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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點頭:“是呀,我有兩個兒子,都去了美國。老伴去年又生病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北京。” 宋愛兒聽得心中一軟,索性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啜著粥,聽他講些家長里短。粥燙,她還替老人吹涼。老人都喜歡有人聽自己講故事,越上了年紀,越是這樣,沒有一個真心愛冷清的。就像她的母親許南屏,已經(jīng)瘋得什么人都不認識了??墒侵灰螑蹆鹤谒磉吿嫠嵋皇醽y了的頭發(fā),聽了一下午的瘋話,她集體會把自己當作一個陌生的小友。 “小姑娘,你怎么不開心?”老人端詳著他的臉龐,在兩人沉默的空當忽然問。宋愛兒被問得自己也吃了一驚:“我不開心?” “臉上滿滿地寫著呢?!睂Ψ酱认榈匦α诵?。 宋愛兒也笑了:“是,好多煩心事。” 老人就像猜到了她的心事似的:“一個人在北京打拼吧?累、苦,這都不算啥。人一快活百病無,弄壞了身體,傷心的是你的父母呀。” 宋愛兒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沒有父親,然而父親又確實活得好好的,在大洋彼岸混得風生水起;想說母親瘋了,又不愿承認許南屏已是一個瘋子的事實;再說下去連她自己都可憐自己了,索性不說。 “是,得為父母想。”她乖巧地答。 粥燙,落在心里也是熱乎乎的。宋愛兒和老人告別時,替他系好了一個個系歪的扣子。老人拍拍她的手,什么也沒說,只是走到拐角時回頭看了她一眼,沖她揮揮手。宋愛兒明白那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說“是個好姑娘呀”。 從沒有人那么夸過她,在這座城市里,每一個人那樣說過她。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竟是這樣看她,這幾乎讓宋愛兒有了一點掉淚的沖動。 第三章 重逢 王邈沒有再聯(lián)系她,而4S店的工作也做得越來越別扭。戴志斌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副店長,卻是店里自己最老的人,新店長有事也會和他商量。她在人前那樣不給他面子,而他又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寬厚,所以到底還是和店長嚼了舌根子。 宋愛兒成天只能小心再小心,不給旁人留下話柄??墒谴蠹s那天王邈的跑車太過招搖,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和宋愛兒一起洗車的兩個小姑娘,才高中畢業(yè),因為是老鄉(xiāng)一向很抱團,很是看不慣她。王邈的出現(xiàn)無疑是火上澆油,宋愛兒被那兩個小姑娘旁敲側(cè)擊地問得煩了,冷笑著答一句:“想認識他,下回自己要號碼去呀?!?/br> 大學過了半個多月,店長終于找到了她,神情欲言又止。宋愛兒搶在他之前開口:“店長,我想辭職?!?/br> 對方一怔:“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這份工作做了這么久,忽然放手其實也挺舍不得的??墒恰蚁霌Q行當了?!?/br> 店長沒接話,反而順手點了一只煙,指著對面的一張座椅:“做。” 宋愛兒笑了一笑,沒有坐下。對方徐徐地吐了一口煙,那繚繞的白霧圈里是一張看不清的臉:“你最近是不是聽誰嚼了舌根子?” “我沒聽過,可是聽你的意思,是有人嚼了?” 她的反將一軍,顯然讓對方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店長能強壓下戴志斌這地頭蛇,到底不是什么紙糊的燈籠,他很快地一笑:“是有人嚼了。有些話渣子,嚼了就吐掉。天一亮,太陽底下有什么新鮮事?” 宋愛兒很執(zhí)拗:“我還是想辭職,店長?!?/br> “你來這做的時間短,可從不和人亂生是非。說實在的,你這樣的姑娘我挺喜歡的,比外頭那些女孩兒強多了。我希望你能干下去?!?/br> “可我也總不能一輩子在4S店給人洗車啊?!?/br> 對方摁滅了搖頭,起身,和她握手:“好,我放人。工資現(xiàn)在就結(jié)?!?/br> 宋愛兒鞠了個躬:“謝謝?!?/br> 店長拉開抽屜,取出一沓票據(jù),又掏出一個大本子:“在這兒簽個字吧?!?/br> 她是臨時工,當初進來時也沒簽勞務合同,拿的工錢亦最少。宋愛兒一頁頁地往前翻著,半年,一百八十二天,她簽過了一百八十二個“宋愛兒”。翻到最前頁,那字跡娟秀,漂亮又工整。最后一次簽下這個名字,宋愛兒抬起頭,把本子輕輕巧巧地遞回去。 “等等?!笨粗潜咀泳鸵皇者M抽屜,宋愛兒忽然出聲。 “怎么了?” “店長,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店長的手僵?。骸澳阏f?!?/br> “把這本子給我?!?/br> 對方把本子遞過去,宋愛兒眼睛也沒眨一下地“唰唰”全撕了,扭成一團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謝謝?!?/br> “宋愛兒——”對方忽然喊住她,“祝你在這座城市里越過越好。有一天,活出一個人樣來?!?/br> 宋愛兒沒有回頭,只是笑著揮揮手:“知道了?!?/br> 辭職后,宋愛兒失去了生活來源。 杜可打來電話閑聊時,宋愛兒正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擰開一盞小燈,看著報紙找合適的職位。 電話那頭醉醺醺的:“宋愛兒?” “杜可姐,你喝酒了?” “這點量不算什么?!睂Ψ酱笾囝^,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前幾天我開車去那家4S店,怎么沒看到你?” 宋愛兒沉默了一小會,心里閃過千百個念頭。 “我辭了?!?/br> “恭喜恭喜?!倍趴尚α诵?,“這鬼工作早該辭了,一年年的什么時候能混到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