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雅南知道，路翰飛那樣驕傲的人，現(xiàn)在的他，是他覺得自己最不堪的時刻。

    只是他連家人都不愿意面對，為什么會來找自己，他不是最怕被自己看不起么，他不是事事都要和自己爭么，他不是總要說他是對的么？

    現(xiàn)在的路翰飛，拿什么來和自己說教？

    “路翰飛，你為什么要來找我？”路雅南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她想要知道真相，真正的真相。

    路翰飛沒有看她，他低著頭的身影料峭又孤寂，盡管這兩個詞在路雅南的記憶里從未和他有過關(guān)系。

    小雅南，你知道嗎，在我覺得全世界都崩塌的時候，我只想來找你，在我孤獨寂寞不愿意讓任何人看到我的時候，我卻獨獨想見你，看看你，好不好，你過得好，我就覺得一切都沒那么糟……

    ****

    他不回答，路雅南就更緊張了，心頭砰砰跳，她顫抖著開口，“那你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

    “沒愛過?！彼摽诙?，好像知道她會問什么，也好像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哦……”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路雅南本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卻沒想到反倒是一口氣懸在了嗓子眼，上下不得，堵在那里，竟叫她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澳?、那……就好?！?/br>
    “因為我一直愛著你，只有愛，沒有過……”他平靜的眼底，汪了兩潭清泉，好似映著月光般的柔亮。

    路雅南想起了兩年多前，他也是這樣看著自己對她說，“小雅南，二哥不娶你，三哥娶你！你嫁給我吧……”

    ****

    兩年前，t市。

    “三路大夫，今天可真是春風(fēng)滿面啊……”

    清早路翰飛剛到四樓腫瘤外科，迎面走來綽號叫二二的小護士，調(diào)侃了他一句，“當(dāng)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面若桃花呀！”

    路翰飛平易近人，平日里又喜歡和人逗趣，才來醫(yī)院實習(xí)沒多久，就已經(jīng)和這些小護士們打成了一片。“看來你昨個夜班不累啊，嘖嘖，回頭我告訴大路大夫，你今天繼續(xù)夜班好了！”

    “別呀！”二二立刻討?zhàn)垼澳銈內(nèi)齻€路大夫一起結(jié)婚，大路大夫心情肯定不好，那我不完蛋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人從她身側(cè)走過，頭也沒回地開口，“哦，是么，那你今晚繼續(xù)夜班正好陪我這個心情不好的人吧?！?/br>
    二二嚇得捂嘴，“大、大路大夫……”

    ****

    路翰飛樂了，拍拍她的肩頭，佯裝同情，“唔，看來大哥心情確實不好呢！”

    二二沖他直吐舌頭，“呸！你自己大喜了還禍害群眾！”

    “那我還是不請你吃喜酒吧?！甭泛诧w故意逗她，“免得要你出份子錢，又禍害你了！”

    二二白了他一眼，“哼，我把份子錢給小路大夫唄！”

    路翰飛斜了她一眼，“這么多路大夫，你就這么劃分的??！別人的都挺好的，怎么就我的聽著不像腫瘤外科的大夫，倒像是婦產(chǎn)科的，三鹿？還是問題奶粉！”

    “我能怎么辦？”二二攤手，“大家都這么叫，不然叫一聲路大夫，四五個人一起答應(yīng)了！”

    “你們怎么不叫路燕飛二路啊，到他那就避開‘二’，改叫燕飛大夫！你們這群以貌取人的家伙！”路翰飛狠狠地戳穿二二的話，“立刻把我的三鹿給改了！”

    二二笑得捂肚子，“別啊，大伙都覺得三鹿特別適合你！”

    路翰飛佯裝惱怒地白了她一眼，進了辦公室。大哥路承飛在燈板旁看片子。路翰飛熱絡(luò)地問好，“早上好！”

    路承飛今天排了近十臺手術(shù)，所以他已經(jīng)進入了那種生死一線的嚴肅狀態(tài)，沒理睬身邊的人和事。

    比所有人來得都早的路燕飛此時在給窗邊的幾盆吊蘭噴水，見路翰飛來了便笑著說，“一起查房？”

    “我不和你一起去?！甭泛诧w酸溜溜地說，“你是翩翩公子，我是三聚氰胺……”

    路承飛咳了一聲，下逐客令，“你們倆都出去?！?/br>
    ☆、part 8

    兄長下令，路燕飛和路翰飛不敢有絲毫怠慢，乖乖出了辦公室。大哥路承飛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是副教授了，除了科里boss級別的老教授和主任，基本算是t市安仁醫(yī)院腫瘤外科的一把刀，尤其擅長放射介入手術(shù)。

    二哥路燕飛心思縝密，多大的手術(shù)他都不驕不躁，十幾小時都能保持思路清晰，每一步都盡善盡美。所以那些小護士們奉路燕飛為翩翩公子一樣的人物崇拜。只可惜，名草有主。

    路翰飛剛來醫(yī)院時間不長，在幾次做副刀的手術(shù)中顯現(xiàn)出他卓然超群的天賦，但大伯路振英卻遲遲沒讓他主刀過任何手術(shù)，不論大小。

    路翰飛心癢難耐，在急診大廳看到個麥粒腫的病人，都想沖上去劃一刀，給自己點精神慰藉他開了個瘤子。

    ****

    巡了一圈，路燕飛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有些疲憊。路翰飛知道婚期將近，二哥公事私事一起來難免力不從心。他娶的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兼同事唐亦柔，唐家在j市，跨城市結(jié)婚難免事情就多了。不像路翰飛這般輕松愜意，小雅南嫁給自己，無非就是拎著行李換個房間住罷了。

    “還是你和雅南這樣好?！甭费囡w忙得焦頭爛額，自然羨慕起了別人，“二嬸是嫁女兒娶媳婦一步完成?！?/br>
    “嫂子是值得你辛苦?！甭泛诧w調(diào)侃了一句，“你就別羨慕我了?！?/br>
    路燕飛抬手點了點他，“難怪大家都說你自作孽不可活，你這話要是給雅南聽到，她得多傷心啊?！?/br>
    路翰飛低頭笑了笑，她何止是傷心啊，暗戀了這么多年的二哥要給她娶二嫂了，又豈止是傷那么淺？這種感覺，他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她那個傻丫頭能不能像自己這樣撐得住。

    ****

    陰歷九月初一，黃道吉日，宜嫁娶。

    路家今日張燈結(jié)彩，大宴賓客。路家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只記得樂呵呵地派紅包，兩個孫子同天結(jié)婚，一下子有了兩個孫媳婦，加上一個孫媳婦還是自小領(lǐng)養(yǎng)的小孫女，等于是三喜臨門，怎能叫她不開心？

    路家老太太馮安安雖年至耄耋，在t市仍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Ｋ墓诿駠跄炅羧諏W(xué)醫(yī)，抗戰(zhàn)時回國在開了診所，懸壺濟世，無償救助傷病員和老百姓。馮安安的丈夫路家仁子承父業(yè)在解放后做了抗美援朝的隨軍軍醫(yī)，馮安安雖不懂醫(yī)術(shù)卻極善經(jīng)營，兩人同心協(xié)力才有了最初的“安仁西醫(yī)館”。有了這些歷史背景，安仁在t市發(fā)展得很順利，大半個世紀過去后成了叱咤東南一帶的醫(yī)療業(yè)巨頭。

    路家仁去世后，長子路振英接替父親成了‘安仁’的金字招牌；次子路振聲則負責(zé)經(jīng)營。

    當(dāng)年老爺子路家仁突發(fā)心梗死過世，老太太就一病不起，臥床三年，眼見就要撒手人寰了，忽得一高人指點說路家男丁旺盛，陽氣太重，沖煞了體弱的老夫人，須得從西南面領(lǐng)養(yǎng)一位少失怙恃的女孩，還得是陰歷五月中到六月底出生，才陰氣重一些，這么一轉(zhuǎn)悠就找到了七月出生的孤兒——那時候還叫宋雅南的她。

    按說路家人是不該迷信的，可路振聲的妻子還是堅持收了這個孩子，她說，“我是不懂迷信還是科學(xué)，但是我只知道，人不管生了什么病，好心情是不可缺的良藥?！?/br>
    路老夫人膝下兩子三孫，一直盼著能有個孫女，如今來了雅南，心里自然是歡喜的，這一高興病倒還真的好起來了。如今一晃過了十來年依然健在，路老夫人把她捧在手心，比對那幾個親孫子還疼得很，雅南在路家也算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了。

    三個孫子中路承飛和路燕飛是長房的，而路翰飛和路雅南是二房的，四個孩子都從醫(yī)，加上路振英也在醫(yī)院，所以小護士二二才會分不清這么多個“路大夫”，索性給他們一個個編了序號。

    ****

    婚禮是空前絕后的盛大，只是有的人樂在其中，有的人意興闌珊，路雅南便是后者之一，說之一是她覺得路翰飛應(yīng)該是另一個，盡管他全程投入得要命，演技逼真得叫她都咂舌。

    她是混混沌沌地過的，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一一敬酒，又是如何用笑僵的臉送走了賓客。只記得他們兩對新人和長輩們道晚安，然后各自回房，二哥的手一直摟著二嫂的腰，那樣親密無間。

    路雅南狠狠甩了甩腦袋，只覺得自己卑劣極了，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窺伺著別人的幸福，在黑暗的角落里反復(fù)咀嚼。她從淋浴房里出來，擦干身體，穿上睡衣，才打開反鎖的衛(wèi)生間門，往臥房的床上一躺，對著憋了半天要上廁所的路翰飛說，“我好了，你進去吧?！?/br>
    路翰飛如釋重負，緊皺的劍眉都舒展了，忙不迭地沖進了衛(wèi)生間。過了一會他走出來，一臉的輕松自在，“給淋浴房加個簾子吧，這樣你洗澡我也能上廁所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