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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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木錯湖,西藏第一大內(nèi)陸湖,四月料峭,它躲在冰塊下,一眼望不到邊。 遠處雪山群立,那是天的盡頭。 蕭溶下意識的深深的吸了口氣:干凈得讓人心醉的空氣,伴著寒氣沁入肺腑。 隊員們早已甩開了手,大叫著朝湖面上跑去,各自散開,在結(jié)冰的湖面上打鬧玩耍。 素問用凍僵的手舉起相機,留下這一幕幕難得的鏡頭,渾然不知自己也入了別人的鏡。 蕭溶的手機里,鏡頭那一面,紅衣女子是冰雪里的一團火,在日出的那一瞬間,驟然間光耀燦爛。她靜靜的燃燒,靜靜的熄滅,無聲無息,灼燒了他的眼。 他放下手機,塞進衣兜里,舉步向她走去。 素問聽到聲音,回頭見到他,驚訝之余似乎又是意料之中,他遲早會來找她。 蕭溶的臉上卻是意外的驚訝的,在周圍充斥著的歡聲笑語中,聶素問的臉上布滿晶瑩。在日出的這一神圣時刻,她卻淚流滿面。 “是不是很美?”她仰頭望天,那靜謐的晨光灑在她光潔的臉上,暈紅了她的眉眼,將那一顆顆淚珠照得光芒璀璨,仿佛有一種神圣的東西在里面。 “是,很美?!笔捜懿挥勺灾鞯馈?/br> “蕭溶,你來西藏干嘛的?”她復(fù)又收回目光,像是從一段記憶中徜徉回現(xiàn)實,表情平靜而寧和,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問著。 “旅游?!笔捜芎芾蠈嵉幕卮穑膊还芩挪恍?,又問:“你呢?” “……”素問垂眸沉思了一會,“和你一樣。” 蕭溶用手指摩挲著下巴,審慎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相信素問還不知道陸錚在西藏當(dāng)兵的事,不然她也不會滯留在拉薩遲遲不肯回去。 這次相見,他覺得聶素問整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與其說是改變,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抽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又或者在他眼前的,本身就是一個隨處飄蕩無枝可依的靈魂。有一種虛無縹緲的虛幻感。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看人很準(zhǔn),能拿捏的透別人心里所想,因此才能棋高一著,先發(fā)制人,如今的她,倒叫他有點看不懂了。更看不懂的,或許還有他自己的心。 忽然,身前的紅色影子站了起來:“不管你為了什么而來,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如果你是為了看他的落魄模樣才千里迢迢趕來,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br> “他過得很好?!彼f。 在她一字一頓的說出這些的時候,蕭溶也停了下來,他聽到自己大得嚇人的呼吸聲。 陸錚過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他很清楚,他不太好,因為他高反了。 高原反應(yīng)。 對每個初入西藏的外地人來說,都是不能避免的磨難。 聶素問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才克服,如今,輪到了蕭溶。 從納木錯回去后,他就辦了入住,搬進了平措青年旅館。跟聶素問在同一層,單間。 吃藥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有人敲門。 他掙扎著去開了門,門外空空的,沒有人。 他低下頭,看到一碗藏面,一籠包子,就擱在他門口。 他朝走廊兩邊看看,沒有一間房開著門。 他把面和包子端進屋,門合上。 從納木錯回來后,他還一天沒吃過東西,漱了口就開始埋頭狼吞虎咽的吃著面——他確實餓了。 吃著吃著,他忽然想起什么,擱下筷子,起身到衣服外套里翻檢,最后找出自己的手機,坐回桌邊,一邊撥弄著手機,一邊捏起一粒包子。 手機屏幕上,一個穿紅色羽絨服女子的背影,她正迎著日出的晨光而坐,背影幾乎要羽化在那耀眼的紅光里。 照片是今早在納木錯拍的。 只有背影。當(dāng)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 蕭溶凝視著照片,咬著剩下的包子,一個人在房里,傻傻的笑。 我們通常會為什么而心動?一句語言,一個機遇,一張笑臉,或者僅僅只是一個背影。 令人心醉的往往不是那個人,而是她身上帶著的一種純粹。 在那一瞬間,無論是年齡懸殊,云泥之別,距離之遠,甚至是對立面,任何的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止心臟為那一刻純粹的瞬間,而無規(guī)律的溫柔收縮著。 我們醉于純粹。 * 這是一個讓人忘記俗世的地方。 清晨喝著酥油茶,吃著藏面,坐在倉姑寺旁邊的甜茶館看著來來往往前來磕長頭的人們,漸漸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一壺酥油茶很快見底了,素問跑到前臺,又拿了一壺三磅重的。 這里的酥油茶,按磅計數(shù)。 聶素問今天帶著一副超大的眼鏡,黑色的鏡面,遮住了她一半的臉。因為昨天吃飯時有一位北京的年輕旅客認出了她,找她簽名照像,折騰了好一會兒,后來引來了不少人,甚至造成小小的轟動。導(dǎo)致被老方逮住,盤問了好久,素問終于招架不住,坦白從寬。 她以為在這個遠離城市的地方,沒有人會認得她。 原來終究逃不出俗世凡塵。 蕭溶起床后去樓頂收回了晾著的衣服。這里有公用的洗衣機,每個旅客都要自己動手洗衣服,當(dāng)然沒有酒店送洗服務(wù)。昨晚他第一次動手搓洗衣物,還是在頂著高反的不適癥狀下,不由諸多感觸。 幸而吃飽喝足,又睡了一晚后,今早起來已經(jīng)神清氣爽。 屋里的光線很足,窗簾拉開,高原的陽光傾瀉而入,從敞開的窗戶望過去,還可以隱約見到布達拉宮的輪廓,白墻紅瓦藍天。窗戶外,便是一副天成的風(fēng)景,著色一流,絕佳的油畫。 蕭溶坐在床邊的木椅上,手肘撐著額頭,望著窗外的盛景。 慢慢的,他下了決定。 蕭溶坐到素問對面的時候,她并沒有太大意見。只是也沒有摘下墨鏡向他問好。 誰也沒有提起昨晚的事,那一碗藏面,一籠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沒人說話,但氣氛出奇的和諧融洽。 蕭溶用筷子攪了攪碗里用沸點八十度煮熟的面條,很直接的問她:“晚上老方請客去泡吧,你去不去?”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蕭少,第一次,用這么誠懇的語氣,跟人搭訕。 當(dāng)然,除了誠懇之外,還有點老套。以前的他,可不屑這樣。 拉薩的陽光凜冽而絢爛,他覺得自己從未這樣真實過。 素問從墨鏡后頭窺了他一眼,咳了聲,叫:“老板,埋單?!?/br> 蕭溶先站起來,說:“我去?!比缓笥终f:“昨晚你請我,這頓我請你了?!?/br> 蕭溶從錢包里取出幾張現(xiàn)金,然后把錢包順手放在桌上,起身去付賬。 素問沒有攔他。她有點弄不懂蕭溶此行來到拉薩的目的。 她以為他是沖著陸錚來的,可這些天他的確如自己所說,除了旅游以外,沒做任何其他的事。像個真正的游客。 有一隊旅行團的人從店里離開,聲勢浩大,說說笑笑,經(jīng)過時撞開了幾張桌子。蕭溶的錢包落在地上。 她彎腰幫他撿起,錢包仰面向上,她信手翻開。 錢夾里側(cè),有一張女人的照片,對于蕭溶這樣的花花公子來說,這不奇怪。周沫曾說過,每個浪子回頭前,心中都藏著一個最純真完美的天使。她挺好奇的,蕭溶這種男人,心中的天使是啥樣。 沒想到是她認識的人……蕭媛。 哥哥把meimei的照片放在錢包里,也不是多么奇怪,但前提是蕭家兄妹倆的感情一向不怎么好。 素問一言不發(fā)的把錢包放在桌上,然后,她安靜的喝著茶,臉色很沉,了無波動。 晚上老方帶他們?nèi)サ木瓢晒浑x大昭寺不遠,穿過黑洞洞的小巷子,走過兩家尚在營業(yè)的甜茶館,終于看到了酒吧的霓虹招牌。 酒吧不大,小小的店面,外面除了一個招牌,什么都沒有。 走進去,除了音樂,聽不到什么喧鬧聲——這與他們熟知的酒吧是不同的,印象中三里屯的酒吧,都是大聲的搖滾,瘋狂的扭動。 老方朝吧臺的兩人打了聲招呼,然后指指素問和蕭溶:“這兩個北京來的,新朋友。” “小兩口的這個季節(jié)不都去三亞度蜜月嗎?”吧臺老板是一個帶著毛線帽子的年輕人,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看著特別可親可愛。 素問終于開腔撇清:“不是,我們倆不是一路的?!?/br> 老方大咧咧道:“都是一個地方的,不認識現(xiàn)在也熟了。俗話說得好,五湖四海一家親嘛。” 同來的伙伴催他們:“好了,聽歌,喝酒,廢話不說。老光今天有特別節(jié)目。” 老光是老板的綽號。他摘了頭上毛線帽子,是個光頭。 大家在酒吧里面一個不大的卡座坐定,兩排橘紅色的沙發(fā),大概能坐下十人。 老方帶頭舉起杯子,大家一起碰杯,十來個人都是仰脖,一口喝盡。 素問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好奇的面向吧臺。吧臺前有一個小小的高腳椅,便是舞臺了。 老板光頭坐了上去,調(diào)了調(diào)弦,然后對著話筒,閉起眼,吉他輕叩,他深情的唱到: “我有兩次生命,一次是出生, 我有兩次生命,一次是遇見你, 我愛這世界,因為我愛你, 我愛這世界,因為你愛我?!?/br> 吉他聲悠揚,光頭的聲音有種好聽的磁性,與他的形象及不相符,竟是出奇的滄桑醇厚,動人心魄。 蕭溶聽著聽著,剛才喝得太猛,酒意上涌,頭有點發(fā)暈。 聶素問聽得專注,嘴唇微抿,眼睛都不眨,只是偶爾,會有睫毛在輕輕顫動。 那顫動,纖毫可見。 一瞬間,蕭溶有種奇怪的重生感覺。 我有兩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見你。 * 那天回去后,蕭溶就一直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半夜里坐起來,用手機的光照著,翻遍從旅店拿來的周邊游玩信息。 老方說,最近有車可以去林芝看桃花。 他穿著拖鞋起身,像個明天要去春游的小孩一樣,開始一樣樣檢點背包,行李,恨不得下一秒天就亮了。 早晨起來,大伙都坐在樓下喝油酥茶,啃包子,蕭溶把想去林芝看桃花的愿望告訴老方,大家都很贊成。只不過最近天氣不穩(wěn)定,時不時還會有風(fēng)雪。每年去林芝的公路上,總有一兩輛不幸的客車被雪崩阻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