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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姐怎么了?” 蔣與榕發(fā)給她一個醫(yī)院的地址和病房的號碼:“她在北京這些年沒什么朋友,我想,以你們的關(guān)系,也許現(xiàn)在她最愿意見到的人是你。” 宋愛兒按照地址打車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家中外合作醫(yī)院。她推門而進時,杜可正背對著她呆呆地靠坐在床頭,凝神看著外頭飄滿了一地的黃葉。 宋愛兒停住腳,立在門口輕輕地叫了聲:“杜可姐?!?/br> 杜可轉(zhuǎn)回頭,“啪”一聲,宋愛兒手里抱的一束花掉在了地上。 杜可伸手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臉頰,張著蒼白的唇:“怎么啦?嚇著你了?” 宋愛兒蹲下身把那束花飛快地拾起,又迅速地調(diào)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杜可姐,怎么兩個月不見你就病成了這樣?” 其實算起來不止兩月,兩人起碼有小半年未正兒八經(jīng)地見面。對面坐著的,仿佛是另一個人。時光在她們之間是不平等的。她的一個月好像一天,她的一天卻好像一個月。宋愛兒的臉頰還有少女的豐盈神采,對面的女人卻黯淡得似乎將所有青春一夜耗盡。 杜可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笑著:“他們不給我照鏡子,我是不是難看極了?” 的確是難看極了,像失去了水分的果皮。 宋愛兒起身去找了一只小玻璃瓶來,接滿水,把那束風(fēng)信子緩緩地插進其中,擺在只開了一條縫隙的窗前。 “杜……” “宋……”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口。 她把話咽回了喉嚨里,眼睛望著杜可。杜可張了張失血的唇,毫無預(yù)兆地一把攥緊她的手。對方牽著她的手,緩緩地,輕輕地,按在了自己的肚皮上。 宋愛兒驚得一下松開手,卻發(fā)現(xiàn)雙手被她握得緊緊的。 “愛兒,我懷孕了。” 宋愛兒定住。過了十幾秒,她小心地謹慎地問:“蔣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杜可笑了笑,“還知道孩子不是他的?!?/br> 終于意識到事態(tài)比自己想象中要嚴重一些的宋愛兒抬頭看著她,杜可卻似乎不打算繼續(xù)說下去。對方站起身,如同從前一般風(fēng)情萬種地緩緩扶著墻走到了窗邊。住院部樓下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草地對面有一汪清澈的湖泊。夕陽的影子總是寧靜地倒映在湖中,風(fēng)吹來,仿佛被揉碎的一池殘紅。天氣清冷的十一月,風(fēng)吹落木蕭蕭下,黃葉被低低地卷起在草坪上空。 杜可低著頭,神情莫辯。 “蔣與榕要結(jié)婚了,是三天前才決定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他的那位老丈人心臟病發(fā),走得很突然。他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忍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還是把這一天盼到了。” 宋愛兒看著她的背影,生怕她出什么事。 誰知杜可像猜破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似的,忽然回頭一笑:“愛兒,你怎么那么看著我?你擔(dān)心我做傻事?” “他要結(jié)婚的對象是個才從國外念完書回來的大小姐?!倍趴傻脑捯痪浣右痪涞?,“風(fēng)信子……咦,你怎么帶了它來看我。風(fēng)信子是蔣與榕最喜歡的花。我記得從前有段日子,他每天抱著一束放到前妻的墓上。哦,你還不知道他有個前妻吧?” “杜可姐?!?/br> “別這樣看著我,你瞧你的眼神里都寫著同情?!?/br> “蔣……” 杜可順著她的目光向病房的一角望去,那里有個小小的攝像頭。她似乎早就知道它的存在,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攝像頭前,把那當(dāng)成一面鏡子,梳梳頭發(fā)攏攏寬大的病服,重新坐回了宋愛兒的對面。 “我懷孕了,我也能當(dāng)mama了?!倍趴尚χ皖^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是昨天檢查時醫(yī)生才告訴自己的事,“哎,宋愛兒,你說,這個孩子能生下來嗎?” “是那位法國廚師的?” 杜可沒心沒肺地擰了一把她的臉頰:“你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br> 宋愛兒知道杜可和那個法國廚師要出事。有那么一陣子,杜可談起那個人時眉目之間飛揚著喜悅的光芒,就像個頭一次戀愛的小女孩。后來餐廳關(guān)得那么突然,杜可又忽然和自己說缺錢,自己便意識到事情不妙。 “其實我不愛他,真的,一點也不愛?!倍趴傻谋砬槲⒚?,“我只是喜歡那種感覺?!?/br> “你知道嗎,被人珍惜,被人欣賞,被人愛護。一切感情都有回應(yīng)。你做一個小動作,他全能看在眼底。你的每一次心痛和快樂,他都能懂得。你不是對著一根木頭講話?!?/br> 宋愛兒看了一眼那只明目張膽的攝像頭,她有千句萬句的話要問,此刻卻一句也不方便說出。 杜可像看穿她的心思似的,她湊近她的耳朵,輕聲地說:“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什么在這里?” 宋愛兒點點頭。 杜可眼中的光芒仿佛一下子黯淡下去:“蔣與榕不會放我走的?!?/br> “可他要結(jié)婚了。” “他說過,把孩子打了,一切事都當(dāng)作沒有發(fā)生。” 宋愛兒聽到這里,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杉毤毸尖?,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蔣與榕喜歡這個女人,愿意包容她,忍耐她,甚至在婚姻之外負責(zé)她的一生,這不正是許多故事里都會出現(xiàn)的事嗎。他給了她這個承諾,并非沒得選擇。杜可卻既不接受,也不離開,仿佛自作自受一般地落到這個兩難的境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