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周在柜臺前站定，正想說明來意。

    柜臺后一臉困倦的中年人卻起身向一旁昏暗而狹小的休息區(qū)走去。

    “這邊坐。”他招呼道。

    所謂休息區(qū)，不過是角落里放一個鐵藝小圓幾外加兩張塑料凳子。

    兩人一左一右坐下，傾著身子往圓幾上一靠，居然也有了幾分“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的味道。

    王不動勉強抬了一下嚴重下垂的眼皮，向胡周伸出一只手。

    胡周上前握手，兩手一觸碰，耳邊似乎嗡地響了一聲。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他想起自己和姬清影、程貞德握手時的情形。

    準確地說，應該是和姬清影握手時的情況更像，因為能感受到對方正在通過提線者向自己傳輸一些數(shù)據(jù)。

    只是提線者沒有識別出這些數(shù)據(jù)，所以沒能反映在視野中。

    胡周仔細打量對方深藏在半開半合的眼皮之后的眼睛，發(fā)現(xiàn)了微弱的藍色光芒。

    “你也用提線者？”胡周問道。

    “很稀奇么？”王不動道。

    胡周道：“不常見?！?/br>
    王不動道：“數(shù)字人雖然在總人口中占比不高，但絕對數(shù)量并不少?！?/br>
    見胡周露出驚訝的表情，王不動又道：“提線者剛剛研發(fā)出來的時候控制得并不嚴。很多途徑都可以弄到。后來發(fā)現(xiàn)數(shù)字程序和人體神經(jīng)的結合會放大宿主的性格特征，使暴力傾向的人變得十分危險。另外，在安裝提線者的人體死亡之后，會有一定概率變成只有動物本能的活死人。這些發(fā)現(xiàn)得到佐證之后，對提線者的管理才嚴了起來。但這又有什么用呢？已經(jīng)那么多人使用了，而且其中不少提線者是可以遺傳給下一代的。怎么管得過來哦！”

    胡周心里暗暗吃驚：提線者不是我的金手指嗎？怎么那么多人都有？群體特異功能的書必撲的??！

    想到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擁有數(shù)字化的身體，胡周深感自己男主角的地位岌岌可危，不禁咽了口唾沫。

    “來杯碳酸水？”王不動遞過來一個瓶子。

    胡周趕緊接過來往嘴里灌一口壓壓驚：“嗯？怎么味道怪怪的，你給我喝的是什么？”

    “接入劑?！?/br>
    “什么劑？”

    “說吧，找我有什么事？”王不動道。

    “我……”

    “好了，你不用說了。接入成功，我已經(jīng)清楚了。跟我來?！蓖醪粍诱f完起身就朝門外走。

    胡周連忙跟上去，心里直犯嘀咕：我才剛來這里，怎么又要出去？

    ……

    ……

    推開“明”網(wǎng)吧的門。

    門還是這道門，門外的世界卻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世界。

    一條土路橫貫于前，兩側散布著棚戶粗糙搭建而成的簡陋店鋪，一身古裝的店家大多穿著打滿補丁的斜襟粗布衣服，就連店鋪門口懸掛的招牌旗幟都陳舊不堪，真是很不講究。

    一陣疾風帶著黃沙掠過，帶來了荒野戈壁的氣息。

    看到這個荒漠中的古代集市，胡周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數(shù)字世界里了。

    只是對于這畫風，他很不滿意，心里著實臥了一個大槽——這么破敗，連破世界都不如，這是要演新龍門棧嗎？

    王不動遞給胡周一頂斗笠：“戴上這個，邊走邊說。”

    胡周往腦瓜上一扣，眼前居然還垂下一道輕紗，整得跟任盈盈似的。

    “就你最講究。”胡周道。

    “江湖險惡，不講究不行。”王不動道，“再說，那家伙讓你來找我，不就是要讓你學學怎么講究么？”

    都“那家伙”了，看來這位王大叔跟小艾挺熟。

    沿著市集走了一段，胡周發(fā)現(xiàn)這里的店鋪無非就是賣糕點、賣牛羊魚rou、賣飼料，幾乎清一色都是賣食物的。

    “看得清嗎？”王不動問。

    胡周沒明白他的意思，說：“你是說這里單一的經(jīng)濟結構？”

    “看來你的視角和常人不同。我給你換個視角?！蓖醪粍幼匝宰哉Z道。

    “啥意思？”

    王不動走到一旁的酒館門前，掀起簾子，把胡周拉了進去。

    胡周只感到踩了兩級臺階，便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躺倒了，趕緊調整重心站好，跟著王不動往前，再走兩級臺階，推開頭頂?shù)哪旧w板鉆出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站在了一片沙地之上。

    身旁的一株半人高的仙人掌可能是方圓幾十里唯一一株植物，顯得有些打眼。

    胡周本能地四處眺望，想知道剛才的集市在哪個方位。

    按照他的設想，在某個方向的地平線上，應該能隱約看到集市起伏的剪影，但朝四周看了三圈之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無論朝東南西北哪個方向看，都看不到地平線。

    因為無論朝哪里看，都是俯視，都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荒漠。

    一些深色的斑點散布其上，似乎是一些集市或定居點。

    還有一些顏色更深的黑點，跟灑在面餅上的芝麻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再往遠處，就被風沙所遮掩，看不太清了。

    從遠望的景象看，胡周感覺自己站在了一座沙丘頂上。

    但從腳下的地面看，分明是一塊平地。

    這是怎么回事？

    胡周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試圖調取提線者的光學測量工具來校驗眼前所見。

    但是眼前沒有顯示出任何字符。

    “這里是數(shù)字時空，她不是以數(shù)據(jù)形態(tài)存在的?！蓖醪粍拥?。

    “她？誰？”

    “你的提線者?！?/br>
    “哦?！?/br>
    “你是想做些測量對吧？這里用不了提線者，你需要的是這個?！蓖醪粍舆f給胡周一個扇形鏤空的小機械。

    “這是什么？”

    “六分儀。當然，是根據(jù)這個世界的法則定制的，跟人類世界的有很大區(qū)別，但基本原理是一樣的?！?/br>
    王不動手把手教胡周使用這儀器。

    “這是地平鏡，里面的虛像是太陽……你想瞎呀！快放下濾光片……好，隨便選個目標景物，讓虛像和它重合，現(xiàn)在看看讀數(shù)是多少？”

    地平鏡就是一個單筒望遠鏡。胡周把準星對準了最近的一個村落，那里看上去好像就是剛才兩人進入這個世界的那個集市。

    經(jīng)過濾光的太陽虛像呈現(xiàn)圓形，邊緣不斷地抖動著，似乎這個圓形是由許多涌動的微粒構成的。

    胡周將圓形的太陽虛像對到村落的像上，使兩者重合，然后看了看扇形刻度上的讀數(shù)。

    “不會吧……難道說……”

    胡周忽然有些明白，又有些難以相信：“這村子的位置怎么比我高？難道是建在山坡上的？我怎么覺得它在我腳下？”

    胡周放下儀器，使勁揉了揉眼睛，仔細環(huán)視一周，終于發(fā)現(xiàn)了真相：

    這個世界沒有地平線。因為，這里的地面是向四周卷起的，越遠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