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謝諸位兄弟!”關(guān)山伸出一拳放于胸前,大聲道,“關(guān)某今日在此作保,官府必不與我相欺。若有差池,他日關(guān)某一死以謝諸位!——此為誓!” “啪!” 楚天涯一掌拍到了關(guān)山的拳頭上,合成了一個抱拳之禮! 第90章 傾蓋如故 一張巨大的地圖,在軍帳中央鋪展開來。 “這便是河?xùn)|太原府的軍政大略圖?!蓖醴A對眾人說道,“此圖繪于崇寧年間。當時,太原府已升為上府,轄下共有十縣,戶十四萬余,人口一百二十四萬余?,F(xiàn)在我們就請諸位頭領(lǐng)各選縣村,前去執(zhí)行強制遷移。當然,官府也會馬上發(fā)布遷徙公文,相信能讓一部份百姓主動|遷移。剩下的那些不愿遷徙的,才需勞請諸位頭領(lǐng)動手?!?/br> 眾皆默然無語。 雖然關(guān)山挺身而出一言九鼎,將此事拍板定案。但是大家心中還是多少有點陰影。以往,這些山寨強人頂多是打劫過往的商旅行人,或是伸手向富戶軍堡借糧借銀,最多也就是挑些獨霸一方的土豪或世家下手。 真要他們?nèi)ス裟硞€縣城或是村莊,這樣的事情還真沒干過。 “諸位有何疑慮?”王稟問道。 “沒有疑慮?!标P(guān)山說道,“眾位兄弟,關(guān)某肯請你們拋棄私念,一切以大局為重!堅壁清野關(guān)乎成敗,大丈夫立于世,光明磊落坦蕩無私。我等這次是為救人而去,并非是去打劫行兇!” “好,就聽關(guān)寨主的!”眾人這才應(yīng)了聲。 “那請眾兄弟上前來,各自挑選就近的縣村,在王都統(tǒng)這里領(lǐng)下鈞令。”關(guān)山說道,“王都統(tǒng),此次行動,官府與軍隊也一定要與以配合。別到時候我們的兄弟前去遷徙百姓之時,卻又遇到官軍的圍剿!” “絕無可能!”王稟斬釘截鐵道,“今日太原府就會遍發(fā)文書到各縣鄉(xiāng)村,號令百姓們舉家遷徙;與此同時,各地的廂軍、土兵甚至包括衙役也都會一同召至太原城中,集中力量對抗女真?!?/br> “小小的太原城,容得下這一百多萬人么?”關(guān)山問道。 王稟眉頭緊皺的搖了搖頭,說道:“張知府已然決定,號令一出允許百姓自行南下逃難,不予阻攔。估計會有許多數(shù)人舉家南逃,遠離太原。到時候城中能有多少人,尚未可知。” “一百多萬人!……這會是一場空前的浩劫!”關(guān)山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焦二哥,你與兄弟們挑選地點吧!……楚兄弟,可否單獨談?wù)???/br> “關(guān)寨主請!”楚天涯抱拳道。 二人便出了軍帳,走出數(shù)步。此時大雪下得更急,疾風呼嘯天地陰沉。 “楚兄弟,你可否告訴關(guān)某為何你要承認,讓義軍去強制遷民的主意,是你出的?”關(guān)山問道。 楚天涯無奈的搖頭笑了一笑,他早就知道,這樣的事情瞞不過真正的明眼人。 “在下也是出于無奈?!背煅拇鸬?,“義軍與官府,本就是天生的對頭。此時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形成聯(lián)盟,但這個聯(lián)盟并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礎(chǔ),彼此也沒有太多的信任。如果讓義軍們知道是官府的安排,只會平添裂痕,于大局不利。方才關(guān)寨主也看到了,傅寨主激憤之下便要帶人出走。相信和他有著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br>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義軍也好響馬也罷,誰還不是想圖個利字?”關(guān)山微笑道,“傅選的話的確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我等聚嘯山林,說得好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人只是為了大口吃rou大口喝酒,或是犯下了罪過出于無奈,為逃避海捕官司才被迫上山落草。這樣的人,真正能有幾分護民之心、報國之志呢?” “關(guān)寨主真是個實在人,說了句大實話?!背煅狞c頭微笑道,“傅選剛才說的一句‘官府未給一糧一餉’,直接道出了他們當中許多人的心聲。在傅選等人看來,他們現(xiàn)在是出于義氣、看在關(guān)寨主的面上,以德報怨的給官府賣力幫忙。卻沒有意識到覆巢之下無完卵,如若國破山河失,區(qū)區(qū)的山寨響馬又豈能茍活?” “皮之不存,毛將蔫附。這道理其實很淺顯,但真正能領(lǐng)悟到的人,卻是不多?!标P(guān)山微笑道,“我等雖然是山賊響馬,但話說透了,百姓商旅村莊鎮(zhèn)甸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與糧倉錢袋。雖然以往我們和官府是對立的仇敵,但面對共同的敵人時,也是應(yīng)該團結(jié)起來合力抗敵的。只是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像楚兄弟一樣慧眼如炬入木三分。傅選這樣的人往往還是大多數(shù)。并非是他們心胸狹隘不思進取,而是有些問題他們的確是暫時想不到、看不透。所以,也不能怪他們。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終將會明白過來的。所以,暫時的誤會無關(guān)緊要;為了顧全大局,也不需要等到他們?nèi)紡氐酌靼撞湃?zhí)行——因此,楚兄弟不作強辭爭辯也不搪塞解釋,而是以性命擔保官府不會相欺的舉動,關(guān)某甚是欣賞。這才是謀大事者該有的見識與手腕!和你相比,傅選等人差之遠矣!” 楚天涯點了點頭,心中不由得對關(guān)山肅然起敬——這才是一個領(lǐng)袖與上位者,該有的見識、心胸與氣魄!怪不得連焦文通那樣的人,也將寨主之位拱手相讓;關(guān)山,的確是與眾不同! “其實小生這么做,也是出于無奈。一則時間緊急刻不容緩,二則官府與義軍之間有著天生的對立,越解釋恐怕會越不清楚,往往是越描越黑?!背煅目嘈α艘宦?,說道,“說句心底話,到最后官府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將污水潑到義軍身上,我心里是一點把握也沒有。雖然在小生看來,太原知府張孝純算是個不錯的人物;但許多的事情,連他也是做不得主擔不下保的。所以我這純粹是權(quán)宜之計,無非是不想看到官府與義軍的聯(lián)盟在開戰(zhàn)之前就破裂了!” “你不說,我也明白。張知府為人如何,關(guān)某略知一二。但正如你所講,沒有能保證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一但打退外敵,官府與響馬又會再次回到各自的對立面。所以,誰的承諾也不管用,包括關(guān)某的?!标P(guān)山點頭微笑。 “那關(guān)寨主還以生死擔保?”楚天涯不禁驚愕。 “如你所言,只是為了顧全大局。到時就算真要關(guān)某賠上這條性命,又有何妨?這一場戰(zhàn)爭打下來,死去的人何止千萬,不妨再添關(guān)某一個?!标P(guān)山伸出手來拍了拍楚天涯的肩膀,“你我雖是頭次見面,卻能一見如故。古人言‘白頭如新、傾蓋如故’,莫不如斯。” “哈哈!”楚天涯大笑,“關(guān)寨主禮賢下士胸襟如海,小生由衷的敬佩。其實在來時的路上小生還在一直擔心,無法說服關(guān)寨主?,F(xiàn)在看來,小生實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的擔心不是多余。”關(guān)山微然的笑了一笑,說道,“關(guān)某雖然落草七星山成了響馬首領(lǐng),但這么多年來從不濫殺一名無辜,從不欺壓一名窮苦百姓。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七星寨與關(guān)山都擔起得這八個字。若非是為了聯(lián)合抗金的大局著想,關(guān)某又怎么可能去對百姓們動手?——沒錯,一但動手,關(guān)某的一世英名必然盡毀,將會受盡百姓軍民與同道中人的唾罵與憎恨。但是與此戰(zhàn)的勝負、河山的存亡以及無數(shù)人的性命比起來,關(guān)某的一己虛名又算得了什么?” 楚天涯點了點頭,無語以對。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關(guān)山的“明白”,出乎楚天涯的意料之外。此前他二人從未有過任何的交流,卻不謀而合的想到了一起,站在了同樣的歷史高度來看待眼前這場即將發(fā)生的戰(zhàn)爭。楚天涯是來自21世紀,有這樣的覺悟并不奇怪;但關(guān)山卻不過是屬于這個時代的一個響馬頭子,卻能站得這么高、看得這么遠,這讓楚天涯的心中莫名的感動與震撼。 或許,這便是關(guān)山能夠做到七星山寨主、被稱為河?xùn)|第一俠的理由!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還是那句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總會明白的。因此,暫時受點冤屈又算得了什么呢?”關(guān)山再度拍了拍楚天涯的肩膀,微笑,“如今這大宋的天下,是萎靡不振陽剛?cè)笔Вm富甲天下卻逢戰(zhàn)必敗,從官家到百姓大半都是得過且過戰(zhàn)戰(zhàn)兢兢,人人耽于享樂居安而不思危。那些名揚天下的所謂才俊,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卻無一策,更是鮮有挺身而出護民救國。因來敢為人先者,向來都是毀譽參半,這天下大多數(shù)的人往往都舍棄不下到手的榮華富貴與虛名利祿;只有敢成大事者才會不拘小節(jié),敢把虛名當糞土——楚兄弟,如果大宋能夠多一點你這樣的青年才俊,何懼女真?” “關(guān)寨主過譽了?!背煅膶λЯ艘蝗Φ溃捌鋵嵭∩彩勤s鴨子上架勉為其難,無非是想活下去,不愿看到家園被毀同胞罹難?!?/br> “好,好?!标P(guān)山點頭連贊了兩聲,爽朗的呵呵直笑,“久聞楚兄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足慰平生。關(guān)某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看到楚兄弟這樣出眾的年輕人了。他日打完了仗,楚兄弟一定要上七星山來,關(guān)某要好生討教?!?/br> “不敢當!”楚天涯抱拳道,“但是真到了那一天小生如果還活著,就一定會親赴太行七星山,聆聽寨主教誨!” “哈哈!!” 關(guān)山仰天長笑聲如奔雷,震落了許多軍帳上的宋時白雪。 第91章 最后的眷顧 楚天涯與蕭玲瓏離開勝捷軍軍營的時候,王稟已經(jīng)頒下號令,將全軍將士都集中在了大校場上,公然宣布了童貫的死訊,并將殺人兇手耶律余睹提了出來。 楚天涯與蕭玲瓏站在大寨轅門附近,看到了高高吊起的耶律余睹,在寒風與落雪之中凄厲的號叫。 “活該!”蕭玲瓏余恨難消。 楚天涯輕輕的撫了一下她的背,“郡主息怒。生氣會讓女人變老、變丑的?!?/br> “若能讓我親手割下他的狗頭,我方能息怒?!笔捔岘囖D(zhuǎn)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楚天涯,說道,“記得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不是么?” “我忽悠你的?!背煅男Φ脹]心沒肺。 “忽悠?” “就是誆騙,蒙蔽,不懷好意的慫恿,別有用心的誤導(dǎo)?!?/br> “那信不信,我也忽悠你一回?”蕭玲瓏的兩則嘴角微微翹起,表情變得十足的玩味,似調(diào)侃,似認真,又有一些罕見的古靈精怪。 “好啊,那咱們就扯平了?!背煅男Φ?。 “聽著,你若能幫我尋回一樣從我手中失落的國寶,我就……”蕭玲瓏突然打住,抿然一笑說了三個字,“嫁給你!” “你都擺明告訴我,你是在忽悠我了,我還會上當么?”楚天涯咧著嘴笑。 大雪紛飛而下,在二人四目之間輕舞飛揚。 “你可以不信?!笔捔岘囍侵樵谖盏奈⑿Γ暗隙〞性S多人愿意相信。你覺得呢?” “我突然就想起了張獨眼?!背煅墓男Γ爱敵跛f要娶你,你開出三個條件才肯應(yīng)答。結(jié)果沒等你過門,他先沒了命——這么一說,你忽悠人的本事比我強多了。” “就是了。世間像張獨眼這樣的人,必然不少?!笔捔岘嚪路鹗怯悬c挑釁的看著楚天涯,笑得有點壞,還有一點邪,“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爹娘給我的這張臉蛋,其實還蠻有用的。漢人言,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是不是這個意思?” “喲,瞧你這學(xué)問……說得我都聽不懂了?!背煅暮呛堑男?,牽著馬朝前而走,另一只手不經(jīng)意的就牽住了蕭玲瓏,只覺得她十指冰涼。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 身后的大軍營里,一片山呼海嘯似的怒吼。 白光一閃大刀斬下,耶律余睹的一顆大好人頭落了地,脖頸間的鮮血噴到了勝捷軍的火紅大軍旗上。 “報仇雪恨,誓殺金賊??!”怒吼如狂濤,驚天動地。 楚天涯與蕭玲瓏都回頭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相似一笑,并著肩,牽著手,踩著厚實的積雪繼續(xù)前行。 “你的手好冷?!?/br> “你在輕薄我?!?/br> “難道契丹族的女子,真不明白什么叫憐香惜玉么?” “就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還憐香惜玉?……莫要時時讓我來保護你便好。” “什么?手無縛雞之力?”楚天涯頓時怒了,扔了馬韁轉(zhuǎn)過身來,將她雙手都分別握住,正色道,“你去給我弄只雞來,看我不把它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 “瞧你那出息!”蕭玲瓏笑了??粗樕想x他只有半尺距離的楚天涯,她既不害怕也不羞澀,表情雖有一點驚訝,但更多的是有點好笑與玩味的神色。 “你在褻瀆一個男人的尊嚴,懂嘛!”楚天涯作勢咬牙切齒。 “是又怎么樣?”蕭玲瓏沒有將手抽回,還咯咯的笑了起來,“我可不怕你把我怎么樣。因為,你打不過我。” “老虎不發(fā)貓,你當我病危!” 楚天涯色從心中起,怒從膽邊升。既然已是捉住了她的雙手,便順勢將她往身前一拉,然后自己整個人就朝前壓了下去! “呀——!”蕭玲瓏還真是沒想到他會如此膽大,猝不及防往前一個趔趄就栽進了他懷里。 然后楚天涯的身子便壓了上來,順勢一個抱摔。 原本只是想使個惡作劇逗她玩的楚天涯,看到蕭玲瓏居然沒有一點反抗,任憑他一拉一抱一摔的,直挺挺就朝一尺多深的雪地里倒下去。 快要落地時,楚天涯又將她攔腰接住了。此時,蕭玲瓏的身體已經(jīng)幾乎與地面平行,離雪地不到半尺距離。 她閉著眼睛,伸開著雙臂,臉上掛著恬靜到異常、甜美得令人心醉的微笑。 “為何不反抗?”楚天涯蹲著,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你不會真的摔我?!笔捔岘嚾允情]著眼睛,并無半點起身的意思。 “干嘛一直閉著眼睛?” “這么近、這么丑的一張臉,我如何敢睜眼?” 楚天涯頓時被氣樂了,“你逼我的!” 于是松開了手,蕭玲瓏驚叫一聲,整個人掉到了雪堆里,陷進去一個大大的“大”字! 楚天涯大笑的逃開,“郡主殿下,這下失算了吧!”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蕭玲瓏居然就這樣靜靜的躺在雪堆里,沒有起來,絲毫也沒有動彈。 “呃?不至于真的生氣了吧?”楚天涯上前兩步在她身邊蹲下,輕笑道,“喂,大不了我讓你報仇???” 蕭玲瓏仍是那樣靜靜的躺著,整個人陷進了深深的雪堆里。一圈白色的狐毛與晶瑩的白雪,掩映如玉玲瓏的臉龐,如詩如幻。 楚天涯驚異的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兩行淺淺的淚痕。 飛揚的大雪,刺骨的北風,雪地里的美人淚,如此的觸目驚心。 楚天涯伸出手,準備將她從雪地里拉起來。 “不要動……” “你怎么了?” “我突然感覺好累,好辛苦。好想就這樣一直躺著,永遠不要起來?!笔捔岘囬]著眼睛,喃喃自語道,“多希望剛才這一刻就是永恒。因為我忘記了仇恨,忘記了痛苦,我感受到了久違的開懷!……發(fā)自內(nèi)心的!” 楚天涯默然無語。凝視著靜靜流著眼淚自言自語的蕭玲瓏,他突然感覺十分心酸。眼前的這個女子若是生在二十一世紀,差不多也就是一個高三或者大一的學(xué)生?;幽耆A無憂無慮,青春如煙花般燦爛,笑容比山泉還要清純。 可她是偏是國破家亡的飛狐郡主,心中裝了太多本不該屬于她、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傷痛與壓力。這樣悲慘的經(jīng)歷與身世,換作是一個成年的男子也未必能消受得下來。再如何,她也終究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