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這人便是金國使臣、完顏?zhàn)诤驳男母管妿?、金國西朝廷的謀主,時立愛了。 看到他這身打扮,宋朝這邊的眾臣將紛紛冷笑——既是漢人,原屬遼國,現(xiàn)在又投效了金國,卻還有臉穿上一身漢人的裝束,尤其是在這樣正式的外交場合! 時立愛不露機(jī)鋒的環(huán)視了在場眾人一眼,微然一笑走上前來,不卑不亢的先與張孝純見了禮。 幾番客套與宣暄之后,雙方主要人員各自入座,開始商討國事。 楚天涯和一群武官們侍立在旁,靜靜的觀察時立愛。冷不防的,時立愛一眼就朝他瞅了來,二人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瞬時間,楚天涯就感覺像是有一把銳匕朝自己飛來,透過眼瞳直接插進(jìn)了心里。但他沒有回避,而是一直就這樣看著時立愛,臉上也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情。 時立愛盯著楚天涯看了有兩秒鐘,微然一笑,很自然的轉(zhuǎn)開了眼神,和張孝純說事去了。 短短的一次眼神交鋒,楚天涯就清楚的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的確是個難纏的厲害角色。 另一旁,張孝純和時立愛已經(jīng)談到了正題。 時立愛說道:“府君容稟。本使臨行時狼主曾對我說,早在今年初春之時,貴國官家就已下達(dá)圣旨,愿將太原、河間、中山三府割讓給我大金國。如今,河間、中山的大部分州縣已經(jīng)順利劃入大金國的版圖、由我朝派譴官吏治理??墒翘两裎从幸恢菀豢h歸順于我,這已是有背前盟。因此狼主差譴本使前來詢問,太原究竟何時可以歸順?” 張孝純十足官腔的呵呵直笑,“貴使可真會挑時間。眼看秋收過了、太原的城池重建完畢了、四方流浪的百姓也安置好了,你們就來收編州州縣。本府很好奇,貴國為何不早派官吏前來收編呢?” “張知府何必明知故問?”時立愛面帶微笑的道,“貴國官家下旨后,太原曾有叛將抗旨不遵,武力頑拒。狼主為免傷兩國和氣,是才暫罷收編一事。至今時間已經(jīng)過去許久,相信貴國也早該將門戶清理完畢了。本使,這才前來?!?/br> 時立愛這話一說出來,現(xiàn)場好多宋朝的官將都心中忿然——居然敢說當(dāng)初鎮(zhèn)守太原的王稟等人是“叛將”!在座就有不少人參與了當(dāng)初的太原之戰(zhàn)! 張孝純就是其中之一。 也虧得張孝純是個歷練官場多年的老政客,這時仍舊笑瞇瞇的看著時立愛,如同老友閑聊似的輕松道:“貴使果然會挑時機(jī),沒錯,現(xiàn)在太原已經(jīng)沒有內(nèi)亂了,只剩安居樂業(yè)與一片祥和。就連黃龍谷也變成了一片坦途,斷然見不到有人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哈哈哈!”在場的大宋官將們?nèi)夹α?,十分揚(yáng)眉吐氣。 反觀金國這邊,除了時立愛,其他的人仿佛臉都綠了。 時立愛依舊輕松淡然的在微笑,說道:“沒錯,本使日前還專程去黃龍谷故地重游了一番,那里曾經(jīng)的確是個伏兵截?fù)舻暮玫胤?,但現(xiàn)在已是一片通途。不僅如此,那里還新立了許多功德碑文,以記載當(dāng)初那場戰(zhàn)役。本使全都看了,文采斐然,刀工精湛,很不錯!” 張孝純等人不笑了。 時立愛的淡定和豁達(dá),讓他們有些意外。 楚天涯不禁會心微然一笑,敢去重走黃龍谷還親自閱讀那些宋人雕刻的石碑,說明時立愛有著足夠的心胸面對曾經(jīng)的失敗。 有時候,勝利一百次也沒有一次失敗得到的教訓(xùn)、獲取的經(jīng)驗(yàn)更多。對時立愛這樣的人而言,失敗反而會讓他更加強(qiáng)大! 就在這時,時立愛又一眼看向了楚天涯,看到了他臉上這一抹透著詭異的微笑。 時立愛也笑了,還對楚天涯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楚天涯心中略微一彈:這家伙認(rèn)出我了?我都沒動彈、也沒說過一句話啊,難道他在哪里見過我,或是看過我的畫像之類? “其實(shí)交割州縣這樣的大事,本府也做不得主?!睆埿⒓円讶徊黹_了話題,再次打起官腔,他說道:“因此,本府早已快馬派往東京,請示官家朝廷予以定奪。東京遠(yuǎn)在千里之外,朝廷還需商討一段時間。估計短時間內(nèi),很難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了?!?/br> “張知府何必敷衍于我?”時立愛輕撫頜下的細(xì)長飄須,淡然道,“早有貴國官家親頒的圣旨在此,證明太原早已歸屬大金國。知府要做的,就是帶領(lǐng)太原軍民歸順我朝,從此成為大金國的子民。凡錢糧府庫、土地牛羊,一應(yīng)交付。原班留用。狼主已經(jīng)給出承諾,太原府麾下的官吏將校一概原班留用,而且官升一級、俸加一等,絕不虧待。” “此一時彼一時,豈可一概而論?”張孝純冷靜的回道,“當(dāng)初官家是曾下旨將太原割讓給貴國,但完顏?zhàn)诤矖壷灰约鹤吡?,留下太原一副亂攤子,由我朝費(fèi)盡人力物力進(jìn)行了重建。如今看到太原恢復(fù)了生機(jī),貴國又來討要,豈是在理?” “狼主何時說過不要了?”時立愛淡淡道,“不過是看到貴國鬧出了內(nèi)亂,有一干人等占據(jù)城池割據(jù)自立了。狼主為免傷兩國和氣,不愿插手貴國的家務(wù)之事,這才離開。如今風(fēng)波已去,貴國難道不應(yīng)履行當(dāng)時的盟約,交割城池么?中華歷來就有禮之邦的美名在外,這一次,難道是要自毀前言、背信棄義?” 聽到這話,宋朝這邊的官將們真是惱火了。當(dāng)下就有一名軍都指揮使按撩不住了,怒道:“貴使這話說得糊涂!當(dāng)初官家將太原給了你們,拿不拿、有沒有本事拿是你們的事情。既然沒拿走,那就怪不得我們了。不是我們不守信用,是你們自己放棄了沒要!時隔多日之后,今日之太原已不是昨日之太原,你們卻又涎著臉來討要!這就好比,我本是欠你一只雞蛋,還給你的時候你說不要;過段時間了卻來找我討要一百只雞——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這般涎皮賴臉的無奈之徒!” “就是!”一群火爆脾氣的武官們跟著嚷了起來。 面對一群血性猛漢的咆哮,時立愛呵呵直笑。 “不知貴使,為何發(fā)笑?”張孝純問道。 時立愛撫著細(xì)髯悠然道:“按這位將軍的說法,本使并非是來討要一百只雞的。將那只雞蛋還給我,就行了?!?/br> 張孝純和眾將都臉色一變,著實(shí)被氣著了! ——難不成把現(xiàn)在的太原城又給拆了、百姓新建的家園都給毀了,將它變作當(dāng)初戰(zhàn)后的那副亂攤子模樣,再又交給金國? 這分明不可能、純粹是詭辯! 不過,時立愛這也是打蛇上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時駁得張孝純等人沒了說辭。 楚天涯心里卻在好笑,要對付時立愛這樣的人,還真不能跟他斗嘴耍心眼,這是他的絕對強(qiáng)項(xiàng)。那位沖動的都指揮使,口才思維明顯不及時立愛之萬一。這不,一下就被人揪住了把柄,落了下風(fēng)。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想不輸也難哪!——兵法都白學(xué)了么? “這位將軍,你一直紋絲不動、不置一辭,不知作何感想?”時立愛突然對楚天涯發(fā)問了。 張孝純等人不由得心頭一凜:難不成他有所發(fā)覺? 楚天涯不動聲色的抱了一下拳,“末將沒有感想?!?/br> “那你為何一臉不屑、面帶冷笑?”時立愛不饒不讓的追問。 楚天涯看了他兩眼,又瞟了一眼他身后站的幾名女真侍衛(wèi),咧嘴一笑,“因?yàn)橘F使身后所立的那位大胡子侍衛(wèi),長得太丑。簡直就是有損兩國邦交的尊嚴(yán)!” “哈哈!”張孝純等人大笑起來。 那幾個女真侍衛(wèi)則是氣得眼睛都瞪綠了,恨不得當(dāng)場就上前來跟楚天涯刀兵相見,拼個死活。 時立愛卻是依舊淡然的面帶微笑,而且正兒八經(jīng)的回看了那名大胡子侍衛(wèi)一眼,深以為然的點(diǎn)頭,“本使倒是忘了,南人好奢靡、喜溫婉,以陰柔軟懦為美。這位虬髯百結(jié)的千夫長在女真族當(dāng)中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在南人眼中卻是丑陋不堪了——好,你退下!憑你這副尊容,休要嚇壞了友國的將軍們。他們的膽子,可比咱們大金國的婦人都還要小?!?/br> 那個虬髯大漢二話不說,彎腰撫胸的拜了一拜,大步飛云的走了出去。 會場中的火藥味,空前濃厚。 時立愛面帶微笑的看著楚天涯,說道:“敢問將軍貴姓?” “宋。”楚天涯答了一字。 時立愛一笑,“當(dāng)真?” 楚天涯針鋒相對的看著他,“貴使覺得,如果末將不姓宋的話,那應(yīng)該姓什么?” “抱歉,本使無意冒犯將軍尊顏?!睍r立愛淡然的笑了一笑,還對楚天涯抱了抱拳,“那么宋將軍,本使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方便回答么?” “貴使請講?!?/br> 時立愛面帶微笑道:“本使想問,如果太原再次燃起戰(zhàn)火,你們這些將軍有沒有把握,再次守住城池?” 張孝純與眾官將的臉色驟然一變——這簡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挑釁了!楚天涯會如何回答呢? “沒有?!背煅暮芷届o的答了兩個字。 張孝純等人的眼睛當(dāng)場就瞪大了! “哦?”時立愛仿佛也對楚天涯的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原本在這樣的外交場合,誰都應(yīng)該會說幾句外交辭令的。這樣的問題,楚天涯應(yīng)該答得慷慨激昂、正義凜然才是,可他偏偏一開口就服軟了。 “有意思?!睍r立愛饒有興味的看著楚天涯,繼續(xù)道,“宋將軍既然對自己的軍隊,如此沒有信心?” “有沒有信心是一回事,是否能夠打得過,是另一回事?!背煅牡坏拇鸬溃澳⒒卮鹫f‘沒有’,是因?yàn)槟⑶宄闹篮訓(xùn)|宣撫司與金國西朝廷之間的軍事實(shí)力對比,那是相當(dāng)?shù)膽沂狻K?,最為客觀與清醒的回答就是——沒有?!?/br> 時立愛的眼睛,分明一亮! 張孝純等人也頗感意外,精神一振。 “那么宋將軍,不客觀、不清楚的回答,又是什么呢?”時立愛繼續(xù)追問。 楚天涯微然一笑,直直的逼視著時立愛的眼睛,“最終你們能得到一座,裝滿尸首的空城。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尸首,還是你們自己人的!” 第198章 棋逢對手 時立愛的臉皮瞬時繃緊,雙眼一瞇,死盯著楚天涯。 張孝純與眾官將們先是怔了一怔,然后驀然感覺到心中一股熱血已是驟然沸騰! 氣氛已是劍拔弩張,時立愛身后的女真侍衛(wèi)們個個面露兇光,那眼神,就如同饑餓的野狼。 但這里畢竟是正式的外交場合,就算有了殺人的心,也必須有一張微笑的臉。 張孝純就呵呵的笑了起來,“屬下無禮,貴使見諒。本府覺得,這樣重要的國家大事,還是我們這樣的人在一起,心平氣靜的商議為好。不如就讓這些將軍們,都去別廳吃酒吧?” “沒關(guān)系,這樣挺好?!睍r立愛不忙不急的微笑道,“難得在南國還能見到宋將軍這樣的勇烈之仕,可欽可佩。” “不敢。”楚天涯冷淡的回了一句,其他的宋朝官將卻心里一陣惱火——夸了一個,貶低一堆,這是明夸暗損!時立愛這張臭嘴,可是真毒! “本使好奇,宋將軍官拜何職?” “區(qū)區(qū)河?xùn)|宣撫司麾下,軍都指揮使?!?/br> “呀哎,這真是可惜了!”時立愛大聲嘆息,“宋將軍這樣的風(fēng)流人物,若是生在了大金國,至少也可以做個元帥都監(jiān)哪,就是做到副元帥也有可能!”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宋朝官將就都已經(jīng)心知肚明,時立愛這是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楚天涯了。說這話,無非是在刺激在場的宋人說大宋朝廷不會用人,盡用些廢物做大將;同時也是在取笑楚天涯假扮小將的行為。 楚天涯卻笑了。 “將軍為何發(fā)笑?”時立愛問道。 “末將受到貴使如此抬愛,自然有些惶恐不安?!背煅恼f道,“貴使大才,原本在遼國就做到了節(jié)度使,又到金國做到了西朝廷樞密使。末將何德何能,敢做到元帥都監(jiān)或是副元帥,與貴使并駕齊驅(qū)?” “呵呵,宋將軍過謙了!”時立愛有些皮笑rou不笑,很明顯,楚天涯還有下文。 眼下,這兩個人已經(jīng)展開了一場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唇槍舌劍,招招見血。在場眾人都不插言了,靜觀二人搏斗。 “末將,不敢不謙虛一點(diǎn)啊!”楚天涯咧了咧嘴,冷冷的一笑,“怎么說,咱們大宋也還沒有亡國嘛!就算末將想去金國做大官,也沒那膽子干出背祖忘宗的事情。光說這份膽量,末將就永遠(yuǎn)比不上貴使。其實(shí),貴使也可以到咱們大宋來做做官嘛,反正改換門庭、擇主而事的這種事情,貴使都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以貴使之大才,來了大宋,至少可以和張知府并駕齊驅(qū)嘛!” “豈有此理??!” 時立愛沒有發(fā)作,他身后的幾名女真侍衛(wèi)實(shí)在按捺不住了。猛然上前就拔出了刀來! 和楚天涯站在一起的眾武將聞聲而動,怒喝聲中齊齊拔刀,雙方對峙到了一起。 “哎,這是干什么?”時立愛笑吟吟的站了起來,擺了擺手,“這里是會堂,可不是戰(zhàn)場。爾等還不退下?” 女真侍衛(wèi)把牙齒咬得骨骨作響,極是不甘的歸刀入鞘站了回去。張孝純出來打招呼,宋朝這邊的武將們也收刀而回。 楚天涯一直站著沒動,似笑非笑的看著時立愛。 “看來,今日只能議到這里了?!睍r立愛仿佛一點(diǎn)也沒有生氣,依舊是面帶微笑風(fēng)度翩翩,他對張孝純拱手拜了一拜,說道:“張知府,不如我等改日再議?!?/br> “悉聽尊便?!睆埿⒓円膊缓S意的拱了拱手回禮。 時立愛轉(zhuǎn)了個身走到楚天涯面前,看著他,驀然嘴角向上輕輕一挑,露出一抹寒意十足的冷笑。 “貴使,還有何見教?”楚天涯淡然問道。 “本使冒昧,想請將軍幫個忙。當(dāng)然,只是私下之請,與國事無關(guān)?!睍r立愛說道。 “貴使請講。” “本使是想找宋將軍打聽一個人,她是一名女子,年約十九,名叫珠兒。是與本使同來的使團(tuán)成員之一。昨日夜間她突然在太原城里失蹤了?!睍r立愛看著楚天涯,說道,“太原這地方,本使人生地不熟,找人極是不便。不知宋將軍,可否代為打聽尋找?”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這種事情,貴使為何不找知府衙門幫忙?呶,張知府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