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哦,多謝!”楚天涯掙扎著要坐起來拜謝,卻是難以動彈。 “躺著別動!——什么大俠,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枉我已經(jīng)虛活四十載比你們都年長,你們就叫我焦二哥吧!”焦文通爽朗的笑道,“楚兄弟,你好膽識、好義氣?。〗鼓尺€在七星山的時候,就對你的大名如雷貫耳了。前番你仗義出手救了我三弟薛玉,今次又聯(lián)合青云堡,剿滅了張獨眼!——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孟德連忙補充道:“兄弟,這位便是太行七星山的二寨主,人稱‘太行神箭’的焦文通、焦二哥!” 馬擴也道:“焦二哥好本事啊,真正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他獨自一人擋住了張獨眼埋伏在大貊子林的一萬多人馬。若非如此,我們現(xiàn)在全都生死難料?。 ?/br> 楚天涯一聽頓時駭然:一個人,擋一萬多人?!……說書呢! 焦文通哈哈的大笑:“焦某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擋住他們的不是焦某,而是太行七星山的威赫之名!” 楚天涯的思緒漸漸恢復正常,這時便急切想要知道結(jié)果,便問道:“七哥,現(xiàn)在情況如何?快說與我聽聽!” “不忙急。你重傷剛醒,且先歇息。養(yǎng)足了精神咱們兄弟倆再慢慢說?!?/br> “沒事,就簡要說說!” 正當這時,張儀敏捧著一碗藥進來了,看到楚天涯已是清醒,她頓時喜出望外,“天可憐見,叔叔總算是醒了!——快服下這碗藥吧!” 焦文通呵呵的笑,“醒了便好。馬擴,咱們到外面聊聊,都走吧,讓孟寨主和他夫人留在這里照顧便可!” 眾人便陸續(xù)退出,孟氏夫婦便小心的將楚天涯扶了起來。張儀敏喂楚天涯喝藥,孟德便將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和眼下的情況簡要的跟楚天涯說了一說。 原來自打楚天涯被打暈后,便被孟德與馬擴緊急救進了青云堡。當時賊首張獨眼已被誅滅,徐老二的人馬又被擋在了大貊子林。因此,在青云堡前混戰(zhàn)的和尚洞嘍羅們都慌了神。 與楚天涯同來的那個“老爺子”看到楚天涯被重傷、生死未卜,突然狂性大發(fā),沖進了戰(zhàn)陣之中,一口氣手刃了七十余人,幾乎將這一方和尚洞的首領殺了個盡絕,余下的小嘍羅們更是心驚膽裂,再無斗志! 于是,孟德等人就將他們圍困起來,抓作了俘虜。 說到這里孟德好奇的道:“兄弟,那個老人家是何方高人?功夫也太厲害了!當時那情景你是沒有看到……太可怕了!” 楚天涯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他叫何伯,來歷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一名老軍仆?!?/br> “我看得出來,他對少爺極是關(guān)愛??吹缴贍斨貍笊牢床?,他就像是失去了親生兒子一樣?!泵系螺p聲道,“不過老爺子很奇怪,他殺人的時候我們寨子里的郎中正在給你治傷。殺完七十多人后他折返回來,見兄弟仍有一息尚存并無性命之憂,卻又突然一聲不吭的走了!” “走了?”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也沒留下什么話?” 孟德迷茫的搖頭,“正因為沒有,我才覺得奇怪。后來蕭郡主說……他仿佛是不想跟焦二哥睹面?!?/br> “哦……”楚天涯應了一聲,心想這大概又是跟何伯的身份有關(guān)。說不得,他多半跟焦文通關(guān)系匪淺。 “至于大貊子林那里的一萬多嘍羅,在焦二哥的主持之下,被分作了幾批?!泵系抡f道,“他們當中,有人愿意改投青云堡的,若非大jian大惡之人我都收下了;另外有一批人自愿投效七星山,便交給了焦二哥;耶律兄弟帶的一批契丹人卻是愿意從此追隨蕭郡主。我與蕭郡主商議過了,就讓耶律兄弟帶著這些人,暫時交歸馬擴統(tǒng)領。也有一批人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和尚洞那邊也有家小田產(chǎn),就都認了馬擴做新大哥,依舊留守和尚洞大寨?!?/br> “馬二哥做了新的和尚洞寨主?”楚天涯不由得有點驚訝。 “是啊!”孟德笑道,“馬二哥是都監(jiān)出身,會帶兵會打仗,也有一手服人的本事。此前他帶人和我們青云堡下屬的幾個寨子拼斗,很是打出了一點威風,手下早有不少兄弟服他。若非是張獨眼在上面壓著他,對他處處防范與排擠,馬二哥早該有資格坐那第二把交椅了?,F(xiàn)在張獨眼死了,徐二當家和老三把子都被焦文通帶回了七星山,馬二哥再不當大頭領,于理不容??!” “看來焦文通真是幫了大忙??!”楚天涯這才如釋重負的長吁了一口氣! “焦文通在河東一帶綠林道上的威望,是罕有人及的?!泵系抡f道,“我雖是頭次與之見面,但聽聞他的事跡也是早已心中折服。十幾年前,他曾是武舉狀元出身,升任帶御器械(即御前帶刀侍衛(wèi)),護衛(wèi)官家左右。但焦文通為人太過耿直剛烈,看不慣皇家與官場的為人作風,沒多久就得罪了宮中的宦官,因此辭官遠遁來了太原。后來他聽聞太行山上有伙賊寇打家劫舍禍害百姓,他便孤身一人,僅憑一匹馬、一柄弓,就打得七星山的眾匪們服服帖帖,從而做了寨主。從那以后,七星山在他的統(tǒng)領之下改頭換面濟世救民,聲名遠揚日漸強大,威震河東!凡太行九山、西山十八寨以及遠近的綠林好漢,無不對太行七星山心悅誠服,奉之為尊!” “真厲害!”楚天涯由衷的贊嘆了一聲,但又好奇道,“他不是二寨主嗎?” 孟德笑了一笑,“這便是七星山的家事了,我不便多說。簡而言之,焦文通主動讓出了寨主之位,給了另一人做寨主。不過,新寨主也是個義氣好漢,倒是配得上七星山寨主之位;而且,讓位后的焦文通,仍是執(zhí)掌山寨的兵馬大權(quán)。因為他不僅僅是箭術(shù)神通、義薄云天,更是武舉狀元出身,深知兵馬熟絡韜略,極會治兵、用兵。因此七星山的嘍羅與其他山寨皆不相同,簡直比官軍還要嚴整規(guī)范!所以,七星山在河東一帶無人敢惹,連官軍也不敢去進犯。焦文通的大名,也就足以讓徐二當家那種貨色,聞之腿軟了!” 楚天涯不禁微微驚愕:能讓焦文通都主動退讓的人,該有多牛?……此間的大宋道教興盛,連當今天子也自稱“道君皇帝”。所謂上行下效,民間似這類以道家仙官為名號的現(xiàn)象比較常見。曾聽張獨眼那廝說起,七星山上共有七位頭領,便是取北斗七星君的星官做名號。 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識到了五位。按他們的排名對應北斗七星君來看,應該是:二寨主巨門星君,太行神箭焦文通;三寨主祿存星君,醉刀王薛玉;四寨主文曲星君白詡;五寨主廉貞星君蕭玲瓏! 還剩下大寨主貪狼星君,和六寨主武曲星君、七寨主破軍星君沒有見識過。 楚天涯正待發(fā)問打聽一下,蕭玲瓏走了進來。 她站在門口,一條胳膊打了繃帶吊在脖子上,臉色蒼白神色憔悴,微笑嫣然。 “你醒了?” 楚天涯輕松的笑,“好像是?。 ?/br> 張儀敏便放下了藥碗,拉扯孟德的衣袖,“走,咱們出去!” “呃,好,好?!泵系潞┖竦男Φ溃翱ぶ?,兄弟,你們倆慢聊。” “還是請夫人喂完藥再走吧!”蕭玲瓏略微抬了一下受傷的手臂,示意自己手腳不便。 “沒事,讓他自己喝!”孟德嗬嗬的笑,便拉著張儀敏出去了。 楚天涯看到蕭玲瓏臉上的紅指印居然還隱約可見,不由得有點尷尬,笑道:“你……還好吧?” “有焦二哥妙手回春,不會變殘疾?!笔捔岘囍蛔植惶峒t指印的事,走近幾步在楚天涯床頭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剛伸出一只手要去拿藥碗里的湯勺,卻又馬上縮了回來。 “還是你自己來吧!”她仍是初見時的那般淡然與清靜,說道,“我沒做過這種事情,笨手笨腳,別灑到衣服床褥上。” 楚天涯笑了一笑,便勉強的轉(zhuǎn)過身子拿起了藥碗,自己慢慢的喝著藥。 蕭玲瓏就這么眼神淡然表情恬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楚天涯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一時居然冷了場。 直到楚天涯喝完了藥,蕭玲瓏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藥碗,楚天涯才說道:“我得趕緊回太原。出來得太久,童貫與耶律余睹那邊都是不好交待。而且,時間越來越緊了,不容耽擱!” 蕭玲瓏不急不忙的接過藥碗放下,然后一雙美眸定定的看著楚天涯,“除了這些事情,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的?” “那我得……好好想想!”楚天涯呵呵的輕笑,笑得有點憨,也有點尷尬,更有一點故意表現(xiàn)出來的狡黠。 此間的意味,便已是只可意會,不得言傳。 “那你就躺下來,慢慢想吧!”蕭玲瓏微微的一笑站起了身來,說道,“兩日后,我與你一起回太原。但愿到時候你能下床走動,不用我來背你?!?/br> “好??!”楚天涯輕輕的點了點頭,心里突然感覺到一絲久違的暖意。 這種話如果是換作別的人說,估計會是“好好休息,希望你能早日康復”、“我很擔心你、你要快點好起來”。 也就只有蕭玲瓏,能將這種話都說得棉里藏針卻又剛中帶柔,還有那么一點蠻不講理——兩天,如何就能養(yǎng)得好這么重的傷呢? 但楚天涯知道,類似于蕭玲瓏這種不攻于辭令、感情不溢于言表的人,她所要表達的關(guān)切之情,卻往往都是最真摯的。 正如何伯所說,蕭玲瓏這丫頭——“一但認定了,就會矢志不渝”,“敢為你剖肝瀝膽、兩肋插刀”! 第56章 縱橫捭闔 次日清晨,陽光晴好。一群麻雀在窗口跳躍啁啾,楚天涯睡到自然蘇醒,感覺精氣神都恢復得不錯。 他便嘗試著下床來行走,雖然胸口仍是很強烈的疼痛感,但已不似昨日那樣虛弱。走了幾步,雖有點蹣跚,但情況比醫(yī)師預計的和自己想像中的都要好。 楚天涯略感欣喜,看來現(xiàn)在這副身體的底子還算不錯,年輕,受點傷恢復也很快。眼下正是到了節(jié)骨眼上,如果自己只能臥榻不起,那才是莫大的悲劇。 正當他準備出門,去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鮮空氣時,有人推門而入了。 正是蕭玲瓏。 看到楚天涯站在房中,蕭玲瓏略露驚訝之色,“起這么早?能下床了?” “是??!”楚天涯點頭笑了一笑,“我是個坐不住的人,在房里睡了幾天,悶壞了。想到外面走走?!?/br> “來,我扶你。”蕭玲瓏走上前來,很自然的伸手就挽住了楚天涯的胳膊肘兒。 楚天涯不禁笑了,“你也就只剩一條胳膊了,還扶我?” 這是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楚天涯被她挽著胳膊,頗有一點溫香暖玉的感覺,心里更有一股莫名的悸然。 “少廢話了,走吧!”蕭玲瓏的神情自若并無異樣的神彩,暗拉了楚天涯一把,就要扶他出去。 “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便慢慢與她走出了房間。 屋外,有青壯武夫集結(jié)在一起,cao練拳棒。女人升起了爐火在做早飯,四下里炊煙裊裊。孩子們在田梗草地間玩樂嬉戲,逐趕覓食的鳥雀。 東邊一輪紅日,群山披霞罩霧。此間的清晨,一派田園之樂,生機盎然。 “這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楚天涯深深的呼吸新鮮的空氣,恬然笑道,“哪天要是打退了金兵,我也就到這里來和孟七哥結(jié)廬為鄰躬耕田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討個媳婦生一堆娃,小日子也就過得下去了?!?/br> 蕭玲瓏不禁笑了,“你會嗎?” “為何不會?” 楚天涯抿了抿嘴唇,遙望著遼遠的山巒,說道:“焦二哥說,楚兄弟年紀輕輕,卻是見識淵博胸懷大志,更兼智勇過人神眼獨卓,頗有一點先秦縱橫大家的風采。似你這般人物,是絕對耐不住寂寞的。方今正值亂世,正是你馳騁用志之時。誰都可能安于田園之樂,你……絕無可能!” 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焦二哥如此評價我?” 蕭玲瓏轉(zhuǎn)頭正看著楚天涯,說道:“難道你自己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 “沒覺得。”楚天涯搖了搖頭,淡然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能夠活得好一點。我不想做短命鬼,也不想做亡國奴。僅此而已?!?/br> 蕭玲瓏微然一笑,轉(zhuǎn)過了臉去沉默不語。 朝霞映在她的臉龐上,如詩如幻。 “世道如此,誰都沒有選擇?!笔捔岘嚹粗h方,悠然道,“如果不是因為戰(zhàn)爭,我現(xiàn)在還是那個無憂無慮驕橫跋扈的飛狐郡主。春日習武夏日游湖,秋季納缽冬天賞雪,沒有悲歡離和也沒有遠慮近憂。也許在某天我會嫁一個皇親國戚,一輩子也就如此了。但就在一夜之間,我國破家亡親人盡喪,亡命四海飄泊無依,最終還落草成了賊寇。這些事情,都是以前我做夢也沒有想過的——我能選擇嗎?” “……的確是身不由己。”楚天涯嘆息了一聲,說道,“世間能有幾人,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在自然之力與大勢所趨的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卑微。蕭郡主,你經(jīng)歷過國破家亡之恨,也就應該能理解我為何如此迫切的想要對抗女真人。所以我希望,以后我們不要再因為遼人宋人這樣的話題來爭執(zhí)與吵鬧了。因為,不管是遼人也好、宋人也罷,都是人。是人都想要活下去。我們都是這場戰(zhàn)爭的受害者,都只是為了生存?!?/br> 蕭玲瓏默然的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前方緩慢奔來一騎,黑衣黑馬,焦文通。 楚天涯遠遠看到,不禁笑了,“真黑!這要是半夜遇到焦二哥,準看不到他?!?/br> 蕭玲瓏的臉上浮現(xiàn)出孩子似的笑容,“我告訴他,他準拿大馬鞭子抽你!” 楚天涯側(cè)目看著蕭玲瓏,很少見她笑得如此輕松與燦爛 “二哥!”蕭玲瓏松開楚天涯手臂迎了上去。 “早!”焦文通翻身跳下馬來,聲如洪鐘的哈哈笑道,“楚兄弟就能下床走動了?身體底子不錯嘛!” “二哥大清早的又出去騎習騎射了?”蕭玲瓏接過了馬疆伸手拍著大黑馬的面頰,像老朋友似的跟它道,“蒼云、蒼云,二哥是不是很沉,壓得你都喘不得過氣來了?不如你以后就跟隨我吧,我肯定會疼惜你的!” “你這丫頭!”焦文通哈哈的笑,“蒼云跟隨我多年,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挑撥的?” 蕭玲瓏笑意嫣然,“二哥,我騎會兒馬!” “你都傷了手臂,行不行?”楚天涯略有點擔心。 “她呀,騎術(shù)高明著呢!——去吧!”焦文通卻是毫不在意的將馬鞭扔給蕭玲瓏。蕭玲瓏一把接過,單手扶鞍輕盈靈巧的翻身騎上馬,一揚鞭策馬疾奔而去。 “這丫頭,呵呵!”焦文通搖頭而笑,憐子之情溢于言表。 楚天涯笑道:“焦二哥,蕭郡主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時,才會如此輕松談笑。平常,她都是比較嚴肅和冷漠?!?/br> 焦文通撫了撫長髯,說道:“相處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蕭郡主是一個很熱誠也很開朗的人。只是國破家亡飄泊無依這樣的事情,不管發(fā)生在誰的身上,也會讓人性情有所偏激。當初蕭郡主被金兵追殺從北方逃亡而來時,正是我機緣巧合之下半途將她救了下來,帶她上了七星山安家。我與她一見如故十分投緣,雖然同是位列山寨的首領平常以兄妹相稱,但感情卻是如同父女。我還教了她一些拳腳與飛刀功夫,因此也有師徒之份?!?/br> “原來如此?!背煅狞c了點頭,“怪不得她此行來青云堡,有了麻煩也只請焦二哥來幫忙,敢情她也把焦二哥視同父兄了?!?/br> “嗬嗬!”焦文通爽朗的笑,“這丫頭,聰明著呢!她知道我一向有護短的毛病,絕不容許外人欺負我山寨之人,更不可能容許有人逼取蕭郡主這樣事情發(fā)生。而且,我向來憎惡張獨眼之為人,只是礙于大哥的情面,才一直沒有出手干涉過西山之事。也正因如此,才一直助長了張獨眼的囂張氣焰,竟然敢欺到我五妹的頭上來,真正是自尋死路!——但此事不能讓大哥知道。大哥與張獨眼有舊交,礙于情面,我便不好動手了。今次卻是先斬后奏,回去后我還得去向大哥賠罪?!?/br> “怪不得她只請了焦二哥,都沒敢告訴大寨主。但是,西山距離太行如此遙遠,焦二哥卻又是如何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趕到?莫非你二人早有約定?”楚天涯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