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普天之下若是還有一個人的話我能聽得進去,便是大哥了!”焦文通抱起拳來,“大哥,你想怎么罵都行,小弟聽著!” 關(guān)山微然一笑的點了點頭,“文通,你沒有想過,兵強馬壯兄弟齊心的七星寨,為何會落到今日的境地?” 焦文通頓時一怔,茫然的搖了搖頭。 “你我,皆有過失。”關(guān)山說道,“招安之爭,使得山寨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分裂,導(dǎo)致人心惶惶飄乎不定。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問題所在。” “那是什么?” “是因為我們七星寨,一直缺乏一個真正的領(lǐng)袖?!标P(guān)山輕擰眉頭的正色道,“你我雖是統(tǒng)領(lǐng)山寨上下,眾兄弟也都相服,但是我們始終無法找到一條屬于七星寨的出路。事實證明,招安是錯誤的;不招安,也只是藏頭露尾的得過且過。文通,你有想過十年二十年后,我們這些人還有我們的后代,會是什么樣子么?” 焦文通語塞,無言以對。 “原本白詡很有見解與主張,但你我二人的立場不一,讓他三箴其口,不肯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和盤托出?!标P(guān)山繼續(xù)道,“文通,你我二人之間的兄弟情義,深如海、高過山,但是它不應(yīng)該凌駕于太多人的生死前途之上,也不應(yīng)該凌駕于國家與民族的大義之上。大宋與金國已經(jīng)反目開戰(zhàn),太原之戰(zhàn)只是一個開始。相信用不了多久,亂世就將真正到來。男人大丈夫,不在這樣的時候挺身而出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yè),更待何時?” “小弟……小弟不正是前來投奔大哥,與大哥一同效力官府,建功立業(yè)了么?”焦文通答道。 “算了吧!”關(guān)山苦笑,“文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瞞得了所有人,瞞不過你自己。多年以前你就早已對大宋的官府與朝廷深惡痛絕了,但逢聽到‘招安’二字你就滿胸怒火。若非礙于我的面子,你早就發(fā)作了。這一次你不肯去西山,說到底,只是接受不了屈居人下的尷尬境遇。因此,你寧愿委曲求全的前來投奔官府,也不肯去西山。難道不是么?” 焦文通有點難堪的別過了臉去,沒有答話。 “文通,聽我一勸。不可因私心而廢了大事。你一身本領(lǐng)胸懷大志,值此亂世正是大有用武之地。豈能明珠暗投自暴自棄?我錯信官府接受了招安,如今騎虎騎下可算是廢了,你不能再步我后塵哪!你好糊涂!”關(guān)山說著,有些激動起來,喝道,“你還不快走?!” “大哥……”焦文通木訥的看著焦文通,喃喃道,“七星寨沒了,大哥陷在太原,你讓小弟……到哪里去?” “去西山?!标P(guān)山正色道,“就算你信不過孟德信不過楚天涯,你應(yīng)該信得過我吧?” “小弟……我!……”焦文通一時不知如此分辯,總之心中十分的糾結(jié),萬分的不甘。 正在這時,姚古所率兵馬軍陣的后方,再響起一片煙塵,似有大隊的軍馬趕來。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關(guān)山急切道,“朝廷要招安七星寨這倒是不假;但是他們也絕對不會放過我們這些頭領(lǐng),也是千真萬確!我剛剛進城,就被剝奪了兵權(quán);王都統(tǒng)過世多日,許翰不與發(fā)喪,就連王荀也不能給亡父送終。來的圣旨赦罪、封官,只是為了麻痹我們七星寨,然后對我進行分化與吞并!如此無信無義、jian臣當(dāng)?shù)来驂褐伊嫉某?,末日已不久遠(yuǎn)。楚天涯雖然年輕,但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文通,聽哥哥最后一勸——去西山,好生輔助楚天涯,成就一番事業(yè)!” 焦文通好一陣心慌意亂,看著前方鋪天蓋地朝這邊涌來的太原兵馬,來勢洶洶不懷好意。明顯是許翰對七星寨的人一點也不放心,因此又加派了大量兵馬前來。名為迎接,實為監(jiān)視與鎮(zhèn)劾。 “大哥!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焦文通急切的大吼道,“要走,咱們兄弟一起走!” 焦文通慘笑的搖了搖頭,“我?guī)е迩值芤黄鹎皝硗侗脊俑?,怎么可能一人逃走?文通,我的好兄弟——咱們就此別過!” “不!——”焦文通急了,大吼一聲,“湯盎何在?” 湯盎就立在焦文通身后,聽他二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不敢插言,早就等不及了。此時提著一根巨大的鐵棒就跳了出來,“在!” “牽上大哥的戰(zhàn)馬,走!” “住手!” 姚古大喝一聲,所有兵丁舉起了刀槍,“焦文通,你想干什么?” “竟敢在此大呼小叫,以為焦某不敢殺你?!”焦文通大怒,當(dāng)下就從鞍上摘起了牛角巨弓。 “文通不可造次!”關(guān)山急忙上前阻攔,橫在他與姚古中間,苦口婆心道,“請以大局為重,不要因為一時沖動、一己之私,而與朝廷公然反目!女真大敵當(dāng)前,河?xùn)|義軍必須聯(lián)合官府一同抗金方是正道,又怎能彼此內(nèi)訌讓女真坐收漁利?!” “大哥!……”焦文通驚怒交加,內(nèi)心更是悲憤難當(dāng)。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是關(guān)某的師父臨終之時給我的遺訓(xùn),文通,今天我將它送給你?!闭f著,關(guān)山從馬鞍上取下一個包袱扔給焦文通,面帶微笑道,“這句話你們肯定都聽膩了,也會覺得關(guān)某十分的迂腐。但時到今日,關(guān)某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文通,永遠(yuǎn)不要忘了你是七星寨的寨主,是河?xùn)|好漢們心目中的一面大旗!” “大哥,你這是何意?”焦文通拽著那個包袱,看其中露出一片紅角,想必就是關(guān)山平常所披掛的那一領(lǐng)“大紅袍”。 “七星寨雖是河?xùn)|綠林的領(lǐng)袖,但內(nèi)部也有著狹隘的門戶之見,這使得七星寨難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才,難以真正的發(fā)展壯大,終究難成大器。合則強,分則弱,我們早該與西山一同聯(lián)合起來的。時到今日你仍然你不愿去西山,無非就是私心與傲氣在作怪,再有就是放心不下我?!标P(guān)山突然大喝一聲,“文通!你該醒醒了!” 焦文通渾身一震,手里的巨弓都差點掉落下來。 姚古急了,舉起馬鞭大喝,“關(guān)山,你在說些什么?爾等要造反不成??!” 后方的大隊兵馬越來越近,隱約已經(jīng)可以看到旗號,是種師中的部隊,人數(shù)至少不下五千之多,清一色的西軍騎兵。他們正在繞走弧形,即將把關(guān)山這整支人馬包圍在核心。 “事已至此,上山入海天堂地獄,小弟都陪大哥走完這最后一趟了!”焦文通索性吁了一口氣,不走了。 “你!……”關(guān)山頓時氣結(jié)。 湯盎則是急得跳了起來,“大哥二哥,還不走就來不及了!” “大膽,爾等是要走到哪里去?”姚古將手一揮,“來人,將他三人拿下!” “你敢!”焦文通大怒,一箭就搭到了弦上! 姚古早就知道焦文通的神箭之名,這時也禁不住有些緊張的頓住了。 “放下弓箭?!标P(guān)山淡淡的說了一句,驀然拔刀,將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焦文通與湯盎以及山寨眾騎卒們都大驚失色,“大哥!” “做哥哥的勸你不過,只能用這一腔血,來讓你醒悟!”關(guān)山凝視著焦文通,然后環(huán)視眾人,又遠(yuǎn)眺天際與山巒,眼神之中充滿了不舍與眷戀。 “速去西山,奉楚為尊!” “大哥,不要??!” “哧——” 刀光一閃,鮮血噴濺! 焦文通的表情與動作,瞬間定格! 姚古也大吃了一驚,“???!……這、這是何苦?” 關(guān)山的身體,轟然落馬。脖間的血如噴泉一般噴涌而出,雙眼直直的看著無限蒼穹,臉上仍是那副滿懷眷戀的深情。 湯盎不顧一切的跑上前來,伏地痛哭。 “啊——”焦文通慘叫一聲摔下馬來,仰面朝天嘶聲痛哭。 三千騎卒一同落馬涌了過來,環(huán)環(huán)的撲倒在關(guān)山的身邊,哭成了一片。 姚古也愣了,“怎么會這樣!這該如何是好!” 這時,種師中帶來的一支人馬,已經(jīng)將焦文通所部圈在了核心。包圍圈剛剛形成,驀然東北角上一片煙塵四起鐵蹄震響,一飆騎兵宛如疾風(fēng)的沖殺了過來! 第157章 突圍 在王師大營里備宴等候的許翰,接到姚古回報消息說七星寨的人馬來降時情況有恙,唯恐關(guān)山和焦文通二人匯合了一同逃走,急忙派了大將種師中率領(lǐng)五千精騎前來圍堵。 就在種師中剛剛完成外圍包圍圈立足都還未穩(wěn)之時,關(guān)山突然引劍自刎了,一支騎兵突然朝他殺來! 這支騎兵來得極是迅猛,前方的百余騎明顯個個騎術(shù)精湛身手不凡。一直鎮(zhèn)守關(guān)西抵御西夏外敵、久經(jīng)陣仗的種師中一看對方來勢,心中頓時有些驚詫。 因為,大宋治下絕不可能會有這樣“專業(yè)”的騎兵! 看對方縱馬的騎姿與馬匹之間的間隔分布與走位,再加上手不執(zhí)韁、倒提兵器、弓箭分手的這些馬上習(xí)慣動作,全都是游牧民族獨有的風(fēng)范! “什么人?”種師中不禁驚問。 “玫瑰夜叉!”與之隨從的將士當(dāng)中,或許是有此前的勝捷軍將士,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玫瑰夜叉是誰?”種師中反而更加迷惑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因為對方那撥騎兵當(dāng)中,有一騎沖在了最前。渾身上下就如同一團奔騰的烈焰,倒提一竿太寧筆槍,臉上戴著猙獰的獠牙面具。緊緊跟隨在她身后的,當(dāng)然就是阿達(dá)阿奴,還有耶律兄弟率領(lǐng)的一撥騎術(shù)精湛的契丹族勇士們。 “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遼國郡主!”種師中不禁精神一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來得倒好——迎戰(zhàn),拿下!” 種師中的部隊,是大宋現(xiàn)今少有的能戰(zhàn)之師。將令一下,部隊馬上變陣,轉(zhuǎn)頭迎擊蕭玲瓏去了。這邊姚古一看形勢有變,配合種師中馬上做出了反應(yīng),讓他麾下的部隊散成了弧形從兩翼掠開,將關(guān)山的一只人馬漸漸的包圍了起來。 此時,關(guān)山仍然像是失魂落魄了一樣的躺在地上,兩眼發(fā)直形如死人。他的蒼云寶駒低下頭來用臉頰蹭他,還用嘴咬他的衣服想將他拖起來。這匹極通人性的寶駒仿佛是體會到了主人徹骨的悲痛,兩顆寶石般的眼睜里竟也流出一顆顆的眼淚。 湯盎伏在關(guān)山的尸體上,如喪考妣的放聲大哭。其他的山寨嘍羅們也是哭聲一片六神無主,亂作了一團。 此時,蕭玲瓏所部的五百騎已經(jīng)像一顆箭頭似的扎進了種師中所部的軍陣之中,戰(zhàn)作了一團。種師中就想趁機將蕭玲瓏這個朝廷指名要拿的重要人物給活捉回去,也算是功勞一件。因此下了命令不可殺她性命。 蕭玲瓏卻不會跟種師中講什么客氣,心急之下只想尋到焦文通,一上來就將她練得半熟的“楚家槍法”使到了極致,力求短時間內(nèi)殺出一條血路,破陣救人。 但種師中的部隊顯然不是膿包,蕭玲瓏一頭扎進來,就落入了包裹嚴(yán)實的鐵桶之中,透口氣都難,就甭提要沖殺出去了。 “務(wù)必要捉活!生擒遼國郡主者,賞黃金五百兩,加官兩級!”陣外觀戰(zhàn)的種師中再次重申要活種,并下了血本激勵將士。因此陣中的宋兵倒是無人施放冷箭,全都爭先恐后的向蕭玲瓏撲去,就如同層層的潮水,根本殺不退卻。 這時姚古策馬走到了關(guān)山的尸首旁,一時也不知如何言語,只得長嘆了一聲,說道:“焦文通,本將萬沒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份上。關(guān)鈐轄自刎身亡,本將跟你一樣,也是十分痛心。但現(xiàn)在你不能就這樣一直躺著。你起來看看,那個遼國郡主已經(jīng)跟種師中打起來了。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如何是好?再者,這也跟關(guān)鈐轄的生前遺訓(xùn)大相違備啊,咱們宋人怎能自相殘殺?——你還是趕緊去勸一勸吧!” 只個嘍羅們相繼上前將焦文通從地上扶了起來。 焦文通站起來后一臉的木訥與呆滯,茫然的看了看關(guān)山的尸體,又回頭看了看那片煙塵四起喊殺震天的戰(zhàn)陣,一聲不吭的騎上了馬。 “老七,背上大哥,咱們走?!?/br> 湯盎聞言,二話不說就將關(guān)山的尸體背了起來。 姚古不禁愣了,“焦頭領(lǐng)要去哪里?” “西山?!苯刮耐ù鹆艘痪洌瑢⒕薰瓘鸟R鞍上取了下來,定定的看著姚古,聲音冷如冰塊的淡淡道:“擋我者死?!?/br> 姚古也算是一員沙場宿將了,這時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絲毫也不懷疑,如果這時候他出聲阻攔或是做出什么阻攔的動作,焦文通就會一箭將他射穿! 于是,姚古只是嘆息了一聲,無奈的點點頭,“好吧,人各有志……關(guān)鈐轄的事情,本將深感遺憾!你走吧!” “姚經(jīng)略,不可!”近旁的俾將卻是急了,“許相公可不會放過你的!” “住口!”姚古大喝一聲,“——人馬散開!放焦頭領(lǐng)走!” 焦文通冷冷的瞟了姚古一眼,一言不發(fā),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走。 姚古趁他轉(zhuǎn)了馬頭,急忙策馬回奔,同時將手中令旗當(dāng)空一揮——“截殺焦文通,萬不可放虎歸山!” “哼!”焦文通仿佛早就料到姚古會使這一招,猛然大喝一聲,“兄弟們,隨我突圍!” “是——” 七星寨眾嘍羅們聽到焦文通這一聲暴喝,瞬間又有了主心骨,便從一盤散沙的狀態(tài)恢復(fù)了過來。關(guān)山之死已經(jīng)讓他們心中滿是悲憤,這時都化作了恨意,個個殺氣騰騰。 焦文通不急不忙的搭了一箭到弦上,驀然扭腰返身,一箭朝正在奔逃的姚古射去! 這一枚比平常的破甲箭還要粗大了兩倍不止的巨箭,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在眾多大宋騎兵們的頭頂穿棱,劃過了一道曲線微小的弧形,“當(dāng)”的一聲就射中了姚古的頭盔! 姚古當(dāng)場魂飛天外,直接落下馬來! 眾軍士大驚失色! 這也太夸張了!人山人海之中,姚古離焦文通已足有百步之遙,居然還被他反身一記背射擊中! 當(dāng)場就有許多宋兵嚇得裹足不前甚至跳下了馬來,就怕焦文通下一箭伺候到了自己身上。 摔落下馬的姚古被軍士們七手八腳的從地上拉了起來,除了一點摔傷,居然沒事。他倉皇的取下頭盔,發(fā)現(xiàn)自己的纓盔已被削了去! 此時,姚古才著實被震撼到了。焦文通的蓋世神射果然名不虛傳,如果要取他性命,簡直就是探囊取物。現(xiàn)在卻只削他盔纓,顯然是因為關(guān)山的那句遺訓(x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