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男爵。偉與綦儁等更主史籍，無所述作，已見前。北齊文宣天保二年，詔魏收撰魏史。國史而外，兼以濟(jì)陰王暉業(yè)《辨宗室錄》為據(jù)。五年，三月，奏上《紀(jì)》百一十卷。十一月，復(fù)奏十《志》。事見《魏書·自序》。收之修《魏書》，史言其多快恩怨，私親戚，所引史官，恐其陵逼，亦惟取先相依附者。致為諸家子孫所訴。文宣先重收才，收又誣訴者欲相屠害，致訴之者轉(zhuǎn)以獲罪。然猶以群口沸騰，敕且勿施行，令群臣博議，聽有家事者入署，不實(shí)者陳牒。于是投牒者相次。收無以抗之。時(shí)左仆射楊愔，右仆射高德正，勢傾朝野，與收皆親。收遂為其家并作傳。二人不欲言史不實(shí)，抑塞訴辭。終文宣世，更不重論。孝昭皇建元年，詔收更加研審。收奉詔，頗有改正。乃詔行之。群臣仍多言魏史不實(shí)。武成復(fù)敕更審。收又回?fù)Q。收既緣史事，多憾于人，齊亡之歲，收冢被發(fā)，棄其骨于外焉。以上皆見《北齊書·收傳》。其說不知皆實(shí)否。然《傳》言陽休之父固為北平大守，以貪虐，為中尉李平所彈獲罪，載在《魏起居注》。而收書云：固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其事固信而有征，則收書之有曲筆，似無可解免也?！洞迋鳌吩疲簽槌Ｊ蹋笕诵奁鹁幼??；蛟唬骸拔菏湛??！痹唬骸笆蛰p薄徒耳?！备骧檮诪橹??！妒諅鳌费云湟獯鎸?shí)錄，好詆陰私。又曰：至于親故之家，一無所說。是則伉直私曲，兼而有之?！陡呷醾鳌吩疲菏兆菏?，啟柔等與同其事。柔性頗專固，自是所聞，收常為嫌憚。又云：柔在史館未久，逢勒成之際，志存偏黨。與其內(nèi)外通親者，并虛美過實(shí)。深為時(shí)論所譏。則阿私所好者，正不獨(dú)收一人，特收主持其事，遂為眾矢之的耳。訴收獲罪者，事見《北齊書》盧潛、李構(gòu)、王松年等《傳》。《北史·崔光傳》：光子劼，嘗恨魏收書，欲更作編年紀(jì)，竟不能就。光家世史學(xué)，使其成之，其書當(dāng)有可觀也。齊后主武平四年，五月，詔史官更撰《魏書》，見《紀(jì)》。其事蓋無所成？

    隋高祖詔魏澹別成魏史，時(shí)稱簡正，事見《隋書·澹傳》及《北齊書·魏蘭根傳》?！端鍟ぱΦ篮鈧鳌罚簭淖拥聲x，嘗佐澹修《魏書》。然《潘徽傳》言：煬帝又詔楊素更撰《魏書》，素薨而止，則魏澹之書，論者必仍有不滿也。）《北齊書》成于李百藥。（《史通·古今正史篇》：“高齊史：天統(tǒng)初，大常少卿祖孝征述獻(xiàn)武起居，名曰《黃初傳天錄》。時(shí)中書侍郎陸元規(guī)，常從文宣征討，著《皇帝實(shí)錄》，惟記行師，不載他事。自武平后，史官陽休之、杜臺(tái)卿、祖崇儒、崔子發(fā)等相繼注記，逮于齊滅。隋秘書監(jiān)王劭，內(nèi)史令李德林，并少仕鄴中，多識(shí)故事。王乃馮述起居注，廣以異聞，造編年書，號(hào)曰《齊志》，十有六卷。李在齊預(yù)修國史，創(chuàng)紀(jì)傳書二十七卷。至開皇初，奉詔續(xù)撰，增多《齊史》三十八篇。已上送官，藏之秘府。皇家貞觀初，敕其子中書舍人百藥，仍其舊錄，雜采他書，演為五十卷。今之言齊史者，惟王、李二家焉。”《自注》云：“王劭《齊志》，《序》云二十卷，今世間傳者，惟十六卷?！薄端逯尽分?，則止十卷。又有崔子發(fā)《齊紀(jì)》三十卷?！抖排_(tái)卿傳》云：撰《齊紀(jì)》二十卷?！稑s毗傳》：兄建緒，仕周，平齊之始，留鎮(zhèn)鄴城，因著《齊紀(jì)》三十卷?！端逯尽方圆恢?。）《周書》成于令狐德棻。（宇文周史：《史通》云：“大統(tǒng)有秘書丞柳虬，兼領(lǐng)著作，直辭正色，事有可稱。至隋開皇，中秘書監(jiān)牛弘追撰《周紀(jì)》十有八篇，略敘紀(jì)綱，仍皆抵忤?；始邑懹^初，敕秘書丞令狐德棻、秘書郎岑文本共加修緝，定為《周書》五十卷。”《隋志》有牛弘《周史》十八卷，《注》云未成。）事亦皆在唐世。《史通·古今正史篇》云：“大宗以梁、陳及齊、周、隋氏，并未有書，乃命學(xué)士分修，仍使秘書監(jiān)總知其務(wù)。合為五代紀(jì)傳，并目錄凡二百五十二卷。書成下于史閣。惟有十志，斷為三十卷，尋擬續(xù)奏，未有其文。又詔左仆射于志寧、大史令李淳風(fēng)、著作郎韋安仁、符璽郎李延壽同撰。其先撰史人，惟令狐德棻重與其事。大宗崩后，刊勒始成。其篇第雖編入《隋書》，其實(shí)別行，俗呼為《五代史志》?！痹坪蠟槲宕o(jì)傳，則梁、陳、齊、周、隋之史，實(shí)未嘗各別為書。然則續(xù)修之志，亦與五代紀(jì)傳合為一書，無所謂編入《隋書》也。五代既合為一書宋、齊、元魏何緣分立？隋實(shí)混一區(qū)宇，而亦繼南北朝之后，則晉又何不可冠于南北朝之前？然則當(dāng)時(shí)史家，果未嘗謂史當(dāng)斷代。李延壽雖與官修，仍采雜史，補(bǔ)益官書，（延壽與官修而必別為私史，意實(shí)在此，觀其自序可知。）編為南北紀(jì)傳，而亦入隋于其中，其《自序》稱以擬《史記》；知幾論史，亦入之通史之家；其明證也。然意雖在于會(huì)通，書實(shí)成于各別。合居一簡，未免無所取裁。當(dāng)時(shí)雖合為一書，后人仍目為斷代，蓋以此也。

    欲合隆古至于當(dāng)代，萃為一編者，當(dāng)時(shí)亦非無其人。梁武帝之《通史》，其最著者也。此書，《梁書·本紀(jì)》云六百卷，《史通·古今正史篇》云六百二十卷，《紀(jì)》蓋以成數(shù)言之?！端逯尽纷魉陌侔耸?，則有闕佚也。帝嘗躬制《贊》、《序》，（亦見《本紀(jì)》。）又語蕭子顯曰：“此書若成，眾史可廢?！逼渲匾曋芍??！妒吠ā吩疲浩鋾白郧匾焉?，皆以《史記》為本，而別采他說，以廣異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錄當(dāng)時(shí)紀(jì)、傳。（《梁書·吳均傳》言：此書起三皇，迄齊代，均草《本紀(jì)》、《世家》已畢，惟《列傳》未就卒。）而上下通達(dá)，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跋氏，列于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所異者惟無表而已。”斷代之書，所以不能合為通史者，實(shí)以兩朝銜接之際，不免復(fù)重、矛盾，今云上下通達(dá)，臭味相依，當(dāng)有以祛此弊。云惟無表，則亦有志。表事不容刊落，蓋當(dāng)別有翦裁。（《齊書·檀超傳》。超掌史職，上表立條例，即謂封爵各詳本傳，無假年表。）此書實(shí)鄭樵《通志》之先河也。顧野王嘗撰《通史要略》一百卷，未就，（《陳書》本傳。）蓋又欲就斯書，加以刪略。熊襄《齊典》，所述不僅齊事，說已見前。宋江夏王義恭嘗撰《要記》五卷，起前漢訖晉大元，（《宋書》本傳。）蓋亦通史之體。北朝元暉，（常山王遵曾孫?！妒吠ā氛`作濟(jì)陰王暉業(yè)。）招集儒士崔鴻等，撰錄百家要旨，以類相從，名為《科錄》，凡二百七十卷。上起伏羲，迄于晉、宋，凡十四代。（《魏書·昭成子孫傳》?！侗笔贰の褐T宗室傳》無宋字。）其書《史通》列為古今正史，而《隋志》入之子部雜家，蓋以為類書也。《魏書·儒林·平恒傳》云：自周以降，暨于魏世，帝王傳代之由，貴臣升降之階，皆撰錄品第，商略是非，號(hào)曰《略注》，合百余篇，似亦《科錄》之類?！吨軙っ鞯奂o(jì)》言：帝集公卿已下有文學(xué)者八十余人，于麟趾殿刊校經(jīng)史。又捃采眾書，自羲、農(nóng)已來，迄于魏末，敘為《世譜》，凡五百卷?！端鍟な挐?jì)傳》：陳亡后濟(jì)子從典入隋，楊素奏使續(xù)《史記》迄于隋，其書未就，則亦梁武作《通史》之志也。

    斯時(shí)史家，頗知講求體例。華嶠《修漢后書》，以皇后入外戚傳為不安，而改之為紀(jì)。（《晉書》本傳。）檀超之掌史職，嘗上表立條例，詔內(nèi)外詳議。其時(shí)王儉、袁彖，均有所論，見《齊書·超》及《彖傳》。修史既皆斷代，故其起訖之間，最煩論議。晉初作本朝之史，即議立限斷?；蛟飘?dāng)起正始，（魏廢帝立之歲。）或云當(dāng)始嘉平，（宣王殺曹爽之歲。）或云當(dāng)起泰始，（武帝篡魏之歲。）見《晉書·賈充傳》。徐爰修宋史，起元義熙，載與高帝并起及為帝所戡定之人，而不取桓玄。表請?jiān)斪h。詔曰：“項(xiàng)籍、圣公，編錄二漢，《桓玄傳》宜在宋典。余如爰議?！焙笊蚣s修《宋書》，則并桓玄、譙縱、盧循、馬魯及劉毅、何無忌、魏詠之、檀憑之、孟昶、諸葛長民等并刪之，事見《宋書·爰傳》及《自序》。魏收監(jiān)修國史，議立齊元，陽休之、李德林等亦有議論，見《北齊書·休之》、《隋書·德林傳》。此皆論一史之?dāng)嘞拚咭病Ｆ浞至r(shí)正統(tǒng)之論，則習(xí)鑿齒首及之?！稌x書·鑿齒傳》載其臨終上疏曰：“臣每謂皇晉宜越魏繼漢，不應(yīng)以魏后為之恪，而身微官卑，無由上達(dá)。今沉淪重疾，謹(jǐn)力疾著論一篇寫上?！逼湔撛唬骸敖袢粢晕河写踔拢瑒t其道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昔共工霸有九州，秦政奄平區(qū)夏，猶不見序于帝王，淪沒于戰(zhàn)國，何況暫制數(shù)州之人，威行境內(nèi)而已？若以晉嘗事魏，拘惜禪名，則惑之甚者也。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校實(shí)定名，必彰于后，人各有心，事胡可掩？成業(yè)者系于所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濟(jì)，不言所起。有定天下之大功，為天下之所推，孰如見推于暗人，受尊于微弱？”論足王天下與否，純以功德為準(zhǔn)，而破拘于君臣之分，繆托禪讓之名，實(shí)頗合民貴君輕之義也。（鑿齒正統(tǒng)之說，當(dāng)以此論所言為正。《傳》又言：鑿齒以桓溫覬覦非望，著《漢晉春秋》以裁正之，于三國時(shí)，蜀以宗室為正，則近億度。）《晉書·天文志》云：“魏文帝黃初六年，五月，壬戌，熒惑入大微。七年，五月，帝崩?！妒裼洝贩Q明帝問黃權(quán)：天下鼎立，何地為正？對(duì)曰：驗(yàn)天文。往者熒惑守心，而文帝崩，吳、蜀無事，此其征也。案三國史并無熒惑守心之文，疑是入大微?！币蕴煜蠖ㄕ齻?，則冥漠之說矣。

    沈約（441—513），字休文，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西）人。南朝梁大臣，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著有《宋書》、《晉書》、《齊紀(jì)》、《梁武紀(jì)》、《邇言》、《謚例》、《宋文章志》。

    史也者，所以記人群之行事，以資鑒戒，非徒為一二人作起居注也。此義也，昔時(shí)史家，久已知之。然史官緣起，本君大夫之私人，所記者特其私事，記言記行，皆以表彰其人為主，此等見解，相沿不易化除，而視史家之褒貶為一身之榮辱者遂多矣。《齊書·崔祖思傳》：祖思陳政事曰：“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君舉必書，盡直筆而不污，故上無妄動(dòng)，知如絲之成綸。今者著作之官，起居而已。述事褒諛為體。世無董、狐，書法必隱。時(shí)闕南史，直筆未聞?！奔瓷钕仿毑慌e，不足使人歆懼者也。宋文帝欲封王曇首等，會(huì)燕集，出詔示之。曇首曰：“豈可因國之災(zāi)，以為身幸？陛下雖欲私臣，當(dāng)如直史何？”封事遂寢。荀丕惡于王儉，又上書極諫齊武帝，言甚直。帝不悅。竟于荊州獄賜死。徐孝嗣聞之曰：“丕縱有罪，亦不應(yīng)殺，數(shù)千年后，其如竹帛何？”（《南史·齊豫章王嶷傳》。）魏孝文謂史官曰：“直書時(shí)事，無諱國惡。人君威福自己，史復(fù)不書，將何所懼？”皆謂史筆，足儆人君。然君既賞罰任情，史又何所恃以奮其直筆？《齊書·王智深傳》：世祖使沈約撰《宋書》，疑立《袁粲傳》，以諗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奔s又多載孝武、明帝諸鄙瀆事。上遣左右謂曰：“孝武事跡，不容頓尒。我昔經(jīng)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庇谑嵌嗨〕?。則視人君之意旨為進(jìn)退矣。世祖敕智深撰《宋紀(jì)》，令奏上，未及而崩，郁林又索其書，已見前?！秱鳌费灾巧畛鯙樵铀樱白端渭o(jì)》，意常依依，世祖之索之，蓋意實(shí)有所不釋然，故郁林猶繼其志也。劉祥撰《宋書》，譏斥禪代，世祖銜而不問，亦已見前?！赌鲜贰费韵橛钟诔慷嗨H忽，著連珠十五首以寄其懷?；蛞詥⑸?，卒以是徙廣州，則亦未嘗不以他事中之矣。觀此，可知人君之于直筆，畏忌之深?！吨軙ち皞鳌罚候吧鲜柙唬骸肮湃司⑹饭伲堑o(jì)事而已，蓋所以為監(jiān)戒。漢、魏已還，密為記注，徒聞后世，無益當(dāng)時(shí)。且著迷之人，密書其事，縱能直筆，人莫之知。何止物生橫議，亦自異端互起。故班固致受金之名，陳壽有求米之論。著漢、魏者非一氏，造晉史者至數(shù)家。后代紛紜，莫知準(zhǔn)的。諸史官記事者，請皆當(dāng)朝顯言其狀，然后付之史閣。庶令是非明著，得失無隱。使聞善者自修，有過者知懼。”事遂施行?！段牡奂o(jì)》：魏恭帝元年，四月，帝大饗群臣。魏史柳虬執(zhí)簡書于朝曰：“廢帝文皇帝之嗣子。年七歲，文皇帝托于安定公，曰：是子才由于公，不才亦由于公，宜勉之。公既受重寄，居元輔之任，又納女為皇后，遂不能訓(xùn)誨有成，致令廢黜，負(fù)文皇帝付屬之意，此咎非安定公而誰？”大祖乃令大常盧辯作誥諭公卿。此其所謂顯言于朝者也，豈不令人作惡？虬以大統(tǒng)十四年除秘書丞，秘書雖領(lǐng)著作，不參史事，自虬為丞，始令監(jiān)掌焉。十六年，修起居注，仍領(lǐng)丞事。周文之委任之，豈不以其能破密書之局，則知公論之莫予毒，而可以釋然于懷也邪？

    人君如此，人臣亦然。魏孝文譴婦人冠帽著小襦襖，任城王澄言著者猶少，孝文斥為一言喪邦，欲使史官書之，已見第二十一章第三節(jié)。梁取漢中，魏將乙速孤佛保自刎死，文帝詔著作錄之。（《北史·節(jié)義傳》。）丘冠先死于蠕蠕，齊武帝賜其子雄錢一萬，布三十匹，雄不受。詣闕上書曰：“臣父執(zhí)節(jié)如蘇武，守死如谷吉，遂不書之良史，甄之褒策，萬代之后，誰死社稷？”（《南史·孝義傳》。）謝朓之死，謂門賓曰：“寄語沈公：君方為三代史，亦不得見沒?！苯砸暿芳抑H為榮辱之大者也。源懷表陳其父賀擁立高宗及執(zhí)立高祖之功，不沾茅土之錫。詔曰：“宿老元臣，云如所訴，訪之史官，頗亦言此，可依授北馮翊郡開國公。”可見私家勛伐，亦以書于國史者為準(zhǔn)。故有見錄者則引為殊榮，如李孝伯與張暢對(duì)問，書于《宋史·暢傳》，其孫豹子，欲求其君之披覽是也。其或見遺，則以為大戚，如訴魏收者或云遺其家世職位，或云其家不見記錄，或云妄有非毀是也。《收傳》言：收性頗急，夙有怨者，多沒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則使入地。則藉此以肆其恣睢者，又有之矣。收《自序》曰：武定四年，獻(xiàn)武于西門豹祠宴集，謂司馬子如曰：“魏收為史官，書吾等善惡，聞北伐時(shí)諸貴常餉史官飲食，司馬仆射頗曾餉不？”因共大笑。仍謂收曰：“卿勿見元康等在吾目下趨走，謂吾以為勤勞。我后世身名在卿手，勿謂我不知?！庇盅札R文宣詔收撰魏史，敕收曰：“好直筆，我終不作魏大武誅史官?！鄙裎?、文宣皆粗才，能作是語，可知此等見解入人之深矣。《南史·王韶之傳》曰：韶之為晉史，序王珣貨殖，王廞作亂。珣子弘、廞子華并貴顯，韶之懼為所陷，深附結(jié)徐羨之、傅亮等。少帝即位，遷侍中，出為吳郡大守。羨之被誅，王弘入相，領(lǐng)揚(yáng)州刺史。弘雖與韶之不絕，諸弟未相識(shí)者，皆不復(fù)往來。韶之在郡，嘗慮為弘所繩，夙夜勤勵(lì)，政績甚美。弘亦抑其私憾。文帝兩嘉之?！杜嶙右皞鳌吩疲糊R永明末，沈約撰《宋書》，稱松之已后無聞焉。子野撰《宋略》云：戮淮南大守沈璞，以其不從義師故也。約懼，徒跣謝之，請兩釋焉。嘆其述作曰：“吾弗逮也?！鄙w直道之難行如此?！端鍟けR思道傳》云：齊天保中，魏史未出，思道先已誦之，由是大被笞辱。蓋亦以秉筆者為恩怨所叢，慮其或受牽率，故當(dāng)其未成之時(shí)，諱莫如深也。

    史氏之初，本系記錄故事，以備方來之參證，其為用，略如后世之檔案，先代學(xué)者，留意于此者極多?！端螘ひ缶叭蕚鳌吩疲壕叭视趪?、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shí)者知其有當(dāng)世之志?！读簳た仔菰磦鳌罚焊咦鎳L問吏部尚書徐勉曰：“今帝業(yè)初基，須一人有學(xué)藝、解朝儀者，為尚書儀曹郎。為朕思之，誰堪其選？”勉對(duì)曰：“孔休源識(shí)鑒清通，諳練故實(shí)。自晉、宋起居注，誦略上口?！备咦嬉嗨芈勚＜慈粘齼x曹郎中。是時(shí)多所改作每逮訪前事，休源即以所誦記，隨機(jī)斷決，曾無疑滯。吏部郎任昉嘗謂之為孔獨(dú)誦。其有裨實(shí)用如此。王彪之博聞多識(shí)，練悉朝儀。自是家世相傳，并諳江左舊事。緘之青箱。世人謂之王氏青箱學(xué)。（《宋書·王淮之傳》。）王偉之少有志尚，當(dāng)世詔命表奏，輒手自書寫。泰元、隆安時(shí)事，小大悉撰錄之。（《宋書·王韶之傳》。偉之，韶之父也。韶之因此私撰《晉安帝陽秋》，既成，時(shí)人謂宜居史職，即除著作佐郎，使續(xù)后事。訖義熙九年。）許懋尤曉故事，深為儀注之學(xué)。（《梁書》本傳。）劉諒尤博悉晉代故事，時(shí)人號(hào)曰皮里晉書。（《梁書·劉孝綽傳》。）江蒨好學(xué)，尤悉朝儀、故事，撰《江左遺典》三十卷，未就。（《梁書》本傳。）凡此皆后世所謂掌故之學(xué)?！端逯尽酚信f事、儀注兩門皆其書，刑法一門，律令而外，有制、科、議、議駁、彈事、奏事、決事、駁事，亦其類也。

    漢世治古史者，當(dāng)以韋曜、譙周、趙曄、袁康為巨擘。曜之《洞紀(jì)》，意在網(wǎng)羅放佚，求其完備。周之《古史考》，則是正舊聞，求其足信。曄與康之《吳越春秋》、《越絕書》，則皆著傳說于竹帛，使其不致湮滅者也。（參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jié)。）魏、晉以降，此風(fēng)未替。皇甫謐有《帝王世紀(jì)》，蓋《洞記》之倫。（此書起三皇，盡漢、魏，見于《隋志》。其體例與《洞紀(jì)》之起庖犧至秦、漢，而黃武以后別作者同。《隋志》又有何茂材《續(xù)帝王世紀(jì)》十卷，疑本謐書續(xù)以晉已后事。）其書在晉、南北朝之世，最為通行。（觀義疏言古事，多引此書，罕引《史記》可知。）故當(dāng)時(shí)即有為作音注者。（《隋志》有虞綽《帝王世紀(jì)音》四卷?！侗笔贰の某晌逋鮽鳌?，安豐王猛之子延明，曾注《帝王世紀(jì)》。）來奧有《帝王本紀(jì)》，似亦《世紀(jì)》之類。楊曄有《華夷帝王世紀(jì)》，則似兼詳外國者也。（《隋志》所著錄者，又有甄鸞《帝王世錄》一卷。此書蓋但記世系，故卷帙甚少。《劉·先圣本紀(jì)》十卷，所謂先圣，蓋亦指古帝王，《志》云：“自后漢已來，學(xué)者多鈔撮舊史，自為一書?；蚱鹱匀嘶?，或斷之近代，亦各其志。而體制不經(jīng)。又有委之說，迂怪妄誕，真虛莫測，然其大抵皆帝王之事”可證也。王子年《拾遺記》二卷，今尚存，可見迂怪妄誕之概，然亦多記古帝王事也。又有姚恭《年歷帝紀(jì)》十卷，不著撰人《帝王諸侯世略》十一卷，蓋亦主年代、世系。又有孟儀《周載》八卷，《注》云：記前代下至秦，蓋古史之較略者。又有潘杰《王霸記》五卷，蓋亦記古帝王，下逮戰(zhàn)國。）《晉書·陳壽傳》云：壽撰《古國志》五十篇。壽嘗師事譙周，其書或與周同調(diào)?！端抉R彪傳》云：彪以周為未盡善，條《古史考》中凡百二十二事為不當(dāng)，多據(jù)《汲冢紀(jì)年》之義，亦行于世，則又周之諍友。然立說雖異，其途轍則同也?！稐罘絺鳌罚褐^方嘗撰《吳越春秋》，《隋志》作《吳越春秋削繁》。又有皇甫遵《吳越春秋》十卷，不著撰人《吳越記》六卷，蓋皆以趙、袁二氏之書為不雅馴而改之。又有沈氏《南越志》八卷，則其所記，當(dāng)較袁氏之書為廣也。又有何承天《春秋前傳》十卷，《春秋前雜傳》九卷，樂資《春秋后傳》三十一卷，蓋記戰(zhàn)國前事，而附麗于《春秋》，如司馬光《通鑒》、劉恕《通鑒外紀(jì)》之例也。（此節(jié)所引《隋志》之書，皆在雜史類。）

    一地方之史實(shí)，亦有留心搜緝者。常璩之《華陽國志》，其傳于今而可見者也。崔慰祖著《海岱志》，起大公，迄西晉人物；（本傳云：四十卷，半未成?！端逯尽吩陔s傳類，二十卷。）王遵業(yè)著《三晉記》；（十卷。見《北史·王慧龍傳》。遵業(yè)，慧龍?jiān)鴮O也。）蓋亦其倫?！端逯尽吩疲骸昂鬂h光武，始詔南陽撰作風(fēng)俗。故沛、三輔有耆舊節(jié)士之序，魯、廬江有名德先賢之贊?？畷?，由是而作?！贝撕笫婪街局畽?quán)輿，當(dāng)時(shí)作者，蓋以人物為重。然一地方之史實(shí)，苞含其中者，必不少矣。宋段國有《吐谷渾記》一卷，《隋志》入霸史類，其地實(shí)在域外，亦可稱為外國史也。

    傳記之作，此時(shí)最為浩繁。有該括全國者，如《隋志》所著錄之《海內(nèi)先賢傳》、《四海耆舊傳》是也。有域于一地者，如陳壽之《益部耆舊傳》，劉義慶之《江左名士傳》是也。有專詳一類人者，如嵇康之《圣賢高士傳》，諸家之《孝子傳》，梁元帝之《忠臣傳》，鍾岏之《良吏傳》，張隱之《文士傳》，范宴之《陰德傳》，王瑱之之《童子傳》，諸家之《列女傳》，不著撰人之《美婦人傳》是也。此實(shí)正史類傳之倫。其兼容并苞者，則謂之《雜傳》。任昉、賀蹤、陸澄皆有其書。蹤書本七十卷，昉書本百四十七卷，可見其搜采之博。就官守而傳其人者，有梁元帝之《丹陽尹傳》。網(wǎng)羅一時(shí)人物者，有袁敬仲之《正始人士傳》，戴逵之《竹林七賢論》，專記一人者，如不著撰人之《東方朔傳》，《毌丘儉記》，管辰之《管輅傳》。家傳亦有多家。就所知者而識(shí)之，則梁元帝之《懷舊志》也。僧、道亦有列傳，如《高僧傳》、《眾僧傳》、《尼傳》、《列仙傳》是。其專傳一人者，則有如《法顯傳》、《正一真人、三天法師、張君內(nèi)傳》、《嵩高寇天師傳》。所傳并有非人者，如《靈鬼志》、《志怪》、《神錄》等是。梁元帝著《古今同姓名錄》一卷，則人名辭典之先河也。

    譜牒之作，斯時(shí)亦盛，以俗重閥閱故也。譜皇室者，如不著撰人之《漢氏帝王譜》、《宋譜》是。元暉業(yè)之《辨宗錄》，亦其類也。又有諸家之《百家譜》。一家之譜，則有如《京兆韋氏譜》、《謝氏譜》。譜一方巨族者，如《益州譜》、《冀州姓族譜》。官纂之書，以地、以姓為別，如梁有王司空《新集諸州譜》十一卷，又有《諸姓譜》一百一十六卷，梁武帝總責(zé)境內(nèi)十八州譜六百九十卷，蓋其最巨者矣。譜牒之書，亦非僅記世次。如《隋志》有《楊氏家譜狀并墓記》一卷，裴子野有《續(xù)裴氏家傳》二卷。（《南史》本傳。）陸煦著《陸史》十五卷，《陸氏驪泉志》一卷是。（《梁書·陸杲傳》。參看第十七章第二節(jié)。）

    宋元嘉中，使何承天立史學(xué)，石勒使任播、崔濬為史學(xué)祭酒，已見第一節(jié)。私家亦有以此傳授者?！端逯尽吩疲骸罢纷髡哂葟V。一代一史，至數(shù)十家，惟《史記》、《漢書》，師法相傳，并有解釋?！度龂尽芳胺稌稀逗鬂h》，雖已音注，既近世之作，并讀之可知。梁時(shí)明《漢書》者有劉顯、韋稜，陳時(shí)有姚察，隋代有包愷、蕭該，并為名家。（該、愷并見《隋書·儒林傳》，云：于時(shí)《漢書》學(xué)者，以蕭、包二人為宗匠。聚徒教授，著錄者數(shù)千人。其盛，不下于傳經(jīng)也。愷從王仲通受《史記》、《漢書》，李密師事愷，受《史記》、《漢書》，閻毗受《漢書》于該，皆見本傳。該梁鄱陽王恢之孫，愷東海人?！侗笔贰ご拶爞鳌吩疲簼}川荀濟(jì)，自江南入洛，贍學(xué)于濟(jì)，故得經(jīng)史有師法?！端鍟と辶謧鳌罚河钟袇强垱_，撰《前漢音義》十二卷?！段膶W(xué)傳》：劉臻，精于《兩漢書》，時(shí)人稱為《漢》圣，《楊汪傳》：汪受《漢書》于臻。臻亦梁人，江陵陷沒歸蕭詧者也。然則是時(shí)史學(xué)，實(shí)自南而北也?！杜f唐書·儒林傳》：秦景通，與弟尤精《漢書》。當(dāng)時(shí)習(xí)《漢書》者皆宗師之。常稱景通為大秦君，為小秦君。不經(jīng)其兄弟指授，則謂之不經(jīng)師匠，無足采也。又有劉訥，亦為當(dāng)時(shí)宗匠?？梢娛穼W(xué)專門傳授之風(fēng)，至唐初而未絕也。）《史記》傳者甚微?！敝T史述其時(shí)之人，熟精漢史者甚多，（《梁書·文學(xué)傳》云：臧嚴(yán)于學(xué)多所諳記，尤精《漢書》，諷誦略皆上口?！稄埦拏鳌罚河让骱鬂h及晉代眾家，客有執(zhí)卷質(zhì)緬者，隨問便對(duì)，略無遺失。《南史·梁宗室傳》：吳平侯景之子勵(lì)，聚書至三萬卷，披玩不倦尤好《東觀漢記》，略皆誦憶。劉顯執(zhí)卷策，勵(lì)誦應(yīng)如流。乃至卷次，行數(shù)，亦不差失。《陳書·蕭濟(jì)傳》：第三子從典，篤好學(xué)業(yè)，博涉群書，于班史尤所措意。）《史記》則除裴骃作注外，（骃松之子，見《宋書·松之傳》。）治者較罕，（除前引蕭愷事王仲通與《漢書》并受外，惟《晉書·劉殷傳》言：殷有七子，五子各受一經(jīng)，一子受《大史公》，一子受《漢書》?！赌鲜贰窍矀鳌吩疲合渤錾頌轭I(lǐng)軍府白衣吏。少知書。領(lǐng)軍將軍沈演之使寫起居注。所寫既畢，暗誦略皆上口。演之嘗作讓表，未奏失本，喜經(jīng)一見，即寫無所脫漏。演之甚知之。因此涉獵《史》、《漢》，頗見古今，則不過涉獵而已，非真治學(xué)者也。）蓋漢事近己而俗變相類，為用較切，而言古史者，《史記》之席，又為譙周、皇甫謐等書所奪也?！端逯尽匪苽魇?，蓋重在訓(xùn)詁、音釋，此馬融從班昭受讀《漢書》之舊，（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jié)。）實(shí)尚不足語于史學(xué)。斯時(shí)史學(xué)之可稱者，一在補(bǔ)苴罅漏，一在提要鉤玄。補(bǔ)苴罅漏之功，見于注釋，《史通》言三國之志：“異聞錯(cuò)出，其流最多。宋文帝以《國志》載事，傷于簡略，乃命裴松之兼采眾書，補(bǔ)注其闕。”（《古今正史篇》。）《宋書·松之傳》，稱其“鳩集傳記，廣增異聞”，蓋其所用心，實(shí)在于此。崔慰祖欲更注遷、固二史，采《史》、《漢》所漏二百余事。（《齊書·文學(xué)傳》。）劉昭伯父彤，集眾家《晉書》注干寶《晉紀(jì)》，昭又集后漢同異，以注范曄書，世稱博悉。彤書四十卷，昭書一百八十卷。（《梁書》本傳。）卷帙并遠(yuǎn)逾于舊。王規(guī)亦集后漢眾家異同，注《續(xù)漢書》二百卷。（《梁書》本傳。）此等皆名為注，實(shí)則補(bǔ)也。蔡謨總應(yīng)劭以來注《漢書》者，為之集解。（《晉書》本傳。）《梁元帝注漢書》百十五卷，（《本紀(jì)》。）其世子方等注范曄《后漢書》未就。（《南史》本傳。）吳均注范曄《后漢書》九十卷。（《梁書·文學(xué)傳》。）此等雖專于注釋，亦必有薈萃之功。惟韋稜著《漢書續(xù)訓(xùn)》二卷，（稜叡孫，見《南史·叡傳》。）則或?qū)Ｓ谝粲?xùn)耳。提要鉤玄之功，見于抄撮。有為?？蓖愓?，如張緬抄《后漢》、《晉書》眾家異同，為《后漢紀(jì)》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梁書》本傳。）裴子野抄合后漢事四十余卷。是也。（《南史》本傳。）有欲刪繁就簡者，如袁峻抄《史記》、《漢書》，各為二十卷，（《南史·文學(xué)傳》。）于仲文撰《漢書刊繁》三十卷，（見《北史·于栗磾傳》。仲文，栗磾八世孫。）劉延明以三史文繁，著《略記》百三十篇，八十四卷，（《北史》本傳。）阮孝緒有《正史削繁》九十四卷是也。（《隋志》雜史類。）《隋志》有漢衛(wèi)颯《史要》十卷，《注》云：約《史記》要言，以類相從，（亦見雜史類。）此蓋《科錄》之先河。又有王蔑《史漢要集》二卷，《注》云：抄《史記》，入《春秋》者不錄。（亦見雜史類。）蓋合《史》、《漢》及《春秋》去其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