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伸出手，竭力壓抑著急促的呼吸，把雨傘遞到她手里。

    ”要不要我送你？“他小心翼翼的問，似乎已料到素問會拒絕。

    模特兒用艷羨的眼神看著小夫妻倆，見素問一直抿著唇不說話，于是心領(lǐng)神會的朝她揮揮手，先走開了。

    等到空氣里重新靜默下來，素問才開口拒絕：”不用了?！?/br>
    他”嗯“了聲，嗓音沙啞。

    ”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寒流，你穿得太少了。“他說著，把一件溫暖的羊毛大衣抖開，披在她肩上。

    素問的眼神顫了顫，鼻尖劃過酸澀的感覺，卻始終沒有抬頭去看他此刻灼灼期盼的眼睛。

    她低著頭，將大衣攏好。

    陸錚等了一會兒，發(fā)出一聲嘆息：”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

    ……

    ……

    川府樓的包廂里，小艾只穿一件薄開衫，舒舒服服的坐在空調(diào)暖風(fēng)下點(diǎn)菜。

    素問推門進(jìn)去，就看見滿桌的佳肴，不由笑道：”就咱們兩個人，還要個包廂，弄這些排場?！?/br>
    小艾趕緊央她坐下，給她倒了杯熱茶：”不然吃到一半又有人來找你要簽名，包廂省事了?！?/br>
    素問搖了搖頭，感慨的說：”哪還有什么粉絲，觀眾健忘得很，一年多不上銀屏，幾乎就沒人記得我了?！?/br>
    素問這樣說，當(dāng)然有些謙虛的成分，不過也是實(shí)情。要不是當(dāng)初《色，戒》的話題性夠大，不然這一年空窗期，她只怕已經(jīng)成了路人甲。

    ”你太謙虛了，有的是投資商想找你拍電影，只不過你不肯接而已。來，坐下，邊吃邊說。“

    其實(shí)今天小艾約她來，是把后援會的分紅一年一結(jié)，結(jié)算給她。以前這種事兒都是葉子在做，如今換成了小艾，而且看她今天又是包廂又是一桌大菜的，想必今時不同往日了。

    沒坐一會兒，就接連好幾個電話打進(jìn)來，聽她接電話那口氣，雷厲風(fēng)行的，又是個翻版葉子。

    素問給她夾了一筷子魚片，笑著說：”大忙人，為了和我吃這頓飯，撇下了幾個大牌？“

    小艾掛了電話直搖頭：”哪有大牌，一串子的新人，屁大點(diǎn)的事兒，全都打電話問我。“

    ”當(dāng)了經(jīng)紀(jì)人，口氣都不同了?！?/br>
    ”那也要看對誰。你要是肯回來，我絕對還像以前那樣捧著你?！靶“e起杯子和素問碰杯。

    ”行了吧，我回來估計還不如那幫新人。這個圈子，就是一代新人換舊人?！?/br>
    小艾放下杯子：”總還是有人念舊的。這不，前幾天還有導(dǎo)演找到咱公司，點(diǎn)名了就要你出演女主角呢?！?/br>
    素問一怔：”誰啊，找錯人了吧？“

    ”是個韓方的投資商。你還記得你和峰哥去韓國領(lǐng)獎的那次嗎，你旗袍照在那邊引起一陣風(fēng)潮呢，韓國好些賣大腿組合都開始穿改良式短旗袍登臺。這次的導(dǎo)演，劇本，投資商都是那邊的人，會在la開拍，男主角就是他們的偶像劇男神。“

    素問嘴張得像個圓雞蛋，因為那位男星，也曾經(jīng)是她的偶像。上學(xué)的時候，她和周沫對著筆記本里的角色，不知道流過多少次口水。

    ”真的假的啊？“如果不是她現(xiàn)在懷孕了，她都有點(diǎn)心動了。

    ”當(dāng)然！我還沒回掉，就猜到你會心動。拖了這么久，對方還在等答復(fù)，可見是很有誠意的。要不我把導(dǎo)演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你們見面談?wù)劊俊?/br>
    素問連忙搖頭：”不了，我就是問問?！乙呀?jīng)懷孕了。“

    小艾一愣，吐出嘴里一根長長的魚刺：”不是吧，這么快又有了？恭喜你?！?/br>
    素問笑笑，從菜盤里舀了一勺雞蛋羹，送進(jìn)嘴里慢慢咀嚼。

    ”不過我覺得吧……你自從結(jié)婚以后就變了個人。以前你不是這么循規(guī)蹈矩的人，起碼會為了追求而拼一拼，現(xiàn)在的你……我說不上來，有種失去了棱角的感覺。“

    鎂光燈下的藝人，最怕的就是沒特色，沒個性，一旦失去了棱角，就變得千篇一律，失去了價值了。

    素問噎了一下，翻著白眼看小艾。小艾趕忙給她拍背順氣：”哎，算了，我懂，女人嘛，相夫教子，你做得很好。“

    其實(shí)聶素問心里不是沒觸動。她曾經(jīng)是真心愛過表演的，這一行帶給她鮮花和掌聲，也帶給她非議和煩惱，但是為了陸錚，她把一切都拋棄了。安安心心，做那個背后的女人。這樣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誰也說不清楚。

    最后這頓飯還是素問結(jié)了帳。以前小艾跟著她的時候都習(xí)慣了。

    小艾也沒有去搶，她的默許大約是在告訴她：她們之間的友情，不會因為世事變遷而變化。

    出了餐廳，小艾自己開車來的，一定要送她一程。素問知道她事忙，家里的方向和公司也不順路，于是在最近的高架路口就下來了。

    趁著素問解安全帶的時候，小艾忽然開口：”別怪我多嘴，為一個男人，失去自我，值得嗎？“

    素問放在車門上的手一滯，回頭笑了笑：”為一個愛自己的男人，不管多辛苦，卻也是甘之如飴的。“

    ”好吧。“小艾無奈的聳了聳肩，”如果你哪天后悔了，隨時可以回來找我?！?/br>
    天色微黯。

    冷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素問裹著大衣，撐傘在雨中走著。

    小艾的話不無道理。眼下，似乎就是對她和陸錚最大的考驗。

    站在路邊又等了輛出租車，回到小區(qū)樓下時，撐著傘抬頭向樓上望去，金絲一般的雨氤氳了她的視線，看不清屬于自己的那扇窗是否亮著燈。

    收了傘上樓，掏鑰匙開門。

    一室寂靜。

    摸索著找著墻上的燈掣，打開來，果然是沒人的。

    外邊正是暮色四合，因為下雨的緣故，天黑得比較早，正是晚飯時間，萬家燈火，映著夜色闌珊。無邊的春雨綿綿，行道樹在寒風(fēng)中瑟瑟，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涼意。

    ”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br>
    原來只是一句說辭。

    脫了羊毛大衣，冷風(fēng)從竄進(jìn)線衣里，她打了個寒噤，又在陽臺的落地窗前站了許久，沒有表情的關(guān)窗，進(jìn)屋。

    原來兩個人要產(chǎn)生嫌隙真的很容易，只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兒的摩擦，就可以在心中生出隔閡。

    看著冷冰冰的廚房，她也沒了做晚飯的興致，回到客房，倒頭就睡。這樣陰濕的天氣，本就應(yīng)該宅在家里，睡個昏天暗地。

    素問是被一陣手機(jī)鈴聲吵醒的。

    此時她正合衣倒在床上，什么都沒有蓋，所以一驚醒就感覺到渾身發(fā)冷，她揉揉眉心，抓起手機(jī)一看，是陸錚。

    起床氣，加上被放鴿子的悶氣，正好一齊竄出來，當(dāng)然口氣也不好。

    ”喂？有事？“

    對面?zhèn)鱽黻戝P有些氣喘的聲音：”素素你在哪兒，回家了嗎？“

    素問想了想，嗯了一聲。

    陸錚像是松了口氣：”開門，我忘記帶鑰匙了?！?/br>
    素問愕然，他打個電話把她吵醒，就是為了讓她開門。忽然惡向膽邊生，覺得自己應(yīng)該像所有潑辣的妻子一樣，丈夫晚歸，就讓他在外面待一夜。

    當(dāng)然只是想想，掛了電話，她就從床上跳下來。睡得昏頭轉(zhuǎn)向，還沒習(xí)慣新房間的布置，一腳踢在柜腳上，光著的腳趾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她疼得”嘶嘶“直吸氣，一跳一跳的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去給他開門。

    喀嚓——

    門里門外的人都一陣惘然。

    陸錚渾身上下幾乎被雨水淋透了，長長了一點(diǎn)的短發(fā)濕漉漉的貼在耳朵和臉邊緣，兩手提著的超市大購物袋也被淋濕了，簌簌的往下滴水。

    而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門里的她，在看到她光著的雙腳時，眉心一簇，趕緊躍進(jìn)屋，把袋子放下，給她找了雙拖鞋。

    ”哎呀你把我地毯弄臟了！“

    ”怎么不穿鞋呢，地上這么涼？“

    兩個人異口同聲，然后又同時愕然的看著對方。

    他們第一時間關(guān)心的話題都不一樣。

    素問咬了咬發(fā)白的唇，踩上他遞過來的拖鞋，一聲不吭的扭過頭，又回客房去了。房門在她身后”嘭“的一聲被甩上。

    陸錚站在玄關(guān)，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才發(fā)覺她走路時好像不太對勁，腳一瘸一瘸的，然而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那抹纖瘦的身影已經(jīng)隱在了房門后。

    怔怔站在原地，身上還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在昂貴的地毯上氳開一個一個深色的圈。

    玄關(guān)的地毯是素問親自挑的，難怪這么在意。

    他帶上門，拎起地上的購物袋，苦笑。袋子里是他去超市采購的各種食材和零食，本想晚上做一頓豐盛的飯菜，將功補(bǔ)過，和她好好共進(jìn)晚餐，再找機(jī)會道歉的。沒想到付款的時候趕上排隊長龍，等了半個多小時，結(jié)果把傘也忘在那里了，怕時間來不及于是一路小跑回來，淋得全濕了，結(jié)果還是沒能挽回她一點(diǎn)點(diǎn)心意。

    換個角度想想，眼下的狀況，也許分居是對的。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hù)她和孩子。

    陸錚把菜拎進(jìn)廚房，也沒有心情再去弄了，在電飯鍋里淘上米，按下”煮粥“，然后就去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干凈的居家服。

    一身清爽的陸錚走過客房，看見半掩的房門，俯身敲了敲。

    ”素素，你睡了嗎？“

    里面沒有聲音。

    他輕輕推開房門，看到了在被子里蜷成一團(tuán)已經(jīng)睡著的素問。說實(shí)話，她的睡相實(shí)在不敢恭維，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團(tuán)成個繭，和他在一起時，就恨不得像個樹袋熊一樣，雙手雙腳全扒拉在他身上。陸錚當(dāng)然也很喜歡她這種小鳥依人的時候，不過他身上熱量大，她抱久了就要開始蹬被子，半片裸背都露在外面。后來不知道聽哪個戰(zhàn)友說，女生這樣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廚房里的電飯鍋發(fā)出”嗶“的一聲響，粥米的香氣已經(jīng)淡淡傳來。當(dāng)他看到干凈的廚房時，就猜到她晚飯應(yīng)該沒吃，本想叫她起來喝點(diǎn)粥，見她睡得正熟，便作罷了。

    陸錚走過去，把印花的絲綢暖被扯起來鋪平給他蓋好，順手捋了捋她散開在臉上的發(fā)絲，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晚安。“隨手關(guān)掉了床頭的臺燈。

    房門輕輕合上。

    床上的聶素問忽然間睜開眼睛。漆黑瞳仁在黑暗的房間里閃爍著明亮的水光。

    她用暖暖的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整個人蜷成一團(tuán)，然后慢慢的伸手，摸了摸額頭上被他親吻過的地方，鼻子里一片發(fā)酸。

    其實(shí)在開門時看到他滿身滿臉的雨水，她心底囤積的怨氣就已經(jīng)消散了。為了可笑的自尊，她硬是忍住了要為他拿毛巾擦拭的沖動。而看到他手中的購物袋時，她也明白了他出門是去做什么，她聽到他淘米煮粥的聲音，心里一陣陣的難過，卻只能選擇用冰冷的背脊去面對他。然而當(dāng)他走后，一個人面對著黑暗孤獨(dú)的房間，卻又有說不出后悔和歉疚。

    這個時候，他是最需要有人在身邊陪著他的。

    她卻選擇了逃避。

    不想面對他，所以搬出來，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所以裝睡。

    她殘忍的看著他臉上受傷黯淡的神情，在那一瞬間，覺得很痛快，仿佛她掌控了這場婚姻的主動。然而當(dāng)一個人孤獨(dú)的時候，卻變得更加難過，仿佛自己是那個劊子手，在這段千瘡百孔危機(jī)四伏的婚姻上又插上一刀，這樣折磨人又折磨自己的事，做的時候覺得新鮮快意，過后卻只有無盡的心痛。

    第二天，雨勢小了，可還是淅淅瀝瀝，下不痛快。素問早上醒來，看著窗外的雨絲，頓覺一股郁悶。

    倒頭又埋在被子里睡了個回籠覺，直到兩眼發(fā)脹，整個人都睡腫了才渾渾噩噩的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