經(jīng)常上山的貨運(yùn)卡車?yán)?，會?zhǔn)備一些常用的手電筒，睡袋，或補(bǔ)給食品之類的，可惜，事與愿違，車上除了一只小電筒，再沒有其他了。

    素問借著月光打量陸錚的臉色，就知道情況恐怕是不好。不由哭得更加傷心。

    陸錚安撫的拍拍她，說：“你先放手，我撬開車門看看?！?/br>
    聶素問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根本不理他說什么，兩只手臂緊緊的箍著他的腰。

    她真的嚇得不輕。

    陸錚只能先緩下動作，一手摟著她的身子，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摸摸她的頭頂。

    不能松手，也不忍心松手。

    他抬起頭，指著頭頂，輕聲說：“看，天空多美。”

    素問哽咽了一聲，抬起頭，還淚眼朦朧的，不過，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他們的頭頂。

    這里的天空真的非常美。

    盡管今晚是個陰天，無星，無月，黑壓壓的蒼穹如同一幕遮罩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但還是異常的漂亮。

    天空非常非常的干凈，像是被水洗過，又像是一汪透明的葡萄凍。稀疏零落的幾顆星子灑在上面，像是從指縫落下來的白砂糖。這是在都市永遠(yuǎn)看不到的美麗景觀，是自然的油畫師最無心卻也最為寫意的一筆。

    “太美了……”連抽泣著的聶素問都忍不住贊嘆道。

    天地連成一片，包括他們四圍的懸崖，都是一個顏色，氤氳，彌漫，恢弘，在這蠻荒之境，在她的頭頂，在他的腳下。

    聶素問漸漸不再哭了。

    可是抱著陸錚腰的手，還是緊緊的，緊緊的，不想松開，不能松開。

    上古的樂府。

    女子對男子說：“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br>
    而此時。

    山已無棱，天地已合。

    她卻不想與他分開。

    不想決斷。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标戝P在她身后抱著她，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聶素問的眼睛如同被夜色所漫，惶惑的盯著這一片干凈，澄澈的黑。

    “被你招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yùn)的事情。”

    他輕柔的聲音，宛如夢幻般的呢喃。

    *

    北京，華誼

    “什么？你說聶素問她沒回來？”葉子“啪”的摔下手里的合同，怒視著小艾。

    小艾坐了五個多小時的飛機(jī)，中途經(jīng)過轉(zhuǎn)機(jī)，等候，各項折騰，早就疲憊不堪，哪知一回來，腳都沒踏進(jìn)家門，等待著她的就是葉子的怒火。

    “她說要留在拉薩玩兩天，讓我先回來的啊。”小艾十分委屈的道。

    “要是藝人什么都能自己拿主意，還要你助理做什么！她胡來，你也跟著胡來，太胡鬧了，簡直是太胡鬧了！”

    小艾還是頭一次看到葉姐這么著急的樣子，完全失去了冷靜和分寸。越發(fā)的不解，廣告的拍攝都已經(jīng)完成了，在山區(qū)那么艱難的環(huán)境都沒出什么事，現(xiàn)在回到拉薩城里了，還能有多大事？

    葉子瞪她一眼：“你給待這，我先上去跟老板匯報情況，至于炒不炒你，等我回來再說！”

    小艾沒料到事情變得這么嚴(yán)重，等葉子走后，從桌上撿起被葉子摔下的廣告合同。

    “不就是一游戲廣告嗎？推遲幾天簽約就好啦，至于這么著急？”

    叩叩——

    椂木紅門里傳來清朗的聲音：“進(jìn)來?！?/br>
    葉子屏息凝神，推開了總裁辦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