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好不容易恢復(fù)了冷靜，渾身發(fā)抖滿面惶恐的側(cè)目看著床頭，那里，擺著一封信。

    封皮有書，“官家親啟”四字。

    近侍宦官這才發(fā)現(xiàn)，不由得大驚失色?。。?/br>
    但凡官家要過目的東西，都是由他來親自轉(zhuǎn)交——這封書信，何時出現(xiàn)在了官家的睡榻之上？！

    怪不得官家與皇妃會大叫，有刺客！

    “取、取信！”趙桓的嘴唇都紫了，指著那信哆嗦的道。他都忘了問罪于近侍與寢宮外宿衛(wèi)的禁軍——都有人把信直接送到了官家的床頭，這些人居然全無發(fā)覺！

    近侍也發(fā)起抖來，感覺項(xiàng)上人頭隨時就要搬家了。他拿起信，撲通一下就趴跪到了地上，“官家恕罪，小人罪該萬死??！”

    “念……念！”

    趙桓仍是發(fā)抖。

    近侍哆哆嗦嗦的打開信，方才看了一眼，眼睛斗然瞪大，“官家，是洛陽王楚天涯的來信，他已率軍抵達(dá)東京以西四十里的梧桐原，集結(jié)諸路義軍誓師勤王，不日將與金賊決一死戰(zhàn)?。　?/br>
    趙桓蹭的一下就從龍榻上跳了起來落到地上，從近侍手中搶過了信瞪大眼睛一字一句的看了，突然像失心瘋一樣放聲的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大宋有救、大宋有救了??！”

    近侍與皇妃皆是目瞪口呆！

    趙桓舉著信，一邊大叫一邊就要往外跑。

    “官、官家……請更衣！”近侍拼死抱住趙桓不讓他沖出去。

    “快、快快更衣——擊鼓升朝??！”

    梧桐原，四面八方不斷有兵馬集結(jié)而來。

    人馬如蟻，糧草成山。

    臨時搭了個點(diǎn)將臺，楚天涯與焦文通等晉軍大將一并到場，曹成與各路首領(lǐng)陸續(xù)抵達(dá)，開了流水宴水，金鼓不絕戰(zhàn)馬嘶鳴，各路兵馬皆有定制的旗號，翻滾如浪連綿不絕。

    倒是一副兵強(qiáng)馬壯氣吞萬里的盛大景象。

    “王爺，我等來遲，還請恕罪??！”曹成與各路頭領(lǐng)，帶著麾下的猛將謀臣依次前來參拜。

    “曹帥客氣了——各位英雄，請滿飲！”點(diǎn)將臺下，擺了座次，各路頭領(lǐng)依次落座，楚天涯舉杯相慶。

    六合在一旁統(tǒng)計兵馬糧草等物，心中暗暗驚詫：僅僅一日時間，就有七路義軍匯聚而來。現(xiàn)在梧桐原這里已經(jīng)有十七萬兵馬，比之師出洛陽時翻了個倍還不止，后方還不知道有多少兵馬正在陸續(xù)開挺而來！

    曹成舉杯道：“王爺高舉義旗抗金救國，我等自當(dāng)響應(yīng)。有了王爺主張，相信還會有更多的義勇之人前來聚義！就在梧桐原，便讓金賊也看一看我大宋的滔滔之勢！”

    曹成這話雖有拍馬屁的成份，但言下之意并不為過——楚天涯，儼然成了東京的一面旗幟。凡事就怕沒個領(lǐng)頭的，現(xiàn)在東京這里打出了這么大的一面旗，還真難說會有多少大宋子民要來響應(yīng)，抗金救國！

    “楚某，全就仰仗各位英雄好漢的幫襯抬舉了！”楚天涯再次敬酒。

    “王爺，請??！”

    眾人酒杯尚未放下，一騎快馬從轅門而入——

    “報——有朝廷使臣駕到！”

    眾人精神一凜！

    “有請！”楚天涯重重的放下酒杯。

    曹成等人畢竟和楚天涯不同，聽聞有朝廷使者駕到，心跳就不由得加快了。

    以往在太原時，楚天涯就沒少和朝廷打交道，討價還價、坑蒙拐騙甚至是兵戎相見，什么招式都用遍了，他是打從心眼里沒把官家朝廷當(dāng)一回事。曹成這些人不管是勢大還是勢微，都是沒能脫了賊匪的根骨本性，天生就是怕官的。

    金兵圍城，朝廷不可能派出多么像樣的使者儀仗隊(duì)來。來的只有一隊(duì)騎兵約有六七十騎，行程倉皇仿佛剛剛還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是突圍出來的。

    護(hù)在中間的一名紅袍官吏，楚天涯遠(yuǎn)遠(yuǎn)的就認(rèn)了出來——太原的老對手了，許翰嘛！

    既然是朝廷使者，還是要給幾分面子。楚天涯帶著曹成等人迎到了轅門。

    許翰下了馬，神情疲憊之極，身上還有血污。

    “萬幸，還能見著上將軍?！痹S翰近前幾步看著楚天涯，表情玩味且苦澀，自嘲的一笑，又拱手道，“哦，下官死罪……該是稱呼，王爺了！”

    “許相何必客氣。你我故交，當(dāng)以朋友而論?！背煅奈⑿Φ幕囟Y，一揚(yáng)戰(zhàn)袍往里揮手，“有請?zhí)焓股献?！?/br>
    曹成等人早就渾身繃得緊緊的，神經(jīng)都處于緊張狀態(tài)了。聽楚天涯這一吼，個個如同打了雞血大聲的跟著嘶吼——“有請?zhí)焓股献?！?/br>
    大有一點(diǎn)鄉(xiāng)下土娃子進(jìn)了大城市的一驚一乍。

    許翰苦笑，“王爺請，諸位英雄，請！”

    席面排開，許翰上座宣旨。

    其實(shí)圣旨全是廢話，無非就是彰獎楚天涯等人“精忠報效護(hù)國安民”之類，并承諾凱旋之日必有重賞。

    這些廢話在楚天涯聽來全無意義，曹成等人聽了則是一陣心驚rou跳的暗喜——看吧，看吧，這可比招安強(qiáng)多了！

    焦文通等人看在眼里，悟在心頭：主公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官家的一紙廢文，把曹成等人都給收買得牢牢實(shí)實(shí)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往后他們肯定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們公主，跟女真人玩命了……難道這就是昨天主公派青衛(wèi)混入皇宮的目的所在，借用官家之手來收買義軍盟友之人心？

    真是高深精妙、深謀遠(yuǎn)慮之極啊！

    第262章 扶植黨羽

    只有楚天涯心里清楚，許翰拼死突圍而來，肯定不只是為了宣讀這一紙廢文。

    于是宴席罷后，楚天涯將許翰請到了自己帳中，里外戒嚴(yán)不得閑人出入。

    “許相，官家可有密旨或是口諭？”楚天涯開門見山就問。

    許翰當(dāng)場苦笑，“王爺果然手眼通天，睿智非凡。”

    面對曾經(jīng)的死敵、斷送了他一生仕途的楚天涯，許翰的心中理當(dāng)恨意無邊?？墒谴丝?，他不得不為眼前這個年輕人折服，生出萬般的無奈。

    楚天涯仿佛是看出了許翰的心思，微笑道：“還請許相示下?！?/br>
    許翰從貼身的衣囊里取出一個布包，然后叫人取來水盆，兌了藥粉下去，再將布包里的信箋取出泡在了藥水里，方才現(xiàn)出字來。

    可見，官家是唯恐這封信落在了他人手中。

    楚天涯取信而閱，這其實(shí)是一份名單，上面寫著許多人的名字。

    許翰看了也是吃驚，心說官家與楚天涯之間必有密約，這一些人的名字，全是當(dāng)朝的宰執(zhí)或是將帥！——奇怪，官家足不出東京，楚天涯剛剛從洛陽遠(yuǎn)來，他們二人之間是如何達(dá)成密約的？

    楚天涯看了名單，臉上泛起欣慰的微笑。

    “王爺何故發(fā)笑？”許翰吃驚的問道。

    “我是欣慰?！背煅拇鸬?，“要想救東京、退金賊，非得是里應(yīng)外合、同心協(xié)心方可。官家總算是拋棄了對楚某人的成見，愿意采納我的忠言了?！?/br>
    “何以見得？”許翰更是迷茫。

    “不瞞許相?！背煅膶⒛菑垵窆{遞給許翰，說道，“我就是建議官家，一定要選派一個合適之人，主理東京防備，與我梧桐原的二十萬義軍里應(yīng)外合。如果不是一個得力穩(wěn)妥之人，此戰(zhàn)必敗。想來，官家也不想成為亡國｜之君，于是他采納了楚某這個犯上不臣的建議，給出了一份名單，輔佐官家選一位東京守御使！”

    許翰一聽，目瞪口呆！——楚天涯你雖然用敲詐勒索的手段弄了個王爺?shù)拿?，但還沒有入朝理政呢，就開始左右朝政大事了？！

    東京守御使的人選，這可是關(guān)乎國運(yùn)、主宰朝堂風(fēng)向的大事，官家真是嚇糊涂了么，怎么能開了這樣的先河——讓一個外姓王，來決斷國家的生死存亡？！

    看到許翰這樣的表情，楚天涯笑而不語。他當(dāng)然能夠理解，在許翰這樣的書生看來，君臣有別上下分明的格局，是萬古洪荒都無法改變的定數(shù)。一個草寇軍閥、說得好聽一點(diǎn)也就是一個外姓的郡王，居然牽著官家的鼻子走掌控國家大權(quán)，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足以用荒涎不經(jīng)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冬雷震震、江河倒流??！

    “許相，這幾個人想必你也熟悉。在你看來，誰更合適擔(dān)任東京守御使之職？”楚天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問道。

    許翰果然渾身都抖了一抖。

    別說是楚天涯問他，就算是官家請他來出這個主意，他許翰也不敢說出口??！

    楚天涯卻是滿副玩笑的神情，“許相不必多慮，你我就當(dāng)是閑談。你姑妄說之，我姑妄聽之。如何決斷，還得是官家說了算?！?/br>
    許翰抹了一把冷汗，定了定心神，但話到嘴邊，仍是說不出口。

    楚天涯就笑了，自己開口說道：“現(xiàn)在是副相孫傅在提點(diǎn)京城防御吧？——這個腐儒，遲早把東京給斷送了。他不懂軍務(wù)也就罷了，還請來幾個妖道在東京施法，說要請什么六丁六甲天兵下凡，來解救東京之危?？尚?，要是真有六丁六甲這樣的神兵存在，大宋還養(yǎng)那百萬大軍做什么？”

    許翰又抹了一把冷汗苦笑不迭，低聲道：“這些話也就只有王爺敢說，東京城中，誰敢指手劃腳？”

    “這么說，這個孫傅還在朝廷之上受寵專權(quán)了？”楚天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怪不得官家派你出來宣旨，都要把這份名單做是如此隱密。想必現(xiàn)在，主和派與投降派的勢力已經(jīng)完全主宰了朝廷了？”

    “差不多吧……”許翰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自從去年東京之戰(zhàn)姚平仲劫營失敗之后，主戰(zhàn)派的李綱、種師道等人一并失勢，從此主和派在朝堂之上完全奪勢。許某不自量力也曾力主抗戰(zhàn)，結(jié)果卻在太原誤與王爺為敵……往事不堪回首?。　?/br>
    說到這里，許翰是哭笑不得，懊惱不已。

    楚天涯略微笑了一笑，“過去之事不必再提。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不能讓主和派仍舊霸占朝廷左右官家。官家既然送出這封密信，可見他還是意識到了眼下之危急，已經(jīng)不是和談就能解決的了。官家任用孫傅等輩，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官家上任日淺在朝廷之上根基不深，一大群重臣圍攻于他，他也是沒可奈何。加上朝廷之上無大將可堪一用，官家就是想力主抗戰(zhàn)，也是無人可用——這份名單之中，我唯獨(dú)看上了老臣宗澤?！?/br>
    楚天涯話鋒突然一轉(zhuǎn)，讓許翰渾身一個激靈，“開封知府，宗澤？”

    “沒錯?！背煅臄蒯斀罔F的道，“許相以為，如何？”

    許翰驚詫的看著楚天涯，“王爺所說，與許某心中所想不謀而合——許某詫異，王爺遠(yuǎn)在太原、近在洛陽，應(yīng)該從未與宗澤謀面。如何得知宗澤有軍伍之才、報國之志？”

    楚天涯笑而不語，他總不能告訴許翰，我是從史書、百度和各種論壇小說中了解到的。

    許翰也自然不會傻到打破砂鍋問到底，于是他岔開話題道：“眼下宗澤擔(dān)任開封府知府，直接受控于東京守御使孫傅。實(shí)際上指揮全城兵馬與金兵周旋作戰(zhàn)的，便是宗澤。月余以來大小十余戰(zhàn)，多有勝績。只是宗澤雖有才名而且在這一次的東京之戰(zhàn)中頗有戰(zhàn)功，但在朝廷之上并無根底威望，恐怕難以壓倒孫傅等輩?！?/br>
    “非常事，遁非常法?！背煅恼f道，“現(xiàn)值戰(zhàn)亂，豈能用平常的官場法則來決定生死存亡？——與國家之存亡相比，任何人，都是可以犧牲的！”

    許翰渾身一顫，“王爺，你這是要……”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是山賊土匪的一貫作風(fēng)?！背煅拿鎺⑿?，但語氣冷咧，“孫傅等輩一群黨羽，在眼下這個生死存亡之秋還不思報國的話，就是死路一條了。他們死不足惜，總不能讓整個王朝、整個天下的大宋子民，都與之殉葬。相比之下，他們?nèi)ニ?，總好過億萬人去死。許相以為呢？”

    許翰的嘴都張大了，半天合不攏。

    楚天涯走到他近前，輕輕的拍他的背，輕聲道：“許相，官家既然派你突圍而出送來這封名單，可見官家對你的信任與倚重。外困拉動內(nèi)耗，眼下也正是朝堂之上鼎故革新之時。許相如能力挽狂瀾有所建樹，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許翰在官場上混了半生，哪里聽不出楚天涯的話中之意？——擺明就是在拉攏他成為楚氏心腹，與楚天涯里應(yīng)外合、控制朝堂??！

    “許、許某早已失勢不復(fù)往日之相。若非是念在與王爺略有故交，官家也不會想到許某擔(dān)任這個突圍的死士了！”許翰既是驚詫又是激動，惶恐不安的道，“王爺，許某恐怕不堪重任！你、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哈哈！”楚天涯大笑，“許相，富貴臨門，你既然怕了？——為國剪賊、除暴安良、驅(qū)虎護(hù)民之事，難道是大逆不道有違圣德么？你怎么怕成這樣了？”

    “我！……”許翰無言以對。

    “不必驚怕?！背煅某芍裨谛氐奈⑿?，“對付孫傅那樣的酸儒書生，大可不必出動千軍萬馬，或是在朝堂之上斗個頭破血流。我有青衛(wèi)，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禁宮之內(nèi)便如閑庭信步，以一敵百不在話下。明日我就派青衛(wèi)護(hù)送許相一同殺回東京混入皇宮，一來保護(hù)許相與官家；二來，若是孫傅等輩對于官家的舉措任命敢有不服，一刀拿下血濺三尺——擒賊擒王，大事可定！”

    “這……這……”許翰嘴皮直哆嗦，“弒殺朝堂大員，這種事情如何使得？”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背煅难凵袢绲?，“許相你看，既然官家都送出了這份名單，就表示官家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張，愿意支持我等主戰(zhàn)派，用武力抗?fàn)幍姆绞絹頁敉私鹳\。有官家做主，我等還有何懼怕？不管我們有何動作，皆是為國除賊、為官家分憂。到時擊退金賊重整朝綱，朝堂之上便是另一番景象。許相若能在這生死存亡之進(jìn)鋌身而出，便是救駕護(hù)國之大功——堪比開國功臣哪！”

    最后這段話，聽得許翰渾身都是一個激靈。

    不想當(dāng)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許翰的心中肯定也是有著野心與報負(fù)的。曾經(jīng)他也風(fēng)光無限位極人臣，但因?yàn)橐粓鲥e誤的太原之戰(zhàn)，他被一擼到底回家種田了?，F(xiàn)在風(fēng)云際會，曾經(jīng)害得他一敗涂地的楚天涯，又一次讓他重新走上了朝堂這個大舞臺。

    機(jī)會擺在眼前，是生是死、是取是棄，他在許翰一念之間。

    “許相，男兒當(dāng)殺人，人生一世，難得乘雷上天化云龍的機(jī)會。”楚天涯仍在蠱惑，“你難道就想一輩子任人頤指氣使，活在怨恨與失落之中么？——再者說了，學(xué)得文武才貸與帝王家。眼下官家正當(dāng)用人之際，對你我委用心腹重任，你怎么能貪生怕死的退縮下去？”

    許翰的斗志與野心總算被激發(fā)出來，“好，許某一條賤命死不足惜，為報官家，愿與王爺生死一搏——只是不知道，官家會否真如王爺所言，廢棄主和派、啟用宗澤為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