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有宋一代城市化比率可說是冠絕整個封建歷史,經(jīng)濟發(fā)展可是進行得相當不錯的,百姓富裕安寧。太原地處邊疆,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不算快。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大宋就是一個挺“小資”的時代。 楚天涯再一次被拉上大街游行的時候,大街上都還沒有多少人。偶有一些貨郎與商旅絡(luò)繹穿行,大部份的百姓才剛剛打開家門,灶炕里的煙火都尚未升騰起來。 可是小艾已經(jīng)站在廣陵郡王府外的大街邊,等了有半個多時辰了??吹饺笋R出來,她上前就跪,央求給楚天涯送上早飯。 大清早的劉延慶興許還在哪個熱被窩里抱著美嬌|娘呼呼大睡,并沒有親自來帶隊,只是派了個偏將來領(lǐng)頭。相比之下,軍士可就比劉延慶好說話多了——小艾一邊磕頭,一邊悄悄的捎上了兩錠白貨,便十分順利的爬上了囚車。 “楚官人,待奴家先給你洗把臉,梳一梳頭。”小艾很細心,還用棉被包裹著幾個瓦甕用來保溫,里面分別裝著熱水飯菜與溫酒。 “有勞你了。”楚天涯感激的微笑。 旁邊的軍士就訕笑,“都要砍頭了,不如到時將頭臚領(lǐng)回去再洗!” 小艾并不搭理他們,用一條熱毛巾沾了熱水來給楚天涯抹臉,幽幽的道:“就算是要砍頭,楚官人生前磊落,走也須得走得體面。幾位官大哥,奴家肯求明日上刑場之時,讓奴家為楚官人換身干凈的衣物,好好的梳洗一番如何?” 眾軍士笑而不語,那情形再明顯不過——想要通融,就掏錢唄! “別理他們?!背煅牡?,“我餓了,拿吃的給我吧!” “嗯!”小艾其實也是有意顧左右而言他,分散這些軍士們的注意力。當下她機警的四下看了一看,從瓦甕里取出飯菜酒水來喂給楚天涯吃的時候,順手將一枚鑰匙扎進了披風的系帶里。 楚天涯頓時目露驚喜之色,大口的吞下飯菜,喜滋滋的點頭,“好吃、好吃!” “楚官人定是餓壞了?!毙“贿叴蛑吳?,一邊小心翼翼的在他耳邊低語道,“白先生將一切都安排好了。楚官人且記住,這是牢門的鑰匙。郡王府大火起時,便是脫身之機?!?/br> “好,再來只雞腿!小艾你這雞腿哪兒買的,真好吃啊!”楚天涯一邊點頭一邊道。 “那楚官人再多吃些!” 不遠處的一間客棧的二樓上,有間窗戶拉開了半扇,里面透出一對眼睛,靜靜的看著樓下街道中,走過的兵馬與楚天涯的囚車。 “白先生,我們何時動手?看到我這兄弟這般模樣,我便心如火燒,一刻便也按撩不住!”孟德捶著拳頭,急惱的咬牙低聲道。 “孟寨主勿急,一切盡在掌握?!卑自偡畔铝舜昂煟瑢⑹种械恼凵嚷蜷_在胸前悠然扇著,坐在了一張大椅上說道,“牢門的鑰匙我都是手到擒來,因此要救楚兄其實并不難。但這是一盤大棋,下到現(xiàn)在兩方勢均力敵正是勝負分野之時,因此容不得半點恍惚與差錯,更是急躁不得?!?/br> 孟德濃眉緊鎖,按撩住性子在白詡身邊坐了下來,說道:“孟某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自然一切都聽白先生吩咐。只是我不知道白先生所說的‘一盤大棋’是何所指?” “呵呵!”白詡搖著扇子笑了,“此局以太原為棋盤,宋金兩國就好比是黑白雙子在棋盤上博弈。你我所代表的西山群雄與太行諸山義軍,以及童貫、王稟、馬擴、耶律余睹等輩,皆是這棋盤上的棋子。令人有點啼笑皆非的是,原本智珠在握執(zhí)掌勝負之人,如今卻落為了階下之囚——這真是有點出乎白某的意料之外??!” “先生便是在嘲諷我兄弟?”孟德不由得將眼睛瞪了起來。 “不,并非此意?!卑自偽⑿Φ臄[了擺扇子,“小生與楚兄也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小生非但沒有嘲諷楚兄的意思,反而是對他極為仰慕。試想,關(guān)乎兩國之命運,牽涉這眾多的風云人物,楚兄卻以一介凡俗之身游刃于其間,袖里乾坤縱橫捭闔,憑大智大勇將當前一切局勢掌握于手中!此番布局之宏大、計策之精妙,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殺機,偏又水到渠成自圓其說,到最后便是好一出逆天改命!這,足以令先秦的縱橫大家蘇秦、張儀等輩都為之驚嘆。至于楚兄被捕,只是因為小人出賣防不勝防,這種意外在所難免。” “好了,白先生是個讀書人,孟某是個粗人,你說的這許多我大半聽不明白。”孟德有點心焦難耐,急道,“先生便請指教,究竟如何解救我兄弟?若需要人馬,孟某也好即刻回往西山,提前做出準備!” “最不需要的,就是人馬?!卑自偰樕徽f道,“此局大棋,西山、太行與勝捷軍包括太原官府,便是同色的棋子。我們唯一的敵人也是共同的敵人,便是金國。因此,我們不能自家內(nèi)斗,也不能在大戰(zhàn)之前撕破臉皮結(jié)下仇怨?!?/br> “那如何救我兄弟?難道等著童貫突然換了顆良心,來放了他不成?。俊泵系录绷?。 “那,如果是童貫死了呢?”白詡突然道。 孟德一怔,“好端端的,他如何會死?” 白詡呵呵的笑,“楚兄這局棋的精妙之處,就在于一箭多雕。所有的勝負揭曉,只在這兩日之間。因此我們必須沉住氣——只要童貫一死,勝捷軍便群龍無首。童貫以下兩員大將,一是王稟二是劉延慶。相比之下,劉延慶的職權(quán)更盛,但王稟在軍士當中的威望更高,他又是楚兄的師父,并且是與我志同道合的抗金將領(lǐng)。因此孟寨主要做的——就是控制住劉延慶,好讓王稟順利接掌兵權(quán)!” “這好辦!”孟德嚯然站起身來,“那廝貪財好色,整日里留連于花街柳巷。這幾日我派出兄弟盯梢,對他的行藏了如指掌,知他新養(yǎng)了一戶外宅小妾,每日在那里留宿。此行我身邊帶了七八個兄弟,全都是飛檐走壁身手不凡的高手。要捉拿一個劉延慶易如反掌!——要不我現(xiàn)在就去將他擒來?” “不忙。”白詡神秘的微微一笑,慢悠悠的搖著扇子,說道,“須得等到太行山麓大火彌漫,孟寨主再伺機動手!” “太行山起火?”孟德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這關(guān)咱們什么事了?” “呵呵!”白詡笑了,“目下天機不可泄露??傊@是楚兄早就布下的一局絕妙大棋,下到尾聲之時他卻突然走開了。偏卻識得此盤殘局之厲害所在的人并不多,便只好由白某繼續(xù)替他將此殘局下完。目下這盤殘局,是步步精妙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步也不能錯。否則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br> “和白先生這樣的讀書人打交道,當真窩火!”孟德又好氣又好笑,“我都恨得把先生的腦袋扒開,看看你這腦子里究竟在盤算一些什么!” “哈哈!”白詡大笑,“孟寨主稍安勿躁,不如安坐。且看白某如何接手楚兄,下完這一盤他早已布局完美的絕妙好棋!” “哎,我就是怕我那兄弟受苦!”孟德滿面憂心的道,“他方才受了重傷從西山回來,目下又陷入了牢獄,眼看還要被砍頭!我二人結(jié)義為兄弟,不求同生但求見死!——子淵若死,孟德絕不獨活!” “孟寨主真是好義氣??!”白詡正色對孟德抱了抱拳,“白某以性命擔保,你那兄弟平安無事,如何?” “好!——孟德信得過先生!” 太行山麓,旌旗招展,號角翻吹。 耶律余睹挽了弓騎上馬,對身邊的童貫道:“太師若是無意相陪,便請留下吧!某今日便獨自去深山,定要獵到一頭猛虎回來!否則,誓不罷休!” 童貫滿心苦笑,昨日跟他在深山老林里轉(zhuǎn)悠了一通,又累又苦。猛虎的影子也沒沒瞅到。沒成想這廝仍不死心,今日又要前往。 但聽到他說“誓不罷休”這四字童貫亦是無奈,不好撫了他顏面,只好道:“小王必當相陪!” “王爺好膽氣,那便走吧!”耶律余睹笑道,“昨日雖然未嘗發(fā)現(xiàn)猛虎影蹤,但以我多年的經(jīng)驗斷定,此山山中必有猛獸。說不得,今日便要將他獵殺了,取其好rou來下酒。若能了卻這棕心愿,某也好安心坐下來,與王爺商討國事??!” 童貫總算是聽到一句好聽點的話,便強提起精神上了馬,笑瞇瞇的道,“貴使,請!” “王爺請!”耶律余睹并不客氣,一抽鞭子便開馬蹄先跑了出去。心中卻道:只因楚天涯不在我又不熟悉路徑,因此昨天倉皇之間才沒有下手殺你,只是在尋找脫身退路。楚天涯遲遲未歸,多半是出了事情;此間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那么今日,卻是饒你不得了! 第72章 暗夜驚魂 耶律余睹帶著童貫,在深山老林里轉(zhuǎn)悠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仍不肯下得山來。他堅稱林中必有猛獸,到了夜間方才出來,撒潑打滾的執(zhí)意要在山中留宿一晚。 童貫甚是無奈,只好依了他。好在二人隨身都帶了數(shù)名侍衛(wèi),攜有行軍宿營所需之物。片刻間便搭起了幾座營帳,升起火來烤食一些獵物。 軍士們輪流放崗,二人各自坐在一方喝些熱酒吃些烤rou,各懷心事的都不說話。 耶律余睹時時的瞟著童貫,心說若要殺他,今晚便是最好的時機。一來脫離了大軍的控制范圍,二來天黑好下手。只是現(xiàn)在他身邊仍是人數(shù)占優(yōu),我又不識地理。若是不能一擊必成,我要脫身怕是極難。 童貫卻在琢磨,這蠻奴三番五次的要進入深山,也不知在耍什么詭計。楚天涯與他眉來眼去,不知二人私下又有何密謀。劉延慶仍是辦事不力,這都兩日過去了,也沒從楚天涯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罷了,我只需好生提防便是。他們兩個,一個是低賤的小校,一個是孤身南下的外使,還能在我?guī)兹f大軍的眼皮底下掀起什么大浪不成?! 二人各懷鬼胎的暗自思量,漸漸夜已深沉。 正當此時,外圍巡崗的一名軍士突然大叫一聲:“看——好大的一對眼睛!” 馬上,叢林之中便響起了一聲怒怨的咆哮——“吼?。 ?/br> 童貫與眾軍士頓時頭皮發(fā)緊,身上倒出了一身冷汗,“什么怪物?!” “是金錢豹子!——快把火堆熄滅了!”耶律余睹與女真軍士們一聽,頓時興奮異常。沖到火堆邊三兩下就將火給撲滅了。 四周頓時一團漆黑,隱隱可以看到前方叢林里有一對熒亮的獸眼在往來動蕩,漸漸的還又多了一對。 勝捷軍士們一片惶恐不安,童貫也埋怨道:“為何要熄滅了火堆?伸手不見五指,如何捕獸?” “此獸怕火,若是火堆不滅,會將它嚇走!”耶律余睹說道,“王爺,敢與我上前一同力搏猛獸嗎?” 童貫一聽,頓時苦笑——這廝患了失心瘋吧! “怎么,不敢?”耶律余睹冷笑,“我等數(shù)十人在此,還怕了兩個畜生不成?王爺不去,某自前往——爾等都在此等候,不許上前幫忙!” 說罷,耶律余睹便挎了刀、掉起弓,大步就上前。 眾人都一陣犯寒,童貫更是沒有搭言理會。心說,你以為我真傻呢? 耶律余睹走出了幾步見童貫并沒有跟來,心中暗暗郁悶:原以為激將法能將他激來,沒想到那廝到了關(guān)鍵時候,方才顯出閹人本色,真沒膽!若不讓他落單,我如何下手?苦也! 越發(fā)上前幾步,耶律余睹已經(jīng)隱約可以看到,前方的黑暗之中有兩頭金錢豹子在那里徘徊往返,時時發(fā)出示威的低吼。以多年的打獵經(jīng)驗來判斷,耶律余睹清楚是自己這一批人,侵犯到了它們占巢棲息的領(lǐng)地。而且,說不定就在宿營地的旁邊,便有豹子的巢xue,其中還有幼崽。 思及此處,耶律余睹心中一動,牽過馬來騎了上去,提起一柄槍在四周小心的搜尋,還真讓他在不起眼的山石縫里,找到一個獸xue。 耶律余睹心中大喜,便用那槍竿往洞里一陣猛戳。也不知這洞有多深是否能傷到里面的幼崽,但這一陣猛戳鬧出的動靜,卻是嚇得里面的小獸一陣驚叫。 外面不遠處的兩頭豹子聽到幼崽的叫聲,頓時狂怒的嘶吼。眾人大驚失色,馬匹也嚇得亂跳起來。耶律余睹急忙拍馬就跑! 兩頭豹子開始還有所顧忌,此刻護崽心切,一起玩命似的朝宿營處沖了來。加之耶律余睹此前便撲滅了火堆,更讓他們肆無忌憚! 當下便有兩名軍士被撲倒在地慘叫不絕,令人毛骨悚然! 童貫與眾軍士全都大驚失色,黑暗之中又看不清豹子的方位更無法與之博斗,頓時慌不擇路的四下逃散。兩頭被激怒了的豹子大開殺戒,沒幾下功夫便咬斷了好幾人的喉嚨! 耶律余睹打獵的經(jīng)驗十分豐富,知道這種猛獸只會對付侵犯地盤、意圖傷害幼崽的敵人,因此最先跑了開去,反而沒有受到絲毫傷害。眼看著數(shù)十人在叢林中四下逃散,他心中驚喜不已:好,童貫總算落了單,機會來了!……只是這夜色之中,如何知道他逃到了哪里? 正在這時,頭頂一道黑影宛如夜鷹急襲而下,落在了耶律余睹馬鞍之后。速度之快,讓耶律余睹全無反應(yīng)。他以為是什么襲人的猛獸,當場嚇得他魂不附體槍都扔了。 “將軍莫怕。老夫乃是楚天涯請來助你的幫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在了耶律余睹的耳邊。 耶律余睹頭上、脖子上的冷汗已是如同瀑布一般傾泄而下,聽到這話方才心情稍安,不由得有些慍惱道:“老先生,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 何伯便坐在耶律余睹的馬鞍上,拍他的肩膀嘿嘿的笑:“既然連你都未發(fā)覺老夫在此藏身,童貫也就不用說了。將軍果然聰明,懂得驅(qū)豹趕人讓童貫落了單。眼下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出童貫!” 耶律余睹被驚嚇了一場險些魂不守舍,這時總算漸漸冷靜下來,便道:“如何找出童貫?” “簡單?!焙尾溃巴炆珔柖鴥?nèi)荏,最是怕死。這種情況下,他必然吹響號角叫人來援救于他。普通的軍士是沒有他那種東西的。等著吧,用不了多久號角響處,便是童貫藏身之地!” “那要是當真引來大批人馬,如何得手、如何脫身?”耶律余睹問道。 “此亦簡單?!焙尾俸俚囊恍?,“稍等片刻,就有一場好戲上演!” “什么?”耶律余睹滿頭霧水。 “等等到知道了——下馬,先藏身起來!” 此時,童貫等三四十余人,被兩頭豹子嚇得驚慌的四下逃散,慌不擇路的鉆入了密林各處。童貫十分狼狽的逃出一段路,總算沒被獵豹撲殺。??吭谝活w大樹后坐下來,他咬牙切齒的大罵耶律余睹是個多事的混蛋。稍事歇息安定下來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是孤身一人,眾軍士在混亂之中也不知有幾人被獵豹殺了,其他人也不知逃到何處。 “哎……竟落得如此狼狽!”童貫長嘆了一聲,心中越發(fā)憎恨耶律余睹。下意識的,他摸出了身邊的號角來。此等號角,非軍中長官與發(fā)號施令者不會擁有,一來征集人馬二來發(fā)號施令。 “嗚——嗚嗚!” 夜色之中,號角聲格外的響亮,傳出許遠。 幾乎是在號角響起的同時,山腳下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里,突然冒出大片的火光。 童貫頓時吃了一驚:“怎么起火了?——那可不是上山的必經(jīng)之路嗎?!” 秋冬之季草木枯萎天氣干燥,加之深夜起風,大火急速漫延越來越大,漸成燎原之勢! 山下傳來一片鼓點大響與軍士的呼喊之聲,仿佛是聽到了童貫號角又看到了火光知道事情不妙,因此大批的軍士往山上趕來。但卻被大火阻隔,便拼命的在取水救火。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眼看那火光滔天沖起,都引燃了大片的叢林,將一方天際也要燒紅了。眾軍士根本上不得山來! “這!……”童貫頓時傻了眼! 倒是有數(shù)名一同上山打獵的勝捷軍士聽到了童貫的號角,因此往他這邊匯集而來。 童貫得了這幾名護衛(wèi),心中稍安。但猛一醒神,“耶律余睹呢?” “倉皇之間大家全都逃散,如何得知他逃到了哪里?” 此時,童貫才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妙。仿佛,自己已經(jīng)落入了一個,人家早已布好的陷阱之中。 “走!”二話不說,童貫將手一揮帶人就走。 剛要動身,突然聽得幾聲利箭破空之聲,身邊頓時響起幾聲慘叫——三名護衛(wèi)中箭而亡! “誰?!”童貫全身倒出了一身冷汗:果然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