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系我一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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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宮。 他將鐲子丟給正在惟珍榭躺著聽樂姬演奏箜篌的祖云。 陶醉在縹緲仙樂中的祖云,被橫空而來的物體嚇得一激靈,連忙回神。 “哎呀,貴大駕,晚輩不甚辛哉。”祖云揮手示意樂姬退下。 “你將自己的半世修為化為此鐲,真是膽大妄為,你難道不知你的身份?”他極其威嚴(yán)。 “論這膽大妄為,我不及你?!?/br> 祖云從木匣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他,語氣轉(zhuǎn)為冷淡,“你說,若我將此事,報之天帝,你將是何下場?!?/br> 空塵看著手中的《河川記》,心中只覺一驚,莫非他知曉了自己的作為。 “你并非狡詐之人,何故如此?!?/br> “竟不知你有藏匿逃犯的雅好。” 祖云的步步緊逼,讓他有些慌神,“此事,你知多少?” “此書很是珍貴,只存于天書閣,你宮里卻有此書,若不是要去天外,拿這書來做什么?!?/br> “憑此書你怎么斷定我藏匿天獄囚犯?” “去繁儂宮欲行不軌……這天界怕是沒幾個人相信吧?!?/br> 他很不耐煩祖云計較他被貶緣由。 “你去宛柒那里本欲拿仙藥,但被察覺,為了掩蓋此事,你故作調(diào)戲她。” “我讓天侍去查了和你有關(guān)的一些事。查到四百年前,天獄囚犯未闌逃逸之事,而他是你師兄?!?/br> “他出逃時仙脈受損,不服仙藥絕不會痊愈,而仙藥皆記載在冊。所以,你甘愿自毀清譽(yù),也要拿到仙藥去救他?!?/br> 空塵神色冰冷,看著這位年歲不長,卻心思縝密的未來天帝,“既然你事事已了,何必對我言明,難道不懼我以你為惡?!?/br> “我與你并非友人。你做何事,不管是否有罪,與我無關(guān),但我告誡你,如若你敢傷之燼分毫,我會讓你失去一切?!?/br> “不必以之燼來與我做交易,她,我會永遠(yuǎn)愛護(hù)?!?/br> “你藏匿逃犯之事,實乃觸犯天律,是大罪,若有一日,被他人識破,稟明天帝,將你捉拿。那時,你又怎能保護(hù)之燼,我并不認(rèn)為你可一手遮天?!?/br> 此事本就是他空塵的心結(jié),聽罷,他竟然落寞不已。 “未闌逃逸之事過去已久,除我之外,應(yīng)該無人知曉。但畢竟他是天庭重犯,天衛(wèi)一直都在追蹤他的下落?!?/br> “他是我?guī)熜?,我又怎能見死不救……我知我愧對燼兒?!?/br> “那你可曾后悔?” “未曾?!?/br> 他與他坐在席上,杯杯仙釀不盡,各懷心事。 “這天界因行違逆之事遭慘烈天譴的那些人,他們會后悔嗎?” “生而在世,誰能不悔,真心如此罷了?!?/br> 這天上除了星君和祖云,之燼沒有一個友人,思來想去,她竟認(rèn)為或許月女可相助,她有那樣的故事,一定不是無情之人。 月女所居的桂蟬樓,一向冷清,如天庭的遺世所在,月女自從被軟禁在此,便從未出來過,不言語,不悲喜,獨自寂寥。 因月女是這天界唯一可以規(guī)制月亮之人,對她所謂的軟禁,不過是以不處死他那被放逐在蠻荒地獄,已淪為半妖的愛人來警戒她恪守本分,萬不可再行錯事。 她深愛著他,一個制造弓箭的匠人,名鶴寅。 他為她日日在蠻荒地獄受毒物撕咬,體無完膚,而她為他受著剝皮挫骨般的寒刑之苦,終日在這桂蟬樓養(yǎng)著金蟬,他們都愿意接受這處罰,只為有一日,那一萬只金蟬養(yǎng)成,彼此能在一起。 天譴可怖,只要活著,為了還能在一起的機(jī)會,俯首于天律,又如何。 “你是何人?” 之燼正像蟲子一般趴在桂蟬樓的窗子邊,平順呼吸,小心翼翼地查看著這空蕩陰冷的屋內(nèi)。只聽見一絲幽幽的詢問,她哆嗦著,不知手腳該作何。 “進(jìn)來吧。” 她這時才聽清了說話之人聲音傳來的方向,屋里四處都是輕盈的紗幔,一顆夜明珠亮起,那人纖細(xì)的手撩起紗幔,走出來。 一身純白仙袂,面容素雅,極其美麗,唯獨發(fā)色不合時宜地混雜著幾分慘白。 “月女仙子,方才見笑了,愿您莫責(zé)怪?!?/br> “我曾見你與天帝之子來過此處,今日獨身前來,所為何?” 她果然不是沉郁無情之人,之燼暗自為此行慶賀。 “曾因一人說星河很美,我便來這天上了,也算有緣,我見到了最美的星河,還聽了你的故事?!?/br>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每個人的命數(shù)皆不同,你不必在意別人或好或壞的世事。”她轉(zhuǎn)身,走向靠近月亮的窗前,那月下是一株微微發(fā)散金光的桂樹,但未見珍貴的金蟬。 “這金蟬,您養(yǎng)成了多少數(shù)目?” “不在其中,不知情。神尊許我萬只金蟬為約,不過是無妄之談?!彼嫒轁u而哀婉,“我與他雖不是凡人,不必歷輪回,但并非永生不死,待那約定達(dá)成之時,我與他又能剩幾分時日呢……” 之燼茫然,“那您為何還要答應(yīng)那約定?” “我怕那天譴落在鶴寅身上,他是半妖哪里受的了。你可知水神泱亦?” 她竟不知,泱亦的故事比之于月女,更為凄慘。 泱亦與東鸞族的鳳凰仙子有染,那仙子本是按族令要下嫁給南海麒麟族的王室。后泱亦于南海對戰(zhàn)南海麒麟大皇子,從而引得人間洪水,泱亦將南海麒麟大皇子刺死后,帶著仙子逃亡,人間因此水患不斷。 南海麒麟族與東鸞族間隙越來越大,驚動了西海昆侖宮的王母。這場海內(nèi)人間的紛亂,最終以南海與東鸞不再聯(lián)姻,榅霓受天譴致灰飛煙滅,泱亦答應(yīng)王母永生永世不得與女兒相認(rèn),以此保女兒長生。 愛人死去永不見,孩子也永不可相認(rèn),那忘川水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喝不夠,原是她太看輕故事了,那說著輕飄飄的故事,哪一個不是血rou模糊,剜人心肺才淬煉而出的,實在不是聽者那般聽完便了的容易。 月女說,這天上處處都是孤寂,處處都是寒冷,她想念人間。 她了然之燼所求后,將之燼給她的布袋子打開,拿出那塊薄布,施了法。 她走遠(yuǎn)了,去臥榻沉睡,她很久未說話了,覺得疲累。 那布便飄在半空出了聲,是洛棠的聲音。 夫人燼兒,胡不歸?汝往何方,吾皆愿隨兮。但吾深思,若汝見吾逝狀,豈非不雅。 前塵于吾言,破敗不堪,吾本是官宦子弟,曾飽讀詩書,家族落難后,攜父母遺財,至小杜山尋父故友,此后謀得“靜書院”教習(xí)之職。為避劫,從未下山,長久兮于山間各物為伴。但心卻有不甘,不甘與世隔絕。 院堂有規(guī)誡,不得帶院外閑書于內(nèi),而吾為悉朝廷風(fēng)云,托一學(xué)子佳節(jié)探親之際,集其返,交于吾。吾真乃世間可怖歹人哉! 吾為山居屋宅有所香繞,即揮鋤挖得山之蘭草;吾為解憂思,與一學(xué)子下山醉酒,幾日后返,違心言:夜有大蟒,為護(hù)院堂周全,欲除之,卻不得跡,故而迷途。 嗚呼兮,吾之大過在于夜半讀閑書,不慎,燈盞坍塌,火光殃及屋宅幾許,傷及學(xué)子。父之故友難掩心傷,問吾:不得安寧,何來靜書?而后辭別人世,學(xué)子兮,紛紛負(fù)起行囊于他山求知。 院堂故此余吾一人,吾嗜睡幾日,身心俱疲,望院門上“靜書”二字,悲從中來,不覺淚濕衣襟。 下山,亂行數(shù)日,至晟城,生出風(fēng)寒,于晉陽坡下欲草草了結(jié)此生。后被官差所救,雖作替罪之人,但吾本乃罪人,冤冤相報,吾之孽,吾愿償。 可吾難料遇汝,吾之生平無佳人,也不喜男女之情。但見汝赤誠果敢,嬌嬈如桃花,心中生愛,借此契機(jī),還汝之成婚夙愿,更是還吾對已逝父母之交待,他日吾與父母相見于地府,吾即言:吾娶得宜室宜家之桃花良妻矣。 吾半世飄零茍活,負(fù)盡此生,亦大愧于汝,然亦鐘情于汝,此生已了,愿來生有幸,不求與汝結(jié)連理,但求再遇汝。 汝安兮?此安兮?長安兮? 汝夫洛棠問安,待安,念安。 洛棠,我安好呢,你可安?待那一日,我來人間,陪你看桃花吧。 之燼的淚簌簌而下,這桂蟬樓的風(fēng)真大,吹得冷冽,她對著虛空,道了謝,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