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你沒有做錯,就是方法不對?!焙尾f道,“白詡這樣的書生,本就孤傲自清心比天高,他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讓他鞠躬盡瘁的明主,卻遭遇了這樣的信任挫折,他心里的失落和悲傷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原本,他離棄七星寨與關山焦文通改投青云堡,就已經(jīng)背負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忠臣不事二主,對讀書人而言是千古不破緊緊束在頭上的教條,他卻打破了。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么?” “我知道這一次,是我傷害了他?!笔捔岘嚨哪樕灿行┚狡龋暗也恢?,我該如何彌補?……憑心而論,天涯是我男人,白詡是我四哥,在我眼里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但是如果非要做個取舍,我只能選天涯啊!” “所以我說了,你做得沒有錯。”何伯輕嘆了一聲,“夾在這些才俊與好漢們中間,最難的就是你。原本你就是個遼國的郡主,又是七星寨的首領之一,現(xiàn)在又成了主公的女人。太多的牽絆讓你左右為難。不管你怎么做,總要傷害到一方。所以,你最應該有的處事方式,就是隱晦、圓滑。你不僅自己不能得罪人,也不能間接的讓少爺傷了屬下之心。這一次,你鋒芒太過了。誰都知道孟德是你請來的——或許你認為,你把事情做得這么光明磊落,就會讓大家把怨恨轉(zhuǎn)移到你的頭上,而不牽怒于主公。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的主公這樣的藏頭露尾要靠一個女人來承擔惡名……手下的兄弟們,該會怎么想?” 蕭玲瓏恍然一怔,“那我反而是害了天涯啊?” “是難,很難。沒人能做到真正的八面玲瓏。你名為玲瓏,也不行?!焙尾f道,“這一次,白詡是被你傷定了。他與主公之間的關系能否回復到以前那樣,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了。得是主公回來之后,才能清楚。當務之急,絕對不能讓我們內(nèi)部出現(xiàn)問題——所以,你不要去見白詡了!” “我就當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只能這樣?!焙尾f道,“有些東西,就是越描越黑。你把他放在那里不管,或許還不會惡化?!?/br> 蕭玲瓏默然的點了點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還是太過毛糙和沖動?!?/br> “你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必自責?!焙尾f道,“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智冠天下無所不能的。至少目前,我們十萬義軍當中沒有人比你更加懂得權力爭斗的微妙與利害。天涯有你這樣一個內(nèi)助,是他的福氣。但是你以后也要多加注意,你的身份是很敏感的,你不要過多的走到臺面上來直接活動——實在不行,你可以找我啊!我一張老臉早就不知羞恥了,還有什么是我不敢干的?你還要為人處事的,你不僅是未來的主母還是個帶兵的頭領,你怎么能過多的干涉主公的大事呢?就算是干涉,你也不能明目張膽?。 蠹視X得,我們到底是在聽從主公之命,還是聽從郡主一介女流之命?……就算是一個小卒,他一但想到這個問題,也會在心里七上八下。男人心里的這點傲氣,你現(xiàn)在還不完全能夠理會!” “我明白了……看來這次,我的做法真是有些欠妥了!”蕭玲瓏很自責。 “走吧,走吧!”何伯笑瞇瞇的擺了擺手,“白詡比你想像的聰明,也不是那種氣量狹隘之人,他是真的忙了一夜的軍務剛剛睡下。少爺臨走的時候命我來保護軍師,就像保護主公一樣。有我在這里,天榻不下來。” 蕭玲瓏點了點頭,心里從未有過的亮堂:我是不是太過自作聰明了?其實天涯早就有所安排了。有何伯在白詡身邊,他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何伯雖然連頭領都不是,名義上只是統(tǒng)領青衛(wèi)這十幾個人。但是實際上,十萬人誰不知道他就像天涯的父親一樣?……我好糊涂??! 何伯仿佛是看穿了蕭玲瓏的心思,嘿嘿的笑,“郡主,別小太看了白詡,更不要太小看了少爺。如果不是人中之龍鳳,他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么?你會是個好的賢內(nèi)助,但現(xiàn)在還不完全是?!?/br> 蕭玲瓏面露一絲窘色,很少像現(xiàn)在這樣的羞赧與慚愧。她像個害羞的閨閣少女在父親面前撒嬌一樣笑了一笑,說道:“老爺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亂七八糟的性子,以前不是還差點一刀殺了天涯么?……你就幫我在四哥那里說說好話嘛,叫他別太生氣了,行嗎?” “你這丫頭!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何伯嘿嘿的笑,“那天要不是我出手得快,少爺真成了你的刀下亡魂,哪里還有河東上將軍喲!” “我錯了,我錯了嘛!!”蕭玲瓏還撒起嬌來。一邊吃吃的笑,她一邊小心的四下張望,生怕自己這副樣子被別人看到。 “好啦好啦,老頭子知道了?!焙尾疅o奈的笑,“你們這些小娃兒啊,成天瞎鬧騰,沒一個讓人省心的!老頭子早想鉆進黃土坑里睡大覺了,不成啊,放不得心!” “嘿嘿,那您老就長命百歲嘍!”蕭玲瓏笑逐顏開。 “盡量多活幾天吧!”何伯哭笑不得,搖頭晃腦的走了。 蕭玲瓏長吁了一口氣,“天涯說得沒錯,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入夜了,真定城大門四閉,城頭燈火齊舉,時有女真人的兵丁往來巡哨。 臨戰(zhàn)時的緊張與嚴肅氣氛,讓玄武和勾陣心里有些緊。他們以前是完顏宗翰的人,對金國的軍隊一點也不陌生。如果不是臨戰(zhàn)戒備,是不會有這樣的氣氛的。 那也就是說,金國真打算從真定出兵了! 他們兩人本就在金國生活了不少時間,雖然不是地地道道的女真人,但喬裝改扮一番加上一口流利的女真語,沒人能夠分辨真假。二人分頭在城里摸排了一天,入夜后碰頭在一起交換信息,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真定城中有守兵四千余,糧草府庫全都滿得滿滿的,還不斷有糧草軍械運送進來! 大軍一般是不駐扎在城內(nèi)的,這樣的陣勢要么是有大將入城,要么就是正當臨敵之時,將有重大的軍事計劃! 城內(nèi)就有四千人了,那城外肯定更多! “如果我們打進來,馬上就會被包圍。”勾陳擔憂的道,“金國的這種陣勢,城內(nèi)像是一個誘餌,城外就是一張大網(wǎng)!——怎么跟主公回話?” “如實回話,打不打,主公說了算?!毙涞脑捜缤膭σ粯?,直指目標一劍知血,“天亮后,你出城,我留守。討得主公的準信后明日此時在此地與我相會。我會摸清金國大將的動向并刺探他們的下一步軍事計劃。等你回來,我們再相機下手!” “好——保重!” 次日早晨,等得心焦的楚天涯終于盼回了六合的斥候送回的消息。 “打,為什么不打?”楚天涯毫不猶豫的決定,“管他有多少人來包圍!我動靜越大越好!我就不信他們能在短短的幾天時間之內(nèi),拉出十萬人馬來圍住整個真定!就算圍住了,我就不信他們能在短時間內(nèi),修建出當時圍困太原那樣的鎖城!——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咱們逃!” 焦文通聽了哈哈的大笑,“主公,這等偷雞摸狗的打法雖不怎么正大光明,但是對付女真人,恰也合宜!” “嘿,我就不是一個正大光明的人,打什么正大光明的仗?”楚天涯連連的笑,“這種東西,留著給老夫子們著書立文的時候用吧!咱們是玩命的莽夫,怎么實在怎么打!” “聽主公的!”焦文通笑得很爽朗。他自己也很奇怪,以往,以他的為人最是鄙夷那種偷jian?;?、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肖小之人。可是現(xiàn)在,他居然如此心安理得的就與楚天涯“同流合污”了。 “二哥,你這一天一夜都沒睡,快去歇會兒?!背煅恼f道,“一會兒要是打起來,嘯騎還是第一把尖刀!” “是!”焦文通二話不說,抱了拳,扛著他的牛角大弓走了。 楚天涯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以后不要那樣了!” 焦文通回頭一笑,大步走了。 天又快黑了。 這兩天三夜,對楚天涯與八千將士們來說,就像幾輩子那樣難熬。血管里都像是結(jié)了冰,這時候,就算又慢慢的活了回來。 因為,嗅到了戰(zhàn)火的氣息! 八千人馬從黃龍谷里悄悄的摸出來了,就等玄武和勾陣在城中放火為號,六合的先鋒斥候就會殺進城中先與他們里應外合奪取城門,然后楚天涯率領人馬殺進真定! 每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任何一點錯誤,否則,前功盡棄、八千盡墨! 這時候,楚天涯很緊張,比當初守太原時還要緊張。因為當時,他是自己身在局中一切可以隨機應變;現(xiàn)在,卻不得不更多的倚仗自己的手下! “必須成??!必須成!!”楚天涯在心里不停的念叨,就差跪在地上燒香拜佛了! 第237章 炎黃之血 深夜,真定城中的知府衙門突起大火,滿城的軍民都看到了,烈焰張?zhí)臁4蠖斓臍夂蚋稍锛由嫌屑眲诺谋憋L,大火很快就蔓延開來。 城中一下就亂了。因為這個曾經(jīng)的大宋知府衙門,如今住著女真軍隊的最高長官忒母勃極烈——也就是萬夫長??! 無數(shù)的女真軍士猛撲知府衙門去救火。與此同時,南門城口突起一片喊殺之聲,玄武與勾陳潛伏到城門邊,突然動手,對城門發(fā)動了攻擊! 雖然他們只有兩個人,但是事出突然,加上城門附近十分窄小,女真人再多,也難以一下形成人數(shù)優(yōu)秀。玄武與勾陳這對生死搭擋拿出了破釜沉舟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僅憑兩個人斬關破鎖打開了城門。 就在他們打開城門的同時,六合率領一支斥候到了門口,適時的與之接應。三名青衛(wèi)加上冷兵器時代的特種兵——斥候,僅僅二十余人,死據(jù)城門殺退了一波又一波倉皇趕來應戰(zhàn)的女真人。 城中大火一起,焦文通就像一支利箭樣的沖了出來,僅隨其后的是三千嘯騎。他們像一群潛伏在黑夜中的靈魂收割者,風一樣的飄向了真定城池。六合等人死據(jù)城門給焦文通贏得了足夠的時間,等他的騎兵一到,立成摧枯拉朽之勢,堵在城門口的女真人再也抵擋不住,往城中敗潰。 與此同時,城中的女真軍隊正在拼死搶救忒母勃極烈家中的大火。等到大火被撲滅,卻發(fā)現(xiàn)了一堆沒有頭臚的燒焦尸骸! 他的人頭,被玄武掛在了高高的南門城頭,懸首示眾! 群龍無首,五千女真軍士陷入了空前的混亂。下面的千夫長們各不相符各自為戰(zhàn),倉皇的指揮手下軍士前往城中各處迎擊“匪盜”——至今為止,他們還不知道敵人是誰! 焦文通一彪鐵騎殺入真定,因為事先早已摸排清楚,因此目標十分明確的直撲女真軍營。以有備擊無備,加上軍心與士氣中的絕對優(yōu)勢,焦文通一路如同砍瓜切菜,無人可擋! 沿途扔下無數(shù)女真散游軍士的尸首,街市如同血洗。 楚天涯率領麾下虎賁,在城外冷靜的觀望。一但女真城外的援軍殺來,他就準備前往狙擊,絕對不能盲目的把所有人馬都一頭扎進真定城中。 天快亮了。 安定城中殺聲四起,鬼哭狼號。焦文通的鐵騎早在真定城中殺了幾個通透,將敵軍主力完全擊潰擊散,占領了女真人在城中的主營;然后,他果斷的將麾下人馬化整為零,深入各個街市對逃散的女真軍士進行追剿——除惡務盡! 戰(zhàn)斗進行得異常迅速。焦文通在實戰(zhàn)中展示了他和嘯騎的真正實力。 得聞城中回報,楚天涯笑了。 這一手奇襲,似快刀斬亂麻,取得了圓滿的成功。女真人恐怕寧死也想不到,南國還會有軍隊敢于主動襲擊真定這樣的重兵把守的城池! 正在這時,真定北方突現(xiàn)許多兵馬,一片號角錚鳴,直撲真定而來! 楚天涯果斷下令:“焦文通鎮(zhèn)守真定不得外出,出榜安撫城中百姓,就說是大宋王師前來收復城池,城中掛起大宋的軍旗!——湯盎、阿奴,虎賁騎登場的時刻到了!” 湯盎和阿奴這兩頭猛虎和楚天涯麾下的五千虎賁,看到焦文通殺得這樣酣暢淋漓,早就按撩不住熱血都要沸騰的溢出來了。楚天涯號令剛下,他們就像是一群饑餓的野狼,風卷殘云一般的迎頭朝那撥前來營救城池的女真人殺去! 這就是一場,真正碰yingying的野戰(zhàn)了! 楚天涯的身邊,只剩下?lián)寠Z城門后歸來的玄武、勾陳、六合以及一隊渾身血染的斥候。 “主公,請入城!”青衛(wèi)請命。 “不進城,上城門!”楚天涯大聲道,“把女真人的戰(zhàn)鼓取來,我要親自擂鼓督戰(zhàn)!” “是??!” 一行人進入了真定城中,一夜廝殺,城中遍布尸首,鮮血凝成了冰塊,百姓無一敢出家門,整片城池宛如死域。 不久后,城頭突然響起隆隆的戰(zhàn)鼓與號角之聲。 聽到這個聲音,真定城中的漢人百姓的靈魂都震動了——這是大宋軍隊的鼓點之聲、是大宋軍隊的殺敵號角?。。?/br> 真定曾被血洗,這些百姓全是四方流浪的漢家子民,有南國的,也有曾經(jīng)遼國治下的漢民。聽到這個聲音,他們沉浸多時的民族熱血激動的燃燒起來,喜極而泣! 焦文通的人馬,已經(jīng)在城中鳴鑼宣告,大宋王師已經(jīng)收復城池,解救真定百姓。 再聽到這個聲音,百姓們終于相信——真的是大宋王師來了! 于是,各家各戶的百姓全部從家里沖了出來,老人孩子和婦女都跑了出來。他們看到滿街市的女真人尸首,早已壓抑多時的痛恨之心如同洪水一般的爆發(fā)——鞭尸、焚尸、游行、甚至有人撲到尸體上用牙咬、用斧剁、用刀削,將尸體撕得四分五裂,徹底凌遲! 漢人對女真人的憤怒,發(fā)自骨髓! 這個時候,虎賁騎已經(jīng)和城外的女真駐軍殺到了一起。對方人馬不少,約有近萬,全是金國拐子馬,真正的精銳騎兵。 楚天涯把衣服都脫了,帶著青衛(wèi)和斥候們站在北門城門敲起大鼓,激情澎湃震蕩千里! “殺啊——” 虎賁騎看到主公親自擂鼓,無不士氣大振殺氣爆棚。反觀女真鐵騎,曾經(jīng)不可一世、百戰(zhàn)百世的精銳鐵騎,因為城池丟失人心惶惑,加上突遭迎頭痛擊始料不及,明顯是準備不足士氣低落,近萬精騎居然被五千虎賁給一下打懵了! 城中無數(shù)的百姓登上城頭,看到冰寒刺骨潑水成冰的城頭上,二十多個精壯的漢子全都脫了上衣,在忘情的拼命擂鼓;其中一架最高的主鼓臺上,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儼然是這些人的頭目。他一身腱子rou上多有傷疤,此刻熱汽騰騰汗如雨下,嘶聲怒吼豪情沖天! 嘩啦啦——城頭跪下一片百姓,他們號哭震天磕頭拜祭,如跪天神! “王師,大宋王師啊?。。 ?/br> “一百年,一百年了!——終于有大宋王師北上擊敵,收復城池!” “鄉(xiāng)親們,打開城門,助戰(zhàn)王師??!”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么一聲,馬上響應如潮——真定城中的百姓,撿起女真人丟失的軍器,拿起家中的菜刀鋤頭,或是就近撿上一塊磚頭一根木棒,打開城門就朝城外的大軍陣沖去!…… 楚天涯震驚了。 誰說宋人,貪生怕死?! 戰(zhàn)場如荼,百姓如潮! 連老人婦嬬都沖上了戰(zhàn)場,像一群卑微的螞蟻,向武將到牙齒的女真鐵騎,發(fā)動了舍生忘死的炮灰似襲擊! 真定城中,幾乎空了。 楚天涯忘記了敲鼓,怔怔的站在鼓臺上,看著城下的這一片人海茫茫的大戰(zhàn)場。 眼淚,悄然滑落。 “誰說南人軟懦?我們敢用血rou之軀,迎戰(zhàn)鐵蹄!” “真定之血,龍城之血……同樣都是,炎黃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