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第二天一早,許思名如期進了公司,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辦公室里的氛圍異常詭異,總能見人三三兩兩扎著堆,神秘兮兮的議論著什么,但見著他來了,又忙避諱的散了。 葉昊凡和包助理也還在休假,沒個人能透露一二,許思名心里很沒底,但也不得不故作鎮(zhèn)定的敲開了于森偉辦公室的門。 “回來了?坐吧!”于森偉撩起松弛的眼皮兒看了他一眼。 許思名坐定后,于森偉緩緩靠著椅背,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垂目思忖,良久無言。 許思名沒有主動開口詢問,他給了這位老領導足夠的時間開啟這場對話,也是給自己寬裕的心力接收和應對。 “春節(jié)跟你們孟總有聯(lián)系嗎?” 許思名愣了愣,他沒想到開場白會是這樣。 “有,跟往年一樣,年初一發(fā)了拜年短訊?!?/br> “沒聊聊工作的事兒” “沒有,節(jié)假日打擾孟總休息也不太合適?!?/br> “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年前你手上的項目,基本都是獨立于老孟承接和承做,沒錯吧?” “是,那會兒手上慢慢積累了些資源,大方向沒問題的業(yè)務,孟總基本都肯放權,讓我獨立做。”許思名頓了頓,又補充說,“當然了,孟總當時也幫襯了不少,那會兒經(jīng)驗確實還欠些?!?/br> “嗯,從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到現(xiàn)在獨當一面,我們這群老家伙都看在眼里!”于森偉扯著皺巴巴的嘴角,勉強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他又如同換了張面皮,目光如炬,深深的看向許思名:“你以前給他打下手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過一些不太尋常的情況,唔...合同文件,或是流程之類的?” “......”許思名心下猛的一驚,脊梁骨登時有些發(fā)僵,他已經(jīng)猜到個七七八八,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事兒發(fā)酵的速度這么快。 他暗自捻干手心的細汗,面兒上未顯露任何端倪:“于總,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br> 于森偉盯著他眸子半晌,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便重重嘆了口氣兒,心力交瘁的捏了捏眉心,良久,才幽幽的說:“你們老孟...昨兒被公安帶走了,就從他辦公室!” “.........” 許思名瞪著雙目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的就想撐著桌面兒站起身,這不是他故意演出來的......雖然他猜到,大概是公司收到匿名郵件后,已經(jīng)高效的徹查了這事兒,但他完全沒料到處理的手段竟然這么決絕凌厲、不留余地! 于森偉倒是對他這反應挺滿意,沖他擺了擺手:“坐坐,哎...你是沒看到那陣仗,是真沒給老孟留一點兒臉面,上了銬帶走的....公司昨兒口頭警告過在場員工,不要瞎傳,但我看今兒,外頭那幫兔崽子就沒消停過!” “為什么?”許思名壓根聽不進那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他明知道原因,還是下意識的求證著。 “說是...合同詐騙,侵占公司利益,我也是真沒想到!”于森偉又嘆了口氣兒,狠狠摁了兩下眉心,“他被帶走的時候很平靜,我估摸著...八成是落實了?!?/br> “這是公司的決定嗎?”許思名覺著自己唇舌干澀的生疼,吞了口唾沫后才又說,“我的意思是...孟總在公司這么多年了,就算真做了什么錯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庇谏瓊ミ@話盡顯無奈,大概是煩悶的狠了,忘記這里還是禁煙大樓,他不知從哪兒摸出根煙兒點了上,擰著眉頭抽了兩口后才說,“我也是后來聽說,是有人發(fā)了匿名郵件給內審曹總,郵件內容的信息量非常大,曹燁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更何況...他跟老孟私底下就不對付,落在他手里哪還有退路!” “......”領導們私下的恩怨,許思名事先是真不知道。 于森偉緊接著又說:“這事兒年前藏得密不透風,他直接就匯報給了董事會和監(jiān)事會,那個層面的人是不會管你做了多少貢獻的,對公司丁點的不利都得被收拾,現(xiàn)在鬧的這么大,我估計...老孟涉嫌侵吞的金額不會少,哎...真是越老越糊涂!” 于森偉又撩起眼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思名啊,你老實給我交個底,你到底有沒有摻和他那些事情?” 許思名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他剛才之所以會震驚到失態(tài),一是沒想到公司采取了這么偏激的方式處理這件事,另外...他總感覺于森偉還有沒亮開的底牌,他不確定這底牌是否跟他匿名舉報有關...... 但這話一問出口,許思名反倒暗松了口氣兒,他義正言辭的答道:“沒有!領導,雖然我一畢業(yè)就跟著孟總,但我有我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該觸碰的紅線打死我也不可能碰,更何況...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兒,孟總也不可能跟我一個外人講,有些事情...沒說破不代表您不知道,“暢想”那事兒之后,我和他之間也只是層表面關系......” 于森偉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訝異,顯然他是知道的:“嗯,有自己的立場是好事,你們師徒倆弄成這樣多少有些可惜,不過...倒是在今天這種局面下救了你!” 他捻滅煙頭,似是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加快語速說道:“思名,我相信你的話,也信你的人品,你聽好了,公司對這次的事兒,沒那么容易罷手,內審部門很快會搞大清洗,老孟底下的幾個停職接受調查,一個都逃不掉,我之所以這么急著把你叫回來,就是要確認你沒問題,等內審結束,你...一定要幫我把老孟的位置頂上!” 許思名:“......” 于森偉見他一臉錯愕,又緩和了些語氣:“你壓力也不用那么大,這不是還有我這把老骨頭么,現(xiàn)在是真不知道這內審要做到什么程度,時間耗不起啊,行業(yè)環(huán)境本來就沒怎么緩回勁兒,開年又來這么一出......” 就在這時,于森偉辦公室的門被重重叩響,門外人完全不等應允,已經(jīng)奪門而入。 “于總,你這就不合規(guī)矩了吧,許思名銷假提前回來,你是不是該讓他先去我們那兒報個到???”來的人正是曹燁,身后還跟著倆下屬,看架勢就是來逮人的。 “老曹你這話就言重了吧!”于森偉站起身,難掩不滿與鋒芒的笑著說,“思名剛來一會兒,我正跟他做思想工作,讓他好好配合你們調查,就你們這陣仗,沒問題的好員工都被你們嚇跑了,誰還給公司掙錢???你說是不是,呵呵呵!” 曹燁面若冰霜,冷哼了兩聲:“哼哼,那我還得謝謝于總你深明大義??!人我們就先借走了,只要是干凈的,保證毫發(fā)無損的還給你!”“ 行,你老曹我還信不過嘛,不過你們可得抓緊點兒,這剛開年,都得搏命拼績效吶,不然你們中后臺的工資從哪兒發(fā)??!” “哼!”曹燁強壓著火氣兒,沒再理會他,轉而對許思名說,“小許,走吧,上我們那兒聊聊去!” 于森偉叮囑道:“思名,這就是個例行調查,你不用有壓力,問什么就照實說,相信咱們曹總是不會亂冤枉人的!” 許思名知道他這話面兒上是囑咐自己,實則是說給曹燁聽的,他應道:“我知道了于總,曹總是公認的鐵面無私,我放心的,會盡力配合!” *** 畢竟不是專業(yè)的經(jīng)偵,被問了幾個腦殘問題后,許思名便主動交代了魏杰合同那件事兒。 “我當時根本沒敢往這方面想,以為只是個失誤,如果不細致的看,幾乎看不出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可能有些關聯(lián),我能想到的也就這個事兒,看能不能幫到你們?!?/br> 曹燁等人對他一副坦然淡定、積極配合的態(tài)度倒是有幾分意外,前一天提溜來問話的其他幾個人,不是吵吵嚷嚷,就是一問三不知。 最后,許思名按要求上繳了自己的工作電腦,停職等待進一步審查結果,這期間,公司將對他所有的項目文件、合同、進出款流水做審查,至于什么時候能出結果,那只能把酒問青天了,因為曹燁只冷冰冰的答復他“等著”。 除了在于森偉辦公室震了一驚之外,許思名幾乎沒再有什么大的情緒波動,他平靜的拾掇了些自己的物件兒便離開了公司。 不久前,他就已經(jīng)將自己手上的項目材料自查過一遍,平時的出入賬也合規(guī)矩,哪怕是自己的報銷,也都在合理范圍內,沒什么可慌的。 至于孟懷義......目前聽下來,這人似乎并沒有供出他們之前私底下的那些對話,許思名雖然隱隱有些納悶,但也沒花太多時間去深究,反倒挺擔心他這位領導會受到怎么的宣判,回去的路上,他不停的說服自己:一點兒懲戒,或許對他來說是好事吧...... *** 回到家,許思名補了個長長的午覺,睡醒后他冷靜下來想了想,只要自己是干凈的,審查只是時間問題,就當給自己放大假了,他現(xiàn)在...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他打開手機,看到一條于森偉的消息: ——審查進度我會催著,你趁機休整休整,還有...敏感時期,盡量別去探視老孟,這種時候保自己! 許思名麻木的回復道: ——好的,謝謝領導! 緊接著又看見幾個未接來電,是葉昊凡,許思名給回了過去。 “臥槽大哥,你干啥呢不接電話,我差點兒以為你也被逮了!” “睡覺呢,昨兒連夜趕回來的?!?/br> “哦哦,你聽說沒,公司出大事兒了!” “我知道,你這是...已經(jīng)回公司了?” “沒啊,我還休假呢,但我消息靈通啊,哎...你說你們老大怎么想的,老糊涂了吧,聽說現(xiàn)在挨個審查呢!” “昂,我早上剛被審完?!?/br> “我去!這么快?” “你緊張個什么勁兒,又不查你!” “我...我這是擔心你啊,大哥!” “喲,別了吧,我現(xiàn)在可是有夫之夫,不合適吧!” “......滾你大爺!” “哈哈哈哈!” “嘖嘖,還會開玩笑,那就是沒事兒嘍?” “有沒有事兒他們說了算,反正我沒做這檔子事兒,怕什么!” “那現(xiàn)在是...?” “停職唄,查文件查流水,得一陣子了吧!” “好吧...反正我聽說昨兒是鬧的雞飛狗跳的,早上你們老孟被銬走,下午幾個被查的弟兄情緒超激動,都嚷嚷著要辭職,你......” “我什么?我沒問題辭什么職!” “嘿嘿,那就好,那你最近是不是挺閑的,要不要來幫我忙,賺外快?” “臥槽你這墻角挖的,可真有水準,不過抱歉啦葉老板,鄙人最近有要緊事兒忙,頂多...把小凡借你?!?/br> “唔...那也行啊,嘿嘿!誒話說,你能有什么除了工作之外的要緊事兒?” 許思名頓了頓,隨即帶著幾分懇切問道:“昊凡,你...你有認識的腎病專家嗎?” “......”葉昊凡在電話那頭愣了半天,才跟嗑到了驚天大瓜似的嘆道,“我靠...你該不會是虛,被那誰嫌棄了吧?!” “......你特么才虛!”許思名沒忍住悶聲罵了句,但很快又緩和了語氣,畢竟是求人呢,態(tài)度得好,“內啥...不是我,林莫他姐,尿毒癥......” “我去...這么嚴重,這個得換腎吧?” “昂,前兩天突發(fā)感染,住了院,我看他們那兒醫(yī)療條件真不太行,想給轉到這邊兒來,而且排到腎|源的機會可能也大點兒?!?/br> “哦,這方面兒的朋友一時還真想不出......” “嗯,沒事兒,我就隨口一問,有的話幫忙引薦引薦,沒的話就算了!” “成,我問問唄,唔...內啥......”葉昊凡支吾了半天,“你這是...要摻和人家里事兒啦?” “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你這是要玩真格的呀?!” “......” 許思名會意,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如果不是有人這么直白的問他,他或許都沒意識到自己陷進去的這么堅定,沒有任何法律保障,甚至可能面臨社會詬病的一種關系,居然讓他心甘情愿的挑起了對方的擔子,而且莫名其妙的義無反顧。 許思名捏了捏眉心,沒再深想,良久才淡淡的說:“過年都...見過家長了,而且我也跟你說過了,我沒玩!” “那...人你弄過來之后呢?包吃包住包治療費?” “林莫他...自己也有些錢......” “他打工那點兒,怕是不夠吧!”葉昊凡頓了頓,隨即嘆了口氣兒,“哎我沒別的意思,就...你這人對工作較真兒就罷了,那好歹是為自己,對感情...大家都是成年人老油條了,都懂的,反正就給你提個醒兒,奔著天長地久對人掏心掏肺沒問題,但掏錢的時候還是悠著點兒,雖然我對這小伙兒印象挺好,但以后的事兒...誰知道呢!” 兩人隔空陷入了沉默。 半晌,葉昊凡才又尷尬的開了口:“咳咳...內啥,要么你當我沒說,你自個兒的家務事,還是自己看著辦,嘿嘿!” “嗯,我聽進去了,謝了葉老板!” 結束通話后,許思名又給包小凡打了個電話,盡量輕松婉轉的說了說現(xiàn)在的情況,主要也是怕人小屁孩兒一個經(jīng)不起嚇,然后又指示他正常到崗,先去給葉老板打個下手,許思名這樣安排有他的考量:這次審查不知要耗多長時間,年輕人最怕懈怠松勁兒,總不能因為這點兒不可抗力,耽誤了包小凡的前程。 兩通電話打完,許思名莫名有了種無后顧之憂的錯覺,他盯著手機通話聯(lián)系人界面,想了想,還是切換到了微信界面,給林莫發(fā)消息問了問情況,然后安撫了幾句。 手機被甩在沙發(fā)一角,許思名踱到陽臺點了根煙,整理著思緒。 這事兒他要管,已經(jīng)是雷打不動的決定,倒不是他把別人好心的規(guī)勸當耳旁風,而是他覺得,雖然與林莫認識的時間不長,但這種深入的關系,讓他比旁人更了解這個人,如果對這樣一個真心實意愛自己、護著自己的人還要報以算計,那還大言不慚的許他什么長久的未來,還有什么顏面說出要綁著他、要求他不離不棄的話! 更何況,要不是這回親眼見著、親身經(jīng)歷了,許思名大概都無法真切的體會到林莫所承受的...那種自欺欺人的堅強樂觀背后,眼睜睜的無能為力;那種肩負著所有人的希望又生怕所有人都失望的矛盾與痛苦,這個人,太讓他心疼了....... 許思名將思緒扯回正軌,先不說排到腎|源后的手術費,就光看眼前把人弄過來之后的吃穿用度醫(yī)藥費,他比照著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最后...不得不做出多番衡量取舍。 一根煙抽完,他又坐回沙發(fā)上,抄起手機,反反復復翻著自己的微信和電話聯(lián)系人名單,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為了自己的私事,低聲下氣的四處求人托關系...... 人就是這樣吧,孑然一身時,天大地大總敢乘風破浪,無牽無掛便能無所畏懼;不再是一個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么謹小慎微,對曾經(jīng)嗤之以鼻的關系網(wǎng),都徒生幾分敬畏。 數(shù)日后,許思名幾經(jīng)輾轉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一位s市腎內科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專家,顧不上細想這背后要還幾道人情,他滿懷希望的帶著問林莫要來的病例去見了這位專家,然后...他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給林莫打了去電話。