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59、讓你記住我有兩種方式：要么對你壞,要么對你好。我狠不下心對你壞。所以我把所有一切能給你的，都給你。

    月照河上,泛起點(diǎn)點(diǎn)粼光。

    “不好奇嗎，能讓他親自趕來阻止你看的視頻里面會有什么秘密？”牡丹望月白皙的臉上仿佛帶著一抹微笑。她的話像是巫婆手中握著的那只蘋果,散發(fā)著香甜而誘人的氣息。

    “把那些符咒丟掉?！眽趑|顯得有些焦躁。

    “你當(dāng)然可以選擇丟掉，如果你不后悔的話。”

    “蓮姬，我需要你無條件地相信我一次。”

    一邊是從容不迫地激發(fā)著她好奇心的牡丹望月。

    一邊是鄭重到有些懇切的夢魘。

    韓單有些失措。她沉吟片刻，問：“是關(guān)于何處風(fēng)流的？”

    兩邊同時(shí)沉默。

    她知道,她猜對了。

    “已經(jīng)舍棄的人和事,都不需要重現(xiàn)。它們只會是你的桎梏和負(fù)累?！眽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仿佛有些許落寞。

    的確。只要銷毀掉就可以了。

    那個(gè)從她生命里消失的男人，曾那樣絕情的丟棄她,留下刺痛的傷口。而她也早已下定決心將他忘記,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可為什么會這樣遲疑？

    鼠標(biāo)停在“觀看”和“丟棄”之間，耗盡了力氣也不能點(diǎn)下去。

    就好像迷失在沙海中的旅者，明知眼前不過是一片盛大的海市蜃樓，卻始終不愿闔上眼睛。

    她無奈蹙眉，自嘲地輕笑。以為忘卻了的，直到現(xiàn)在還記著。

    那個(gè)人曾經(jīng)說過的話——

    無論做什么，順從你的心。

    游戲中，紅衣颯颯的花妖緩緩攤開的手掌。

    那張灰色的符咒憑空燃著，化為一團(tuán)煙霧，將她包裹在其中。

    整個(gè)屏幕都暗了下去。

    仿佛忽然墜入夢境，耳邊是模糊的風(fēng)聲，眼前是一道道暈染的紅色墨痕，勾勒出淡淡的輪廓，然后填上色彩，背景終于一點(diǎn)點(diǎn)清晰起來。

    殘陽如血，流云魏紅。山崖之上，白裙翩然的牡丹望月仿佛一只展翅欲飛的蝶，而坐在斷崖邊緣的男子，黑衣銀發(fā)，肩宿藍(lán)鳥。

    “是他讓你引我出現(xiàn)的？”何處風(fēng)流紫色的眸子仿佛水晶，剔透卻妖冶。

    “對不起?！蹦档ね碌狼福拔也皇枪室庖鹕⒛銈?，只不過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如果你生氣的話……”

    “我為什么要生氣？”他反問。

    “也對，你該高興?！彼D(zhuǎn)而笑道，“就算看見你抱著我出現(xiàn)，卻還選擇留在你身邊?？磥硭矚g你?！?/br>
    “下次別再利用我做這些幼稚的事。我原諒你一次，不代表會有第二次?！庇乃{(lán)色的羽翼遮住了一半日光，他起身站在懸崖邊，逆光模糊了面容。

    “既然你也喜歡她，為什么不告訴她你是誰？還有，為什么不和我退婚？”

    “因?yàn)闆]有必要?！币宦書B鳴，懸崖邊人已不見。他如流星一般墜落，消失在峭壁之下。“轉(zhuǎn)告你的心上人，她是我的人，如果他動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br>
    畫面模糊，彷如滴落了濃墨，蔓延開來的黑色吞噬了一切。

    一切還原，還是永夜城的紫藤樹下，蓮姬手中第一張符咒被焚燒成灰，散盡了。

    為什么你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她是我的人”，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必要”，又為什么不否認(rèn)那句“既然你也喜歡她……”

    那些來不及想的細(xì)枝末節(jié)糾纏在一處，變成一個(gè)巨大的漩渦。

    她點(diǎn)開第二張符紙，掌心綻放的銀白色光芒籠罩了畫面。

    四周是一片耀目的白，冰封的群山環(huán)繞著這片雪原，有雪花無聲地從空中降下，輕巧的落在衣襟上。

    牡丹望月從坐騎上一躍而下，站在他身邊。面前的男子手持短刃，利落地將從風(fēng)雪中鉆出來的雪女擊倒。他身邊，是白羽翻飛的洛霄。

    “你是故意關(guān)了手機(jī)的吧?！彼瓪鉀_沖。

    “如果你找我是為了退婚的事，就不用開口了?！焙翁庯L(fēng)流一邊打怪一邊說。

    “你明明一點(diǎn)都不喜歡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訂婚？”

    “為了時(shí)間?！?/br>
    “時(shí)間？”她不解。

    “除了遵照指示訂婚之外，我想不出其它能讓老古板放我回國的理由?！?/br>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那又怎樣？”他反問。

    牡丹姑娘氣急敗壞：“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阿律！為什么還要在中間橫插一腳？”

    “紀(jì)家絕不會先提出退婚，你不用浪費(fèi)口舌?！彼苁情e適地繼續(xù)打怪，“還有，在兩家合作即將提上日程的節(jié)骨眼兒上，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br>
    她怒極反笑：“我倒真沒想到，一向?yàn)樗麨榈募o(jì)少居然會為了家族生意受人擺布。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們訂婚禮成就再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你的韓小姐會不會愿意接受一場無名無分的虛擬愛情？”

    長長的沉默。

    韓單緊緊地盯著屏幕，一動不動。

    “無所謂。因?yàn)槲液退粫薪Y(jié)果?！贝箫L(fēng)吹起他的黑袍，蕭瑟的如同世界的一道裂痕。

    風(fēng)卷碎雪，落滿天地。

    坐在電腦前的韓單怔忡的望著屏幕，心中五味陳雜。

    她曾試圖去了解這個(gè)男人，然而他深沉如海，她不過是一葉小舟，只能任由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若相厭，卻太近。若生情，卻太冷。她始終不懂他對她的心思。本以為牡丹望月的刻錄會解開些什么，卻依舊看不分明。

    她有些后悔，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燃起了最后一張符紙。

    無論有什么，也不過是最后一次了。

    彷如一滴濃重的墨落在水中，世界在波紋中蕩漾，暈染開的墨跡形成一條漆黑的河。朱紅點(diǎn)點(diǎn)，是蓮燈微弱的光。

    忘川之上，一步相思。

    這是永夜城。

    同樣的場景相互重疊交錯(cuò)，讓韓單有一瞬間的恍然，仿佛那個(gè)在紫藤樹下席地而坐的男子近在眼前。

    牡丹望月在他身旁佇立良久，終于開口：“怎么會這樣？”

    “你家主動退婚，生意合作愉快，皆大歡喜就夠了，何必追問過程?！焙翁庯L(fēng)流顯得十分淡然。

    “你的病……手術(shù)能有多大把握？”她踟躕著問。

    “百分之二十。”

    她驚呼：“怎么會這么低？如果不做手術(shù)的話呢？”

    “腫瘤壓迫中樞神經(jīng)，可能會間歇性失明、休克，或者猝死?！?/br>
    “原來如此?！彼龂@口氣，“你算準(zhǔn)了我爸不會讓我嫁給一個(gè)生死未卜的病人，所以會在訂婚前一刻放出患病的消息。我家自然會主動提出退婚，阮家從此對紀(jì)家心有虧欠，在兩家合作的項(xiàng)目利益上自然也會做出讓步。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彼Ｗ哉{(diào)笑。

    “所有一切都是你設(shè)好的棋局?！蹦档ね吕^續(xù)說道，“你隱瞞病情，假意服從長輩的安排同我訂婚，是為了有時(shí)間回來見她。從接近她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為離開做好了一切鋪墊，甚至不惜親手傷她讓她怨恨于你。你算準(zhǔn)了夢魘會出手，傾盡暗閣所有力量和血色盛宴打的最后一仗，其實(shí)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暗閣成員的實(shí)力，然后你解散幫派讓他們成為散兵游勇，不得不依附于盛宴，從而穩(wěn)固夢魘的地位。因?yàn)槟悴坏貌唤鑹趑|之手保護(hù)她。你早就算計(jì)好了一切?！?/br>
    “呵?！彼p笑，似有些無奈，“女人聰明起來還真讓人頭疼。”

    “不覺得不公平嗎？韓單始終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你愛著他，不知道你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xí)恢痹购弈?。?/br>
    “恨，也不錯(cuò)?！憋L(fēng)拂過，淺紫色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肩頭。平日里宿在肩上的藍(lán)鳥失去了蹤跡，前襟敞著的黑色袍子更添了幾分閑云野鶴般的悠然?！捌鋵?shí)也沒有那么復(fù)雜，想見她所以回來，想愛她所以靠近，想保護(hù)她所以隱瞞，我最初希望能不留痕跡的離開，卻對事情的發(fā)展預(yù)計(jì)不足，不知不覺的過了界，最后不得已狠下心傷她。這是我的自私，是我對她的虧欠。比起忘卻來說，用恨的方式記得，也算一種圓滿。”

    “紀(jì)云翊，你真是個(gè)瘋子……”她語意蒼涼，“你有什么要留給她的，我可以幫忙?！?/br>
    “不用。該留的都已經(jīng)留下了?！彼?，身邊出現(xiàn)一個(gè)白胖的幼小花靈，頭上頂著銀色蓮花，撲閃著翅膀繞著他轉(zhuǎn)圈。

    風(fēng)吹樹動，花瓣墜落如一場雨。那雙深紫色的眸子在搖曳的花影中顯得溫柔而寂寥。

    墨汁滴落畫面蕩漾出波紋，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起來。鼠標(biāo)急促的移動，卻始終無法靠近半分，只能看著那樹那人，變成一團(tuán)紫色的影，最后湮沒在漸濃的墨色里。

    夜幕下的永夜城在眼前漸漸清晰。

    河川流淌，蓮燈悠然，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然而花樹之下的人卻不在了。

    如指間的灰燼，隨風(fēng)散去再無可尋。

    世界一片空寂。

    湮沒了盡頭，吞噬了聲音。

    韓單的視線停在那株紫藤下，仿佛失了魂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每一個(gè)按鍵都這樣艱難?！八?，在哪兒？”

    “紀(jì)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我一無所知?！蹦档ね麓鸬馈?/br>
    韓單猛地起身抓起手機(jī)向外跑去。

    “姐，你干嗎去？”正洗完澡的韓雙差點(diǎn)被她撞倒，追出兩步，“外面下雨了，你不帶傘?。?？”

    空蕩的房間里，屏幕依舊泛著瑩瑩的光。

    夢魘佇立在橋上，許久不曾移動一步。“你曾許諾過會保守秘密。”

    “是，但我反悔了?！蹦档ね抡驹跇蛏?，望著他，“因?yàn)槲抑皇莻€(gè)自私的女人，只想讓我愛的男人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像影子一樣去守著另一個(gè)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沈律，知道這一切之后的韓單不可能再愛上你，所以你的等待毫無意義?！?/br>
    “我與她早無可能，你不過是多此一舉?！鼻嗌廊谶M(jìn)夜色，寂寥如斯，琴師就這樣離去，獨(dú)留牡丹望月一個(gè)人怔在原地。

    落地式的簡歐臺燈將整個(gè)書房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沈律起身，沖了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窗外是這個(gè)城市綺麗的夜景。

    還能想起當(dāng)時(shí)與那個(gè)男人pk時(shí)的情景。不計(jì)后果，全力以赴，搏命相爭，然而自己終究輸給了他。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永遠(yuǎn)都不要告訴她沈律等于夢魘。

    他沉默許久，終于打出一個(gè)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